叛逃的关统领没等来通缉令,倒是等来了一场大张旗鼓的丧礼,当朝天子亲自扶棺,举国素缟哀悼这位重臣。
当然,按照这位统领“生前”做事的缺德程度,上至群臣下至百姓,真心悲痛者屈指可数,大喊苍天有眼的倒更多些。
听见吴良带回关于自己葬礼上的细节时,关山越已在这个小村落里勉强待了一月有余。
丧礼?
他一边啃野山楂一边心里犯嘀咕:怎么就办丧礼了呢?他不是让贺炜带的口信说他叛逃吗?
那天人多口杂易走漏风声,关山越欲只身前往东篱山一探究竟,却不能当着众人扬长而去只字不留,那不就真坐实了心中有鬼?
他留这么个要命的口信时一点也不遮掩,反而骑在马上嚣张地广而告之。
一来探探这带出的一百御林军里有没有别人安插的眼睛,若日后从别处传来统领叛逃的消息便能顺藤摸瓜;
二来他和陛下一起举刀夺嫡,有相互扶持的情分,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但合则聚不合则散,谈不上谁背叛谁。
叛逃这理由一听就假,只要陛下听见这则消息,便会知道自己有其他要事,必会在朝中为他遮掩。
只是没想到陛下是这么遮掩的!
现在好了,无论关山越在哪里做什么,都没人会将他与阴险的御林军统领联系在一起,毕竟那狗东西早死了。
死得这么体面,还这么声势浩大,关山越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好笑又无奈。
从表面看,陛下是在配合关山越传出的信号,让他有时间能自由去做事。
实则陛下这一招釜底抽薪玩得着实妙,满足关山越的诉求外,他还不忘留一手,顺应时势抹去这位重臣在朝堂的把控,进而瓦解他手下的权利,实在是百利而无一害。
唯一称得上留情的地方,大概是没有暗中派杀手来追杀他。
关山越装模作样地感叹,在脑子里对着系统自夸:他心里有我。
并在系统欲骂又止的表情中随手弹出一颗山楂核,身轻如燕地一颗颗接住被打下的红果。
系统看得牙酸:“宿主,你知道有种东西叫冰糖葫芦吗?”
其实要吃山楂可以不用生啃的哦亲。
关山越冷冷一笑:“我说阿桶,你是不是忘记有种东西叫做银钱了?”
还裹蜜糖?也不看看他们现下身处何方!
寄宿在吴良家里得给好处吧?不然这位见钱眼开的主保准在关山越掏不出钱的下一刻将人扫地出门。
雇人排查周围山上情况得给钱打点吧?不然人家好好的凭什么听你的。
就带了一小袋金子,关山越得在这个地方待五年,且五年内他还没有“诈尸”现身的打算,可不得精打细算。
想当年他父母过早死于沙场,为了活下去,关山越与还是皇子的文柳互相利用挣扎着上了战场,期间苦没少吃罪没少受血没少流,但没钱的苦他还是第一次体会,更别提贫困到如此地步!
关山越守着钱袋子里这点最后的“底气”,不禁感慨,从没想过“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句话如此写实。
他这个真正上过战场受过苦的官二代都没体会过贫穷的滋味,更别提刚被生产出来投入使用从没接触过货币的系统。
两人在怎么搞钱这事上就是白纸两张,而系统那些万能的功能连不上网就是个存摆设。
最后系统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办法,在原地滚了一圈,问:“宿主,你当时为什么不多带点钱跑路啊?我看人家的日子不都是随手掷出万两金,就你吃山楂连糖衣都裹不起。”
“首先,你得知道当时跑路的时候我才刚重生,能记得往哪边跑没迷路就不错了,哪能把钱财准备得那么周全?
“其次,黄金万两我也是拿得出给得起的,但你有没有想过万两有多重?谁疯了在腰带上坠一个万两的荷包?!”
跟这个没常识的桶讲完理,关山越又一次薅了最后一把山楂往回走,对着系统愁得叹了口气:“阿桶,还是你好,一点东西都不用吃。”
不像家里那匹追云,现下还能吃点树叶野草抵一抵草料,过几天入冬后直接完蛋,多养一天都是在烧钱。
败家玩意!
关山越恨铁不成钢地想,白长那么大的体格,都不会出去打猎吗?
他算经济账已经快算疯了,恨不得现在发一笔飞来横财,亦或是明日下一场黄金雨。
到家后,他将那一把山楂扔给追云,揽着对方的脖子亲近了一会,又愁云惨淡地进屋安详躺着。
回顾自己两世的经历,关山越绝望地发现,就算他能照搬照抄别人的经营方法,也没办法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里完成无米之炊。
他病急乱投医,无力地问系统:“你说我去参军怎么样?好歹有例银。”
参军?这是想钱想疯了?
“你一个将军去当小卒,就是为了拿到那点例银从而让这个村里的人都听你使唤?”系统精准总结,“疯了吧?”
系统觉得这人大概是陷入没钱的恐慌中,已经丧心病狂到乱投医的地步,于是建议宿主强制关机。
关山越听不懂,系统就庸俗地翻译:“哦,就是睡觉。”
此人欣然采纳。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霞光温柔,隐隐透过窗,屋内桌上的东西微微反光,五彩斑斓得像一场旖旎幻梦。
不对!好像真出现幻觉了。
关山越奋力眨眼想看清眼前景象,以防自己还在梦中。
——桌上整齐摆放着黄金,百两!!!
天上掉黄金的事也算让他碰上了。
看见这笔救济款,不用想关山越都能猜到是谁送来的,他被金光刺得心潮澎湃,喃喃自语:“他心里有我……”
这一说话便打破了发愣发懵的状态,他弯着嘴角对系统耀武扬威:“他心里有我!”
系统闭上嘴不说话,发自内心觉得爱情真是个盲目的东西,因为这堆带着甜蜜的金山,关山越甚至忽略了对方派人监视他这件大事。
—
那些金让关山越的日子舒服了很长一段时间,当然,这只是表象。
他的物质基础有多潇洒繁华,精神就有多紧绷——记忆里那场地动如约而至,马上就是祭祀路上的那场东篱山刺杀。
这五年间,关山越指挥着吴良,让对方带着村民把这附近能遮掩人形的草拔掉、树挪走,现下这块最适合放冷箭的地形已没有任何遮挡物。
这并不能让关山越放心,他亲自带人在弓手可能埋伏的位置布了捕猎的陷阱,当初飞来那支箭的方向放置了堪称天罗地网。
时间正常流逝,祭祀的日子越临近,关山越就越焦灼,这种坐以待毙颈上悬剑的滋味不怎么好受。
他难得主动询问系统未来的事:“现在没地方能埋伏人了,能改变陛下的命运吗?他能活着走出东篱山吗?”
单机系统无从得知这些问题,只能凭经验保守估计:“很难。”
好吧。
过了一会,关山越又神经兮兮地提及往事:“你之前说,我重生这一回只为死在主角手上对吧?”
系统被问得莫名其妙:“嗯。”
“意思就是说,我只会死在主角手上?”
“对啊!”说起本职工作系统就两眼放光来劲了,“这就是身为一个反派的职业素养,前期打压主角,中期与主角结仇,后期死在主角手上。”
想想这个发展线带来的业绩,系统觉得幸福触手可及,啊啊啊啊啊——
它诚心诚意地感叹:“简直完美!”
得到细桶肯定回答的关山越没理会对方无厘头的发神经,反而顺着这话想起了五年前那个被他砍头的主角。
他只会死在主角手上——主角被他砍了脑袋已死。
这不就等于他要长命百岁吗?
逻辑自洽完毕,关山越那颗浮动不安的心似乎静了一点,继续沿着周边的山去排查人迹了。
十天后,陛下的尊驾浩浩荡荡,在关山越的跪迎中,这场为期五年的提心吊胆终将等来一个尘埃落定。
关山越静跪在那条被他嫌弃过无数遭的泥土地上,垂目的余光里丈量着文柳马车到达的位置。
近了,离上一世文柳被刺杀的地方近了。
三十步,二十五步,二十步。
关山越跪直绷紧身体,屏息凝神警觉一切风吹草动。
十五步——这次护卫陛下身侧的竟是贺炜。
十步——不知这次刺客来不来,怎么来。
五步——汗滴从关山越的额头滴落。
三……
二……
一……
“诛暴君!应天时!——”
还是来了。
关山越心底一沉,飞身抽了贺炜的刀翻上天子车辕横刀立于马上,利刃向外作格挡状。
熟悉的脸庞以刺客的模样出现,贺炜瞠目结舌,连周围动乱也没顾上,关山越厮杀中吼他一句:“护驾!”
多年被训出的条件反射让贺炜骤然坐正,跟着在宫人大臣的惊叫中声音雄浑地喊:“护驾!”
说完便要抽刀冲锋,一手却摸了个空。
这一下晃得他脑子清醒了,顾不上前顶头上司自投罗网的事,翻身下马捡了地上的剑,不着痕迹地往宁王爷车边挪。
瞧见他的行踪,关山越直觉不对劲。忽地,他意识到马车内到现在都没有声音。
——皇帝不在这辆车上。
一阵彻骨寒意自下而上蔓延,他顾不上恐惧,跳下车奋力向贺炜所在的宁亲王车架奔去,与他一起抵达的,还有前世让他夜夜噩梦来不及截住的那支箭。
关山越全力一扑——
利箭的破空声,系统烧水壶般的哭声,周围人的尖叫声,仿佛都随着他这一跃而静止。
无数次午夜梦回里,飞身挡箭的动作总能让他脚下一空随后转醒,这一次终于……终于真的能挡住这一箭!
一阵温热自胸口蔓延,接着是浓郁的血味混着疼痛一起翻涌,关山越持刀扶住马车门框,身体完全挡住了朝这个方向放冷箭的可能。
他看见文柳盯着自己胸前箭矢愣住,心口那点细密的痛意又返上来,分不清是箭伤还是心疼。
他想开口故作轻松地安慰两句:放心,我只会死在主角手上,主角不在了,我还能死不成?
有血从喉咙里涌上来,堵住了所有的未尽之言。
关山越基本握不住手中的刀了,缓慢顺着马车壁的支撑滑着跪坐在地。
模糊的视线中,文柳那点愣怔在他脑海中愈发清晰,关山越迷迷糊糊中想:
——没我当你的刀,你该怎么办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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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