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妙观微微一愣,抬起头打量他。
少年白皙的面颊浮着薄红,长睫低垂。不像往日游刃有余的调笑,反倒更显得惑人。
“不好。”何妙观别开视线,面色羞赧地摇摇头,“而且,我那天晚上肯定没有亲你,都是你在胡说八道。”
“妙观……”燕之郁委屈地唤她,轻轻咬着下唇,“你有的,你那日不仅亲我,还摸我的身体,还——”
何妙观慌忙地捂住他的嘴。他温热的呼吸扑到掌心里,痒痒的。
“燕之郁,你不许乱说!”
怎么把她说得像翻脸不认的渣女。
燕之郁眸中含着笑意,没再求她,轻轻牵住她的手,在手背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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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书郎的差事十分清闲,每日辰时上值,巳时便可下值。
燕之郁下值非常准时,每天,巳时刚过一刻,他便已回到何府。即便有的时候扬州府有要事,何怀初、何静臣需忙碌至晚膳方能回来,燕之郁却总能早早脱身。
何妙观觉得奇怪,问他,他只说那些繁杂公务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做完分内事便离开,没什么不对的。
因此,何妙观忍不住怀疑抄书郎是否没什么前途,或者,徐侍郎其实并不像何徵所言,想要栽培他,只是碍于情面随意安置一下而已。
“燕郎君,徐侍郎他待你怎么样?”何妙观实在忍不住问他。
“呃……还行吧。”燕之郁含糊道。
见他神色犹豫,何妙观追问道:“燕之郁,你和我讲实话,他是不是有在刁难你呀?”
“没有的。”燕之郁连忙道,“妙观,我不过是抄文书的而已,有什么被好刁难的。而且,他平时,其实挺和颜悦色的。”
“和颜悦色?”何妙观想起那日的黑色幂篱,又想起在营销号里看到过的职场险恶,忧心忡忡道,“燕郎君,你不知道,有的人表面和气,其实是笑里藏刀。呃,虽然说,徐侍郎戴着个面纱,我们不清楚他到底笑没笑,但万一,他是看在阿父的面子上才愿意让你去,心底其实对你非常不满怎么办……”
燕之郁轻轻咬住下唇,心里暗道何徵的面子哪有这么大。
但女郎关切爱怜的神色,让他心中浮起波澜。
一日日的相处让他知道,何妙观对他真实的身份一无所知。当初能叫出他姓燕,施以援手,或许真的是因为那场离奇的梦境。因为梦中的仙人指路,才同他相遇。和谚语里的“百年修得同船渡”没什么区别。
既然是天赐的缘分,那他便不该再为隐瞒身份耗费心神,纠结不已。
他应当坦然告知她一切。
若她不计较他的隐瞒,他们便可继续这般朝暮相处;若她心生芥蒂,不愿再见他,那便一别两宽。他这一生,并非要困于情爱不可。
更何况,她终有一日是要和顾徊成婚的。他们之间的缘分,迟早会有尽头。
想到顾徊,他又有点犯恶心。
他是决计不愿与旁人分享妻子的温存与爱怜的。
“燕之郁,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眼前人又不知神游到哪里,何妙观气恼地伸手掐住他的脸颊。
疼痛令少年蹙起眉头,回过神来。
“妙观,”他揉揉被掐的地方,低声道,“我在想,徐侍郎或许并非你想象中那般不堪,他真的挺好的……”
“怎么可能呀……”何妙观连连摇头,一脸笃定,“这些日子我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首先,他年纪轻轻就受圣人宠爱,那说明什么?说明这个人肯定善于阿谀奉承。”
“再者,你想想,能在长安立足的高官,哪个不是人精?阿父在扬州为官多年,阅历何等丰富,尚且需步步为营。他呢?我听说他好像才二十多岁,这样年轻便身居高位,肯定有八百个心眼子。”
“还有,他戴着那个面纱,旁人连他是喜是怒都看不到……”
何妙观越说越觉得可怕,忍不住拉过少年的手,神色郑重道:“燕郎君,你若是在他那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告诉我。虽然说,徐侍郎的官比阿父大,但他若是真的苛待于你,这抄书的活我们不做也罢。”
燕之郁凝望着她,心头微动,顺从地点点头,轻声道:“好,都依妙观的。”
何妙观这才眉眼弯弯地推他:“你先休息会,我去和宝珠说点事。晚膳时再见。”
待她离去后,燕之郁换下官服,穿上常穿的浅蓝色常服,又坐于镜前,将微乱的发丝重新打理齐整。
屏风后传来极轻微的窸窣声响。
“公子——”清泉拖长嗓音叫道,语气很雀跃。
燕之郁从镜中瞥他一眼,直觉没什么好事:“你何时回来的?”
“两刻钟前。”
言下之意,方才他同何妙观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果然,下一刻清泉便凑近些,压低声音问道:“公子,要一直瞒着何小姐么?”
玉梳停在半空。镜中少年眉眼低垂,良久才轻声道:“现在还不是坦白的时候。”
“也是,毕竟何小姐如今对‘徐侍郎’偏见颇深呀。”清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不过话说回来,属下觉得,若论家世、容貌,公子比顾徊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何小姐若知晓公子的真实身份,说不定会倾心于您,同公子成亲……哎,属下失言!”
燕之郁眸光一敛,并未接话。
他们不会成亲的。
那日他让清池寻人合过他与何妙观的八字,结果竟是相克。
起初他不信,又另请高明推算,所得卦象更为骇人。她终将命丧他手。
燕之郁实在想不出,有何种缘由会令他非要杀掉她不可。
如今他连杜鹤安都暂且放过,为何会杀她呢?
清泉仍在絮絮叨叨:“不过女郎的心思很难猜的,万一何小姐觉得公子有意欺瞒,在戏弄她的感情,一气之下与公子恩断义绝也说不定——哎哟!”
燕之郁嫌他聒噪,随手将案上一团废纸捏起,精准地掷了过去。
“哎哟!”
“让你查的事,查清楚没?”
清泉连忙正色道:“回公子,何宝灵如今在金陵的清斋堂进学,由他的乳娘和两个嬷嬷照料着,估摸要等到年关才能回来。这个人呢,在学堂里非常顽劣,惯爱欺凌那些家境不如他的同窗……”
燕之郁垂眸思索。
“公子该不会是要属下杀掉他吧?嘶……”
燕之郁摇摇头:“急什么,待他回来再说吧。”
他倒想知道,此人到底是多惹人厌,以至于何妙观醉酒都不忘记骂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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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何妙观正翻阅着宝珠呈上来的画稿。
她一页页翻过,但在看到某一页时,眉头渐渐蹙起。
画中的年轻郎君生着一双桃花眼,眼尾缀着两颗小痣,鼻梁高挺,容貌艳丽异常。
这分明是照着燕之郁的模样画的。
何妙观抬眼看向宝珠,宝珠心虚地别过脸,小声嘟囔:“姑姑,画画嘛,总得有个参考的,这个角色是书里顶顶好看的,宝珠想来想去,便觉得参照燕郎君最是合适……”
何妙观踌躇片刻,委婉道:“宝珠,你要不先问问燕郎君的意思?”
“宝珠问的话,他肯定不同意。”何宝珠扑上来抱住她的手臂,软声央求,“姑姑帮宝珠问问好不好?姑姑,姑姑,姑姑,宝珠最喜欢姑姑啦……”
说曹操曹操到。门外恰在此时响起少年清冽的嗓音。
“妙观、宝珠小姐,时候不早,要一起去用晚膳吗?”
何宝珠闻声,手忙脚乱地将画稿塞进抽屉,拼命朝何妙观使眼色。
何妙观扬声道:“燕郎君,你进来吧,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思。”
少年推门而入,略带疑惑地望向她。
何妙观从抽屉中抽出一张画稿,递到他面前,什么话也没说。
燕之郁看着画中的人物,片刻后,抬眸问道:“这画的……是我?”
他隐隐约约知道这一个月何妙观在忙什么事,好像是说,要帮宝珠找个营生做做。但没想到,竟然会是给话本当画师。
“嗯,是参照你的样貌画的,宝珠想征得你的同意。”
燕之郁沉默一会,道:“这人是书中的主角么?”
“当然不是!”何宝珠连忙道,“燕郎君,这书的男主下场这么凄惨,宝珠怎么会这样做!这位,是一个惊鸿一瞥的配角,下场也很好的……”
他神色平淡,看不出喜怒,何宝珠急道:“姑姑!姑姑你快帮宝珠说句话——对哦,宝珠在此多有不便,姑姑,燕郎君,你们慢慢谈!”
话音未落,宝珠一溜烟蹿出门外。
何妙观看着她仓惶的背影,忍不住轻笑摇头,又轻轻扯了扯燕之郁的衣袖:“燕郎君,你就答应宝珠吧。事成后,赚到的银钱分你一点,好不好?”
“妙观,这倒是不用。”燕之郁望着她,唇角微扬,“让宝珠把这个痣去掉吧,免得被人认出是我。”他顿了顿,又问,“你们什么时候去找书坊?”
“约的是大后天。一共有三家。”何妙观答道,“到时候看看谁给的好处多。”
燕之郁略一颔首,叮嘱道:“扬州这边书坊的门路深,目光,你小心些,免得画财两失。”
“大后天是休沐,阿父都有空。我不问你,你还真不和我们一起去啊?”何妙观见他一副认真嘱咐的模样,忍不住出言逗他。
燕之郁微微一愣,眼底漾开笑意,反问道:“妙观是希望我与你同去么?”
“当然是,不、希、望!”何妙观拉长音调,说罢,转身便要往膳堂走去。
下一刻,却猝不及防地落入温暖的怀抱。少年自身后环住她,下巴轻轻搁在她肩头,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
他恳求道:“妙观,求你再说一次,说你希望我一起去。”
“我不说。”何妙观看他服软的样子,心情甚是愉悦。
“妙观……”燕之郁沉吟片刻,含笑道,“我亲你一下,你让我去好不好?”
何妙观闻言,险些笑出声来:“燕之郁,你这是既要又要吧?”
“是是是。”他从善如流,语气理所当然,“那换作妙观亲我一下,再让我去好不好?”
“这也是既要有要。”何妙观嘴上嗔怪着,心脏砰砰直跳。她侧过脸,在他颊边轻轻啄了一下,趁他愣神时挣脱他的怀抱,头也不回地向膳堂跑去。
一触即分的温热,犹如蝴蝶掠过春水。
燕之郁怔在原地,抬手抚上方才被亲吻的地方,感受着残余的湿润。
喜新厌旧的人已经开始想开始写下一本书,但不确定写哪一本好,宝宝们有什么建议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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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三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