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忠最终还是没有同意沧浪和他一起出山,此去只身江湖之中,居无定所,况且世中险恶,哪有她身在世外这么自由自在。
韦忠把一皮袋宝石藏入腰间,也只有他知道这东西具有通天彻地的妙用。韦忠和韦唐沿着溪谷向下游走去,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出去。沧浪和韦玉还有蒹葭站在高处望着他们沿着溪谷高一脚,低一脚的向下走去。沧浪眼里有了平生的第一滴眼泪,她知道这是因为离别。
雷电的双眼望向韦忠和韦唐,圆瞪的双眼又闪了两下,闪烁了一丝亮光,它一声仰天长啸,凄厉的声音在溪谷里回旋了开来。
已看不到了他们的身影。蒹葭向着山顶跑去,沿着山脊跑了好远,终于又望见了他们。她把两只手掌扩在嘴边,用尽了全身力气喊道:“韦唐!”此时鼻腔里一股气流,只冲的她流下两溜细泪。
韦唐转过头循声望去,终于看到了蒹葭,忙呼道:“蒹葭!我会回来看你的!”
一个意念瞬间涌上蒹葭心头,她想跟上去,她觉得韦唐比她的生命还要重要,看不见他她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她开始向着山下,跟在了韦忠韦唐后面沿着溪谷往下攀走。
这条溪谷一直向南,走了十里路程,两边的山崖越来越近,直到近得只有一条溪流通过的空间,几个老鸹叫着噗噜噜一阵展翅,飞到崖壁上的窝里。崖壁笔直挺立,通过了这二里路的石门,眼前骤然开阔,放眼望去,千里沃野。一条江水自西向东奔腾,这条小溪就汇在这条江里。
韦忠从胸腔长吁出一口气,顿时感觉心旷神怡。韦唐望着他心里生奇。
沿着这条江再往西走然后再往北,应该就是长安了,韦忠心里做了决定。便和韦唐歇了一程后又赶起路。
“韦唐!韦唐!”
韦唐听见了蒹葭的声音,忙转了头招呼了蒹葭,蒹葭一脸笑容绽得灿烂,竟流了泪水,这是高兴的泪水。
韦忠望着蒹葭,既然她跟了来,也就让她跟着吧!
赶了两天的路程,身后已再看不到山峦了,韦忠知道已进了关中,再往北走二十来里路程也就到长安了,第一件事得回韦庄。
三个人已近了韦庄,那熟悉的田地,那熟悉的梧桐树,只是不是他当年逃离的那个季节。田地多数荒芜了起来,百姓也不见了身影。一阵秋风吹过,树叶从地上席卷而起,在半空中扬了起来,直到风至的时候,又飘忽着旋了一地。
韦忠走近了曾经辉煌的府第,府前空地生起了荒草,已经齐了腰深,房檐的瓦片上也生了荒草,几棵狗尾巴草在细风中摇摆着。韦忠摊开双手摩挲着千疮百孔的墙壁,两行热泪径自流出,悲伤从心底深处抽搐了起来。
门环已经上满了铜绿,他把门环捏在手中,轻轻的叩击了拂许。两手把门向内一推,两只门板哐当一声倒了下去,庭院里已生了草芥,只是比院外强了许多。
这又走进厅堂里,厅堂倒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蒙了厚厚的灰尘,蜘蛛网重重的结满了墙角桌腿上面。
韦忠眼前陡然一亮,走近了过去,发现厅堂的八仙桌上摆着韦正己的灵位,旁边也安放着另一个灵位,上面写道:韦庄一百八十人之灵位。韦忠双膝跪地伏地大哭,叫着韦唐一并跪下。告诉他这是他的家人。
韦忠带着韦唐进了后院,一进门便发现后院中一个两米高的坟冢,坟前碑上刻道:韦家一百八十一口之墓,再看左下方,刻着小字:华山崇圣道士天佑五年立。
这华山崇圣道士是何人呢?韦忠心里一番思索,确也没个准细,以前庄主并不与华山道士有过交集。
这一天,韦忠三人来了长安街市中,韦忠想去当铺把宝石换成银两,三人行于街市,引来一波一波人群观看。只是韦忠三人这穿着奇特而已,韦忠和韦唐只腰间围着兽皮群,皮肤也显得黝黑,蒹葭也只是兽皮围着胸围和腰围。
人群里不时嚷嚷着:野人?野人!是野人!韦唐和蒹葭也不懂他们说的是啥,但是也同样对他们充满好奇,蒹葭一只笑着,这笑容里没有羞涩,没有自卑,没有世人所谓的高低贵贱。
韦忠用两颗宝石换了些银两,又去布店给三人各买了套成衣,说着:“以后就没有人叫你们野人了!”韦忠和蒹葭也是一脸懵懵懂懂。
闹市里熙熙攘攘,蒹葭和韦唐身在这新奇的世界中,每一刻无不充满了热爱。蒹葭一会儿挑挑这个,一会儿又捡捡那个,不一会手里捧了一堆。韦忠给他们说:“在这里,需要这个!”说着拿出几枚铜钱给了面前的老板。
正这时,前面不远围了一圈人瞧着热闹,蒹葭和韦唐也簇了上去。韦忠一不留神却发现他们已经跑到了前面,一声叹道:“这孩子?越来越看不住了!”
韦唐和蒹葭拨着人群,从人群中探出两颗脑袋,只见一家三口哭哭啼啼,
一个老丈正给一个三十来岁的人作着揖,声声地恳求道:“求赵公子你宽限我几天吧!”
“几天?你上次也说几天,这都多少天了?”说着侧脸去瞧看那个依偎在老妇怀中嘤嘤啼哭的少女,脸上一脸的污秽。
这男子走到这一对母女面前,伸了手就要摸少女的脸蛋,嘴里还道:“你要还不上,就拿她抵债也好啊!”
韦唐早已看不下去 ,这家伙欺人太甚,非得教训教训他不可。就在这男子伸手这一刻,韦唐端起手中宝剑啪得一声打将下去。这男子‘啊’的一声,只捂住手背喊疼。遂又转了身来,却望见一个□□来岁的少年双手合剑杵在他的面前,他倒没在意,用恶狠狠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嘴里咆哮道:“刚才是谁打我?”
人群中一阵哄笑,这‘赵公子’又一阵咆哮 ,人们又怯怯的收回了笑声。
蒹葭站在韦唐身旁笑着道:“这了么笨?”
“呀呵?这谁啊!小姑娘倒是挺标志嘛!只是浑身粗野!”这‘赵公子’先是无耻的调笑着,瞬尔又变换了一副恶狠狠的嘴脸。
韦唐又一剑打在‘赵公子’的双膝下面,这‘赵公子’哎吆一声,直直地跪在了韦唐面前。
‘赵公子’口里叫嚣道:“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么?我是赵天德!你不去打听打听?”赵天德说着从地上便往起爬,韦唐又用剑压住他一只肩膀,他愣是起不来。
赵天德冲着身后几个青壮喝道:“还不上?等啥呢?”
几个青壮摩拳擦掌,冲着韦唐过来。那老丈冲着韦唐恳求道:“小侠还是莫管我这事!快快逃吧!这赵公子可是西京一霸哪!”回头又看见这几个青壮摩拳擦掌的过来,忙作揖求着:“饶了他吧!他还是个孩子呢!别跟他一般见识!”
“滚一边去!”一个青壮只手一提,便把老丈扔了出去。老丈趴在地上哀哭不已,心里责备自己害了这小少年。
三个青壮伸出硕大的拳头冲韦唐劈打了过来,少女直将头埋进母亲的怀里,那老妇也将衣袖往脸上一遮,把头一迈。人群也尽是一声哎呀,无不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韦唐提剑又是一击,速度之快,也就在他们拳头相向的这一刻。这一剑只击在三人腋下,三人俱感手臂酸麻,韦唐转身有一套麻利的动作,三人噗通一声全跪了下来。
一家三口怯生生的把头转了过来 ,望见这一幕,虽赞少年武功神奇,更害怕这赵天德日后又找麻烦。
赵天德见他这一众手下尽被韦唐制服,忙作揖求饶道:“少侠饶命!少侠饶命!”
韦唐怒道:“向老丈磕头赔罪!”
赵天德反应极快,几个手下青壮也跟着他一齐向老丈磕头赔罪。老丈只是低着头,不敢往别处望看。
“他欠你多少钱!”韦唐冲着赵天德道。
“利滚利一共五十两!”
韦唐从身上摸索出一颗宝石给赵天德扔了过去,赵天德双手一接,捧在手心一望,喜不自胜,两颗眼珠子喜瞪的圆溜。
“够吗?”韦唐一声吓问。
“够了,够了!”
“以后不许再来骚扰老丈一家,否则要了你的狗命!”
“奥奥!知道了!知道了!”几个人伏地回着。
“还不快滚!”
赵天德几个忙起身蹿逃了起来,身后是一阵嘲笑,随即又一阵热烈的掌声。
老丈一家三口忙向韦唐叩头道谢,韦唐忙双手把老丈扶住。这少女名叫张小怜,天生丽质,赵天德在向张老丈放帐的时候 ,就已经打起了主意。张小怜望着面前这英俊的少年,心生一片敬慕。
韦忠刚才上来已然看见了这一幕,心想让他们体会体会这人间善恶之分也好,遂在路边摊位上坐了下来,要了一壶茶水,独自品味了起来。没成想韦唐这种表现和处理事情的方式倒是很让他满意,像极了当年庄主的风采。
三人又向东而去,此行是报灭门之仇,誓要将田井千刀万剐。一路上蒹葭一直感叹着这世界上的事,想不通很多事情,为什么有人凌驾于他人之上,而被欺凌之人还心甘情愿,没有反抗的意思。韦忠一句一句的解释着,韦唐和蒹葭细心的听着,一路便已近了华山。
韦忠向韦唐和蒹葭道:“天下五岳,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华山以奇险著称于世,也是道家名山,”说到此想起为韦家立墓的华山崇圣道士,这边又道:“华山崇圣道士为我韦家立墓造碑,一定得去感谢于他!”
韦唐也道,如此大恩必得当面拜见。
三人也就向着华山一路前行,天色渐晚,行至一片树林之中,这是一片梨树林,光秃秃的只剩枝丫。
正行路间,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在树林里传来:何人要上华山?
韦忠抱拳回道:“我等一行三人是来拜见华山崇圣道士的!敢请仙姑引路!”
“哈哈!哈哈!当年他上山寻人!如今又有人寻他!这也奇了!”这女人一阵如铃般的笑声。
七个白衣女子已俱在身前,排了一列,只将手中长剑指向韦忠三人。
“上得去还是上不去,先接我三招!”这声音从这七八个女子身后传来。
七个女子齐声道:“来破此阵!”
韦忠侧面向韦唐道:“少主!跟她们过招!不要伤了她们,点到为止!”
韦唐便端起手中逍遥剑,一个翻飞迎了上前。
“这少年好生狂妄!竟剑不出鞘!姐妹们!我们教训教训他!”一个白衣女子道。说罢,各自舞起手中长剑,剑法之快,犹如流星飞逝,齐齐地向韦唐刺了过来,韦唐纵身一跃,已跳到他们背后,舞起长剑更加飞快地逐一击打她们的肩部,这些白衣女子手中长剑铛啷铛啷掉了一地。俱握着酸麻的右臂哎吆哎吆的叫苦。
“好剑法!现在只需过我这关,便给你放行!”这又闪现出一个白衣女子,刚才在这七名女子身后所发出的声音当然就是她。这便是华山梨园圣母。
说罢,衣袖向空中一伸,袖筒中飞来数几十枚白色薄片,韦唐拔剑出鞘,
一招飞天揽月直将数枚薄片平端与剑上,那从身旁略过的薄片飞将出去,直击入梨树之上,韦唐从树上捏下一片望看,原来是一只梨花瓣,如今也不是梨花盛开季节,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保存下来的,又暗自叹道这女子内家功夫之深厚,令人羡慕不已。
梨园圣母拔剑而来,剑尖像蛇的小舌一样左右快速的撩动,向着韦唐平刺了过来,韦唐提剑一挡,却没挡住这剑的力道,直直的向身后倒去。
蒹葭心急道:“韦唐哥哥!我来助你!”
蒹葭站在了韦唐的身旁,只见韦唐把剑收入剑鞘,向着韦忠抛去,韦忠一时倒不明白韦唐这一举动。
韦唐和蒹葭耍起一套拳路,这功夫路数像是剑道又不是剑道,韦唐和蒹葭一边舞起这套功夫一边背着心法,在最后一招发出之时,双双指尖指向梨园圣母左侧,只见两棵腰粗的老梨树被劈成两节,咯吱两声巨响拦腰断了下去。
这一众白衣女子连同华山梨园圣母都发自真心的赞叹,小小少年竟有这般奇功,想来必是名门之后,江湖正道之人。
梨园圣母上前,双手行礼道:“感谢少侠手下留情,要不然刚才我一定和那两棵老梨树一样了!”
“请问尊驾是?”韦忠上前行礼道。
“贫道华山梨园圣母!”说罢,单手揖于胸前。
“哦!我等三人是上华山去拜谢崇圣道士的!道长却为何阻拦!”韦忠道。
“不是只拦你一人,所有人上山我们都拦!”一个白衣女子叫道。
梨园圣母呵呵笑道:“我们是保护华山广成祖师的,能过了我这关,必是江湖正道人物!哦!敢问这位小侠是?”
韦忠抱拳说道:“他是逍遥剑传人韦唐!”
“哦!”梨园圣母一声赞叹,又道:“九年前,韦庄遭灭门之祸,江湖传言家奴韦忠夫妇各携一幼子成功脱逃,难道,”这便望着韦忠。
“在下就是韦忠!”韦忠抱拳道。
“这韦唐必是韦庄主之后?”
“正是。”韦忠回道。
“如此忠义之士!请受贫道一拜!”梨园圣母深深的躬了腰。其余一众女弟子也躬身一拜。
一番礼毕,三人又向华山而去,到了山腰,已是夜色,十五的月亮挂在天际,银白色将天地照耀的通明。
这已望见一处屋殿矗立在险峻的山峁之上,山间显现着浓白的雾气,从这里望向山下,无不使人惊叹华山之险峻,天地间也独一无二了。
“来者何人?”一个女子提剑站在身前。
“在下韦忠!前来拜见华山崇圣道士!”韦忠拱手揖道。
这女子一听这个名字,犹如雷电譬入胸膛,一阵血液升腾而起。忙迎了下来,此时只把韦忠认真的瞧看,韦忠不知所何,竟有些不自在起来。
“韦叔!我是素素啊!”韦素素一声疾哭,跪倒在韦忠面前。
“素素!啊!你是素素!你没有死!”韦忠热泪盈眶而出,双手扶住韦素素已然老泪纵横。
“快!快!韦唐,这是你姐姐!快来拜见你姐姐!”韦忠着急着呼道。
“姐姐!”韦唐对着韦素素拜了下去。
“弟弟!”韦素素疾呼一声将韦唐抱住,终于找到了亲人,这是不曾想过的突然。
“崇圣!下面是何人?”一个男子的声音。
这人就是吴季云,当初华州与田井反目成仇后,来了华山和韦素素双双拜入广成祖师门下,潜心修道,悔过半生虚华。后韦素素经广成祖师悉心治疗,精神逐渐恢复,又修习了道法后,已然康复如以前模样。
韦素素向着山上回道:“我找到我弟弟了!我见着我弟弟了!”说着脸上湛露出灿烂的笑容,又拂袖在脸上揩拭了一下。
韦忠这才得知,原来立碑造墓之人就是素素,亲人团聚,无限喜悦,道尽离愁,这一夜,多么的叫人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