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娘和徐知诰到了剑南后,要见的人凑巧是同一个人,他便是韦端己,剑南节度使王建的幕府。柳玉娘向韦端己说了家里这一重大变故后,韦端己仰天一声长恨:定要将田井小儿碎尸万段。韦端己又派出家丁和一些官兵在剑南全境搜寻两个侄儿的下落。一月过后也俱无消息,柳玉娘心寒意冷,也不知道下一步何去何从。
徐知诰向王建禀明了此刻来意,王建本来只打算先治理好蜀中,也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认为此时伐梁还不成熟,韦端己也认同王建的观点。
徐知诰硬是等了柳玉娘一个月,这向柳玉娘恳请她和自己一起去吴越,柳玉娘思索良久,最后还是跟着徐知诰一路北上。
这一日过了长安,已是傍晚时分,向西望去,漫天的火红的云彩燃烧着。脚下这一径古道在面前分了两条岔路,右边这条正通向韦庄。柳玉娘忙勒马停了下来,望着那一处袅袅升起炊烟的村庄,凝视了许久。
徐知诰在旁边道:“要回去看看么?”
“不了!”柳玉娘双手紧勒了一下马缰,已经朝着左边的路奔跑了出去。
原本那天晚上遇上天剑醉翁的时候,她本就寻到了自己的一个孩儿,可惜没有多说,就这么失之为憾。
这一去,她在吴越生活了七年。
“蒹葭!快看!”一个小少年站在小溪里,把一只手伸在头顶,手上拿着一块儿漂亮的卵石。
“韦唐哥哥!”
“少主!”
两个女孩欢快的叫着,一并迎了上来。
“我这里还有!”蒹葭把两只小手平摊了开来,她的手心也放着几块晶莹剔透的石头。
“我这里也有一块儿!”这声音极其稚嫩乖巧。
这少年又顺着溪流向上攀爬,直绕过了一个巨大的深渊,又向着高处攀爬,蒹葭紧跟在他的后面。
韦玉坐在石头上,赤着小肚皮,把两只小脚在溪水里敲打着水花,一边痴痴的笑着望着他们向着悬崖攀爬。
这少年站在一处平台上,向着身下十来米的湖面高呼了一声,又喊叫了韦玉,韦玉冲他呵呵一笑,把两只小手抱在头上。
蒹葭也爬了上来,两个都欢喜的在这平台之上跳跃起来。
“啊!”
韦唐一把拉住蒹葭,蒹葭已掉在了平台后的一个石缝里。蒹葭只觉得有一股力量就像狂风一样把她向下面拽去。
“啊!”韦唐和蒹葭一起掉了下去。韦玉见他们从平台上掉进了身后的石缝里,就呜呜的哭泣起来,嘴里喊着:“少主!少主!”
韦唐和蒹葭平平的顺着一个斜坡溜了下来,手臂上只是蹭破了点皮。
“哇!好漂亮啊!”蒹葭叫道。
眼前是一处人间仙境,空旷的洞府比族长居住的大房子还要大很多,滴着
水珠的石钟乳闪闪的发着亮光,韦唐和蒹葭赞叹着这绮丽的景色。
“哎!蒹葭快来看!”韦唐叫着。
蒹葭跟了过来,看到石壁之上刻画着图影。
“我知道,这是剑谱!跟韦忠给我教的逍遥剑谱一样!”韦唐说着就对着这图画认真的练习起来。
蒹葭对着石壁念到:“独孤玄剑,阴阳双合,剑不择心,而心择剑,剑之精妙,即心是剑。”
韦唐听蒹葭这一念,才明白这图画上的动作只有招式,而手中却没有剑。又思索了阴阳双合的含义,莫不是一男一女一起练习么?
“蒹葭!过来我们一起连!”两个人便按着壁画上的动作练了起来,这几个动作下来,只觉得一股神奇庞大的力量在各自身血液里游走,又接着最后一个动作,单脚立地,一个剑指,瞬时便从指尖射出去一股力量,重重的击在峭壁上,直将峭壁打开了一个洞,而透过这个洞口,竟然望见韦玉正坐在石头上啼哭。
蒹葭和韦唐此时异常高兴,又照着笔画练了一次,把这武功招式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两个人从洞口出来,又沿着峭壁小心的爬了下来,来到了韦玉的面前。韦唐弓起腰,韦玉就伸了双小手搭在他的背上,走出了溪谷,上了小路上。
韦唐好像想到了什么事,忙把韦玉从背上放了下来,嘴里道: “呀!不好了!”韦唐想起来快到练功的时辰了,忙一路跑了起来,一边向着身后喊道:“蒹葭!韦玉!你们自己回来!” 一个茅草屋前,韦忠怀里捧着逍遥剑坐在一只藤椅里,心里已生了闷气。 “韦忠!我回来了!”韦唐望着他一脸肃穆的模样,心里怯怯的喊了这句话。 这些年,他虽然养他长大,但他毕竟是庄主的子嗣,所以他一直称呼他少主,有些时候韦唐竟和韦玉一起喊他爹爹,硬是他多次纠正,交代他只须喊他韦忠就好,在韦唐的记忆中,韦忠大概就是爹爹的意思吧! “跪下!”韦忠没有瞅望他,只是忿怒着一双眼睛,一缕白发在眼前飘落了一下。
韦唐走进茅屋,跪在了木柜前面,这木柜上安放着韦正己的灵位。
这时蒹葭和韦玉也一同回来,望见韦忠一脸生气的样子,也惧怕了起来。
独孤蒹葭是村落里的女孩,她和韦唐同岁,韦玉是韦忠和沧浪的女儿。韦忠看着韦玉更是生气,怒声道:“和他一并跪着!”
韦玉小心的跪了韦唐身旁,望了一眼韦唐,咯咯的调皮着笑了起来。
蒹葭趴在茅屋前的一块儿大石边偷偷的望着,看见韦忠起身进了茅屋,又从大石旁绕出来,走近了茅屋。
韦忠拈起一支竹鞭,向着韦玉身上就打了下去,这竹鞭细长,打在身上,立刻就显出一条红红的小脊梁。韦玉忍不住疼痛,就哭了起来。
韦唐跪在地上连声叫着:“韦忠!韦忠!不要打她!”
韦忠又连抽打着韦玉,韦唐知道每次他惩罚韦玉都是因为自己,这边急着道:“要打打我好了!”
韦忠向着木柜上的灵位行了一个大礼,仰面叫道:“就让我替庄主教训你!”说罢,这竹鞭就朝韦唐打了下去。
蒹葭一下来了屋里,夺了韦忠手上的竹鞭:“打什么打?一天能打几顿?”
韦忠悲声痛哭起来,韦唐和韦玉蒹葭也不知道韦忠究竟为啥哭得这么伤心,个个惊的目瞪口呆。
沧浪手里牵着着头狼,从山上回了来,这头狼是三年前为了锻炼韦唐的胆量,她驯服出来的。那年韦唐五岁,这头被沧浪驯服的狼被关在木笼子里面,韦唐被韦忠和沧浪催促着进了笼子,这头狼没听到沧浪的指示是不会伤害韦唐的,这只是在锻炼他的胆量。这头狼现在和韦唐像兄弟般亲昵,韦唐给它说的话,它几乎都听得懂,韦唐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唤作雷电。
雷电自己钻进了笼子,窝在里面,两只眼静静地朝茅屋里张望着。
沧浪心疼的抚摸着女儿后背上突起的脊梁,哭着道:“为什么打我的女儿?”韦玉听了沧浪这一句话,喊了一句‘娘亲’,直觉得着实委屈,一边倒在沧浪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韦忠没有理会沧浪,口里道:“如今他八岁了,也该告诉他了!”
沧浪知道他要说的话,只是冲他略微的点了一下头。
“韦唐!你每天跪着的这个灵位你知道他是谁么?”韦忠一脸郑重。
韦唐除了每天练武外,还要读书写字,后崖上的石刻他已熟读于心,石刻上除了几篇武经,其余都是佛道儒三家经典。他知道这木牌上刻的是个人的名字,他也多次问过韦忠,韦忠只想他年纪还小,也就从来都不作声。如今韦忠这般郑重其事的问来,当然想知道这其中究竟了。
韦忠双膝一并跪于灵位之前,陡然落泪道:“庄主!如今你的公子已是一个聪颖英俊的少年了!你就睁开眼睛看看吧!”说罢,又是一阵痛哭。
韦忠起身把韦唐扶起来,要他坐在茅屋正中的椅子里,然后又退回来原地,双膝便跪了下去,韦唐心里一惊忙站立起来,在他心里韦忠一直是个父亲的形象,如今父跪子这般颠倒伦理,他已是满脸愕然。
韦忠又叫他坐下,他这才心有余悸的坐回椅子里。
“八年前四月十三那一夜,韦庄上下一百八十三口尽遭田井屠杀,全府上下只有四个人逃了出来,一个是我的妻子,她怀抱一儿向西南逃命,我怀抱一儿沿着河谷逃走,最后从悬崖瀑布跳下,有幸在这里生存了起来!”韦忠说着,神情已深深陷入了当年。
“那个孩子是我?”韦唐问道。
“对!庄主有一对双胞胎,你是最小的!”
“那庄主是我的父亲?所以你一直叫我少主?”韦唐追问道。
“不错!”韦忠见韦唐这般聪颖,心里高兴的又落泪道:“庄主!我不负你所托,终于把你的公子养大成人了!”
蒹葭听了韦忠伯伯的这番话,终于知道韦唐的这个离奇身世,也终于明白韦忠伯伯不让韦唐喊他爹爹的原因了。
韦唐这明白了自己的身世,知道灵牌上的人便是他的亲生父亲,忙起身跪下,口里一声高呼:“父亲!儿韦唐认祖归宗了!羊失其母,怏怏数月!伦理天常,何乎人哉!杀父之仇,不可不报!”
韦忠满脸的欣慰,他本以为韦唐生活在世外桃源,并不谙世间之事,这曾想他竟懂得这么多。他也只教他习了一部分字而已,难道是后崖之上的经典让他懂得了这么多?韦忠又想起韦正己曾经所托,要让一双孩儿肩负起兴唐的重任,这又说道:“除了报杀父灭门之仇外,你还要肩负起兴唐的使命!这是你爹爹给你的遗命!”
韦忠蒹葭此时都已听不懂韦忠的话了,沧浪听他说的多也就并不在意了。
韦忠又道:“有一个王朝,绵延了近三百年,如今千疮百孔,有一个氏族,也就是你的祖上,在这个王朝里功名显赫,出过二十位权臣,几乎是代代都有风流之辈!如今这个王朝四分五裂,皇室宗亲惨遭屠戮,多数隐姓埋名藏于民间,你父亲寄望你能扶唐室正主,复大唐之繁华基业!”
韦唐知道了自己祖先曾经的辉煌,心里有一股暗潮蓬勃涌动。但想这所谓唐朝的唐,难道就是他名字里的这个字么?
韦忠心里道:“应该回了长安去,要让他知道民间喜乐哀苦,一直在这里难以让他体会一些事情。”
韦忠向沧浪商量了这件事,沧浪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满脸欣喜的让着一并去。
此道是又卷上世间恩仇,世间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