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恨将田井掩埋在土丘上一棵柏树下,她的双手沾满泥土,血从十指渗了出来,复又凝结,已是日出东方,湛露锋芒之时。
她用剑在树身刻下‘尊父田井大人之墓’几个字,正要刻下自己名字时候,身边却围了一众人,她不想去理会,依然端起宝剑,用心的刻字。
“大家来看啊!这是田井的墓!田井死了!田井死了!”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他的言语欢快,似是田井死了,倒是一件比天还大的喜事。
“这个畜牲!平时作威作福,鱼肉百姓,如今死了!是老天有眼啊!”
青年身边的老者抚须道。
更多的人围了上来,莫恨听着青年说话的语气,心里腾的怒火中烧,转身急上两步,右手的剑已挥在那青年脖颈,那青年吓得面色惨白,两腿已瑟瑟发抖。
正这时,人群却向田井的墓冢奔了过去,众人你一把他一把,只将田井的尸体从土丘里扒拉了出来,他们折来荆条,恨恨地向尸体上抽打。
莫恨转眼去看,拿剑的手突然变得无力,双腿也突然酸软,一下瘫坐在地上,望着这一众人欺辱着自己的父亲,她的嗓子已不能喊话,似是想哭也发不出声,她一阵哀嚎,却只在心底,未能发出声音。
这一众人将田井的尸体一阵鞭打,似是出了一口恶气,又陈列着田井生前罪状,一边痛骂了一阵,才奚奚落落的离去。
众人离了去,莫恨背上田井的尸体,行了二里路,看见一方大石,心下有了主意,将父亲就埋在这方大石之下,也不想着立碑了。
她想起方才众人陈述的一条条罪状,父亲果然是这种人吗?他欺凌百姓,夺人财物,强掠民女,纵容属下胡作非为。难道,柳玉娘说的都是真的?怪只怪自己本就是多余之物,本不该来这世上的。
她这样想,便望见坡下的一弯河水,起了身向着河里走去,河水平静,明显的这里是一处深潭。河水莫过她的双膝,渐过她的腰际。她的双眼沉闭起来,冰冷的水正钻入她的耳朵。
她隐隐听见几个人说话,此时她的脑海一片空白,感觉有两个人从岸上腾空落入水中,各扯起她一只臂膀,此后她再无知觉,便像死了一般,沉沉的睡着了。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山洞,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正候在她的身旁。见她醒来,妇人满脸欣喜,又端起一碗粥水,示意她喝下去。她看着妇人和善的笑容,双手接过,只几口便喝了干净。
妇人一阵欢笑,笑声一片和善。
“来!我带你去长明殿拜见教主!”妇人说话间,手已伸在她眼前。
“教主?什么教主?”莫恨疑道。
“这里是火教,是我们教主和天火王救下的你,说你投河寻死呢?”妇人望向莫恨。
莫恨心里好奇,并没在意妇人投来的目光,追问道:“教主?天火王?”
妇人呵呵笑道:“我们火教崇拜火为尊神,在长明殿里,神坛里的火日夜不息,光明照耀着黑暗,不久也会吞噬黑暗!天火王,地火王,过去火王,未来火王是我火教的四**王,教主便是现世的法王,和诸法王一起,铲除奸恶,扶正世道!”
妇人言语,不时露出骄傲神色。她带着莫恨穿过一个狭窄的洞口,离间确是比外面还宽阔,数百人众正伏首下拜。
“光明之神!统照万物!善恶有报!救我黎民!唯有火王!”众人齐声拜道。
妇人和莫恨停留在洞口,妇人也不再向前走。
莫恨向洞内望去,想必众人拜的便是妇人方才所说的五大火王。
仪式完毕,五大火王从台阶而下,向洞口这边走来。只见那五人相貌各异,中间一位不过二十几岁,他一袭白衣,皮肤白皙,相貌清俊,眉宇间英姿勃发,紧挨他左手的是一位红脸汉子,看着凶神恶煞一般,在他下手又一位老者,他须发皆白,两眼却炯炯有神,身体健硕,白衣青年右手两位汉子,皆年过中旬,一个脸似黑炭,一个却是白面书生,手里还紧握一支折扇。
莫恨忙迎上前,躬身道:“谢谢五大火王救下小女。”
白衣青年微微一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我们火教的宗旨便是替天行道!救死扶危!姑娘不必客气!”
莫恨又一施礼,心里道:想必这位便是夫人说的现世火王,想他这般年轻,却身在这个位置,忙矢口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混账!”红脸汉子见莫恨对教主有所不敬,这般怒道。
妇人忙慌然道:“这女儿刚入火教,还不懂得教里的规矩,还请李火王息怒啊!”
原来他姓李,是火教的过去火王,位列四大火王之一,妇人在莫恨身旁低语道。
莫恨自然是不屑一顾,将脸扬在半空,那红脸汉子更是气极,扬手便朝莫恨打来,莫恨在他手掌劈来的一刻,一只手迅疾抬起,牢牢的将他手臂抓住,那红脸汉子却觉得敌不过这黄毛丫头的力道,却也是更加恼怒,另一只手噌得抽出腰间的宝刀。
这几人看到莫恨竟有如此力道,着实也大吃一惊,此间倒也想看看她武功如何,便也各向后退了几步,腾出场子,一边观望起来。
红脸汉子手劲略松,莫恨也松了手,红脸汉子心里疑道:这丫头竟然有这般神力,倒也想看看她武功如何。当下手执钢刀,一边道:“爷爷也不想要你吃亏,后面有各色兵器,你可选上一样与我较量!”
莫恨见他一脸骄横,一声冷笑道:“我真不想赢了你,我若赢了你,你还在火教里当什么法王?莫不要让我当了去?”
红脸汉子气得咬牙切齿,不待莫恨选上兵器,举刀便向莫恨砍来。莫恨纹丝未动,众人一阵唏嘘,心已提在喉结。莫恨却一个急闪,快如闪电,瞬间已在他身后,红脸汉子两眼骨碌一转,莫恨将手拍在他后背,他猛然转身,怒视了一眼莫恨,瞬即又偃了下来,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握刀的右手紧扣了左手,低下头道:“姑娘武功卓异!在下甘拜下风!”
“哈哈哈哈!姑娘果然好武功!在下地火王同玉树也想请教一二!”
莫恨转脸看去,只见是方才那白面书生,他正摇着手里的折扇,话音落处,唰得将折扇收起,倒显得甚是潇洒。
同玉树一个翻飞,落入场中,他手中的折扇又唰得展开,莫恨这才看清,原来这折扇竟是一件兵器,扇柱兀自平添二寸,末端极其锋利,只见折扇在他手中仿似游刃,刺,点,冲,拍,莫恨皆一一避过锋刃,她纵身一跃,使出轻功,已向崖洞的高台飞去。
那高台上供奉着长明火,熊熊火光将洞里耀的有如白昼。同玉树也施展起轻工,飞身跃上高台,两人又打了二十个回合,却未分得胜负。
莫恨退至高台一端,同玉树口里道:“送佛归天!”展开折扇向莫恨刺去,莫恨身子向又一偏,刚好扶住崖壁,同玉树却已收不住身子,硬生生将要掉下去。
正待他丧魂失魄之际,莫恨扔来一条腰带,将他紧紧的缚了上来,此时胜负已分,众人在洞里拍手称赞。
同玉树一脸羞愧,却也感激莫恨救命之恩,紧紧向莫恨施了一礼。两人一展轻功,从高台落下。
“请问姑娘尊姓大名?也不知姑娘师承何处?竟有如此高深功夫?”白衣青年道。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莫恨望着他道。
花白须发的老者口里道:“这姑娘倒是调皮?不过,呵呵,还是蛮可爱的!”众人也附笑一番。
白衣青年道:“我姓毋名冲,祖籍陈州,此前与朱梁大战而亡的正是家兄!”
毋冲说道此处,脸色凄厉,姿态昂扬,他接着道:“朱梁无道!百姓身在水深火热之中!我火教除暴安良!扶危救世!姑娘可愿加入我们!”
莫恨只静静地一笑,毋冲似是想起什么事,转而问道:“姑娘却为何一心寻死,欲投河自尽呢?”
莫恨停了一瞬,缓缓道:“父死家灭!留我一人,又能如何!”
红脸汉子气愤道:“父死家灭,那也该替父报仇!却说出这般丧气的话!”
“呵呵!”莫恨一声冷笑,令众人异常诧异。
“寻仇?向谁寻去?我的娘亲?我两个哥哥?”
众人一片讶异,皆沉默不语,这小姑娘竟有如此不堪缘事,真叫人心生怜悯。
花白须发的老者心里生疑,也是无心言道:“你的父亲是谁?”
莫恨回道:“他本是汴梁京畿大将,一生威武,却被同母异父的两个哥哥杀死。”
众人听此,皆是惊讶异常。花白须发的老人是火教的天火王白风弈,位列四**王之首,他曾跟随毋乙起义,也算做火教的元勋功臣,曾辅佐于毋乙左右,文治武功,常自诩张良在世,姜尚犹生。毋乙临死前交代他尊从弟弟毋冲为新任火教教主,树起灭梁大旗,继续他生前的大志。可这毋冲比起他哥哥,倒显得文弱,他竟没有一丝武艺,好在他一副仁心宅地,平时也多听从属下意见,对待属下宽厚仁义,只是少了一种王者之气。
白风弈听了莫恨如此一说,忙道:“你的父亲可是姓田名井?”
莫恨点头称是,不知他是如何得知。
白风弈神色变得冷淡,上次和田井交战却已是三年前的事,只怕火教里只有他一人知晓,那一战与朱梁交恶,浴血之战,七天七夜,兄弟们尽遭屠戮,而这田井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侩子手。
白风弈瞬尔哈哈大笑道:“老天睁眼!终于收了这个畜牲!”
毋冲和同玉树众人皆是不明白,天火王白法王为何如此激动,莫恨脸上有了怒色,她心底也没多少勇气,她自小一半的时间在田府高墙内院,一半时间浪荡江湖,对于自己的父亲,了解的太少,父亲真的是十恶不赦么,以至于百姓将他从坟冢中拖出来鞭尸,又想起柳玉娘向她诉说的她的遭遇,本来还想与这白须老头理论一番,此刻将头低了下去,不再言语。
岂料这白须长老却迁怒与她,冲她啸道:“这贼子的女人快快离了去!让人看着心烦!”
白风弈见众人神色讶异,便抚须道:“她的父亲正是汴梁京畿重臣田井,这人生性残暴,杀人手段歹毒,三年前,我火教和他交战于汴河南岸,残杀我火教兄弟全众!他与我火教有不共戴天之仇!”
众人这才明白,那红脸汉子更是怒恨难消,叫嚷道:“你这奸贼之女!快些下山去!别叫爷爷我改了主意杀了你!”
莫恨见自己如此不受待见 ,刚才那妇人也避远了她,她心里一气,哼了一声,依偎在洞里一角,独自思索,不再作声。
毋冲见众人嫌弃莫恨,忙道:“李法王切莫动气,白法王也请消气,她一个女儿家,逢了这样一个父亲,确实不幸,但她也是无辜之人,咱们又何须恶其胥余呢?”
“哈哈!我记住你了!你算一个明白人!姑娘我现在有事要做!就先行告辞了!”莫恨双手一揖 ,转了头便走。
“这外面漆黑,你将何处!”毋冲向前迈了一步。
白风弈,同玉树,李望京,徐黑虎四**王各自摇头叹息,教主生性太善,而且常有妇人之仁,这火教之后命运如何,各是多少有些疑虑。
莫恨方才退至崖壁,才想起答应八大护卫,将他们的骨灰送至昆仑山,不过这白面英俊的教主似乎对她还有稍许痴恋,莫恨嘴角微微扬起,向着山下赶路,遂心里一句,再见吧!我会回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