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恨向日落方向行了一日,才觉得周身景致似是熟悉了起来,不错,自己已行走在通往长安的官道,又想起曾经一人从汴梁出发,遍游关中山川,却不由想起韦李哥哥,已然不是往日情愫,径自唉叹,造化弄人。
正思索间,身后确是有人招呼,她转眼去望,只见四个男子正风尘仆仆的赶路,听方才那招呼声多少有点轻薄,想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便回过头,走自己的路。
莫恨只觉身后似有一阵疾风刮来,略一转头,那四人却已在身前,想必他们施展了轻功,这四人相貌各异,有高有矮,有肥有瘦。那一个矮胖男人看着更有趣,身高和肩长等宽,一颗肥嘟嘟的脑袋像一颗肉球一样放在颈上,根本看不到她的脖子,莫恨忍不住笑了一声。矮胖男子见莫恨一笑,自己也傻傻地笑了起来,忙又热热的招呼道:“姑娘这是去往何处?”
那瘦高个儿见矮胖男子占了便宜,心里不悦,也一旁插话道:“姑娘一路西行,正好与我们同路!”
莫恨不想搭理,见这几人只是一副热心肠,倒也并没有歹意,就算他们有歹意又如何,就凭她跟师父五毒神婆所学的招术,不过三招就让他们跪地求饶,还不算天外飞仙白玛师祖传入她身体的内力。
那另外的两个人却显得一本正经,相貌倒也算俊秀,莫恨目光一掠,无意中看那白衣男子腰间一柄长剑,那不是逍遥剑么?莫恨止步道:“敢问各位如何称呼?”矮胖男子兴致勃勃地道:“我们乃是霍山四秀!汾州的优秀人物!我,霹雳火万山是也!”瘦高个也急着道:“我是丛中笑方云义!”
莫恨并没理会,目光落在白衣男子脸上,白衣男子微微一笑,手中一把折扇唰得一展,轻轻的道:“在下轻薄客萧玉!”他只道眼前这少女必是痴恋他的俊美,心里一阵得意,说话时也不去看对方的脸,尽量的装作一副不可一世的骄纵。
“你腰间的宝剑可是逍遥剑?”莫恨道。
萧玉这才觉得自己自作多情,脸上一阵燥热,身旁的万山和方云义大笑出声,讥讽他刚才那一脸傲娇的神态。
玉堂春霍刚见眼前这小姑娘怎知道逍遥剑,这便喝住三位兄弟,忙道:“在下玉堂春霍刚!姑娘怎得认识这把剑?”
“可否让我一看?”莫恨回道。见霍刚和萧玉有所迟疑,这便道:“我是韦李的妹妹,我叫莫恨!”
霍山四秀立刻变了一副神色,玉堂春霍刚抱拳道:“原来是恩公的妹妹!恕我兄弟方才无礼!你们几个快给莫恨姑娘赔罪!”
万山和萧钰三人一齐躬了身道:“请莫恨姑姑饶恕我们!”
莫恨瞧他们这一副模样,竟还叫自己姑姑,禁不住咯咯笑了一通。
萧玉把逍遥剑双手捧住道:“请姑姑过目!”
莫恨接过,随口道:“也不要叫我姑姑,感觉老了许多!”
玉堂春霍刚道:“想当初,你的哥哥有恩与我们兄弟,既然是恩公的妹妹,亦如恩公驾临,必当万分尊敬!”其余各人也一脸郑重。
莫恨心里愉悦,想不到哥哥在他们心中有如此高的地位,也自然得觉得自己对他的态度有所改变了,心里一阵暖意,再把逍遥剑仔细得端详一番,她突然眉头紧皱,忙把剑身抽出,果然是把假剑。
“这剑是假的!”莫恨平静得道。
霍山四秀各自惊讶,万山两只眼瞪的溜圆,急着道:“韦少侠交给我们的时候,的确是这把剑啊!况且我们兄弟一路南下再北上也并未遭遇偷盗之类的事!”
莫恨又道:“逍遥剑剑鞘九条文龙,摸上去清凉如冷月,剑身明亮泛泛寒光,这把剑明显不是逍遥剑!”
霍山四秀眉头紧皱,这逍遥剑确是从韦少侠手中亲自接过,难不成曾经遇到了江湖高人,使他们没有一丝知觉便盗走了逍遥剑,这么一想,几人顿感失落,这可怎么向韦少侠交待,况且兄弟几人一路南下,也并未找到他所说的韦忠和韦唐。
事已至此,也只好如实向韦少侠禀报了。这时又不知韦少侠现今所在,几人同时向莫恨道:“姑姑可知韦少侠现今何处?”
莫恨稍有迟疑地道:“他在长安韦庄。”
“那我们可以同去了!”万山高兴地道。
“我,”莫恨迟疑了一瞬,前几天还曾想要亲自杀了他,适才还叫他哥哥,她自己也不明白她短暂的变化,她默然不语。
霍山四秀见莫恨姑娘突显不悦,也不再噪舌,玉堂春霍刚突然定住,喝住大家,道:“你们听!前面似乎有刀剑打斗之声!”莫恨几人也定住细听,刀剑交战之声隐隐传来,几人疾步向前,弯过一个丘陵,想必那声音必是从林子里传来。
霍山四秀自诩汾州优秀人物,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向来是四兄弟行走江湖的座右铭。霍山四秀迅疾施展轻功向前面林子奔去,莫恨也紧紧追在后面。
霍山四秀进了林子,眼见一众人手执钢刀正团团围住两个壮年男子,再看身后,已有两人倒在血泊之中,看来已经一命呜呼了。霹雳火万山性情急躁,眼见一众人欺负两个人,觉得不公,两柄板斧已平端上手,正要朝这一众人砍将上去,却被轻薄客萧玉的折扇压住,萧玉平道:“四弟莫急,先看看怎么一回事?”
玉堂春也道:“四弟切勿鲁莽!先看看!”说罢,纵地一跃,已藏入树冠。其余三人会意,也纵身跃起,藏进树冠,却未有一丝半毫的声响。
交战双方打斗甚酣,全然不知身后发生过什么。那两个壮年男子背对背,步步为营,相互拱卫,其中一个道:“众位江湖好汉!不知你们受了徐知训多大好处?硬要我丧命于此?徐知训重利轻义,心胸狭窄,刚愎自用,你们如今尽可以杀了我!可是,你们最后也不见得落得好!”
外围的一众人俱是黑衣,又以黑布蒙面,听见这男子言语切切,却也未动容貌,又紧握横刀,重重得向
这二人劈来。那男子紧道:“听我徐知诰说!”他将手中佩剑重重的扔在地上,众人见状,知道他必是有缴械投降之意,也当即停手,只道他瓮中之鳖,囊中之物,多叫他说句话又何妨?
霍山四秀听得真切,这人便是徐知诰?四兄弟面面相觑,徐知诰乃杨吴名将,如今镇守徐州,早也听江湖人说徐知诰自小困苦,所以对百姓甚爱有加,爱民如子,那养父徐温的几个儿子早也是妒忌他的才干,所以明里刁难,暗里□□,这在江湖中早已不是传闻。
那另一个壮年见徐知诰将兵刃掷在地上,也将手上佩刀扔下,徐知诰仰天长啸,哈哈大笑道:“可怜我徐知诰一生宏图大志未酬!偏偏死于你们草莽手中!我,心有不甘!心有不甘啊!”说罢,伸长脖颈,双目紧闭。
“哈哈!好一个宏图大志!壮志未酬,这便死了岂不可惜?”
徐知诰双目一睁,心下大悦,在这紧急关头,竟然遇人相助,确是未曾想到。那一众黑衣人也未曾慌乱,显然是经得过大场面的,一个黑衣人开口道:“何方神圣,但请现身!”他这边一说,却给左右使去眼色,左右两个黑衣人心领神会,腾空跃起,双手握刀,奋力劈下,就算徐知诰铜头铁臂,此刻不死,也便成了废人。莫恨早也驻足看了一阵,见两个黑衣人手起刀落,直向徐知诰命门,莫恨猛地发力,一袭轻功,顺手夺过那二人手中长刀,铛啷一声扔向地上。
霍山四秀从树冠落下,几个回合便已将他们制服,几人莫不赞叹莫恨姑娘方才那一招空手夺白刃招术,而且那两个黑衣人还是双手握刀。
徐知诰见危难已除,拱手揖道:“多谢众位英雄救命之恩!他日徐某必当重报!”
先前说话的黑衣人佯装受伤,伏在地上,此刻寻得生机,便嗖的飞身,跃上一匹黄马,纵地飞驰出去。徐知诰见状,哈哈两声冷笑,手指蹙上嘴唇,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号,只见那黄马奔驰去二里路,听见徐知诰哨声,便转了头将那黑衣人送了回来。
徐知诰双目一沉,怒上心头,迅疾从地上拾起佩剑,径直向黑衣人刺去,黑衣人当胸中剑,口里吐出一口鲜血,从马上跌落而亡。其余七个黑衣人跪地求饶,望徐知诰饶他们不死,徐知诰杀心难消,只向方才和他并肩作战的壮年道:“杀!”那壮年拾起自己佩刀,一刀先将身前的一个黑衣人毙命。霍山四秀各自心里一凛,想不到这徐知诰竟然如此狠毒,比他们这些行走江湖的人残得多了,这便想过,徐知诰那手下一刀劈下,又是一条人命归天,霍山四秀众兄弟皆是不满,玉堂春霍刚道:“他们此刻已束手就擒,将军何不得过且过,放他们一条生路!”那壮年急着道:“将军不可!放了他们就等于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徐知诰微微一笑,道:“且听恩公一言!如今就放了你们,你们回去给家兄说一声,不要逼我太甚,若不是看在义父的脸上,”徐知诰没有再说,他怕这一说会激起兄弟之间更大的波澜,所以还是忍了下来。那五人慌慌忙忙连磕了几个头,翻身向东面跑去。
徐知诰执剑走近从马上跌落下来那个黑衣人尸体旁,用剑将他脸上的黑布挑起,果然是他!十七年前,他曾在剑南险些要了他的性命,若不是突然出来一个白衣道人,那有他今天 。徐知诰向众位道:“此人是倭人吉田正一,如今杀了他,却也得罪了青城山东瀛子祖师!”丛中笑呵呵笑道:“这倭人甚是卑劣,也大老远的到中土来搅这淌浑水!”
徐知诰一脸正色,慨然道:“如今大唐江山支离破碎,北边契丹崛起,对我大唐江山虎视眈眈!想我大唐昔日万里江山,如今军阀割据,互相攻伐……”徐知诰突然伤心啼哭,众人不解。莫恨也一脸茫然,静静地观望着徐知诰的举动。
玉堂春霍刚道:“徐将军所言极是!莫不要太过伤心。”轻薄客萧玉几人也一起劝慰了一句。
徐知诰这一听,又一声长哭,众人更是诧异,生生的望着他,徐知诰仰天一叹,脸上已泪水模糊,他猛地抻手抓住霍刚的双手道:“我自幼漂泊江湖,从不知家在何方?父母是谁?其后拜在杨吴大将军徐温门下,岂不知忍了多少苦楚!十七年前,身到长安,才知道原来自己姓李,是大唐宪宗建王一族,那时唐室众多王子遭到朱梁屠杀,好在父王先走一步,将我秘密送出宫外,这才免遭一死!”
霍刚也有些许怀疑,面前之人野心勃勃,他顺手拈来一桩身世,莫不是以此号召天下,为自己鸿图霸业。轻薄客萧玉也是同感,两人互相瞧看了一眼,心里作数,萧玉道:“将军怎知的自己身世?”
徐知诰回道:“那日,身在长安,遇见一位老者,他看见我后颈上的三颗朱砂痣,便一眼将我认了出来,说这三颗朱砂痣是他亲自烫上去的,才领我进了祖宗家庙,认了祖,归了宗……”说罢,他将后领掀开,众人瞧去,果然是三颗朱砂痣。
玉堂春霍刚和轻薄客萧玉面露惭色,又想汉人对于祖宗家事向来严谨慎重,岂有乱入家庙之理,此间不再怀疑。
徐知诰接着道:“如今我大唐正待重整河山!诸位可曾想过为大唐尽一番心力?”
霍山四秀也正有此意,只是抹不开江湖人物的脸面,这见徐知诰亲自开口,忙拱手礼道:“愿跟随将军!”
徐知诰喜不自胜,哈哈大笑一番,将众人一一扶起,又转眼望向身后的小姑娘,刚才正是她救了自己一命,小姑娘对自己的说话好像并没在意,他缓缓走近莫恨道:“多谢姑娘方才救命之恩!”莫恨将脸迈过一旁,不作理会。徐知诰也并不在意,呵呵笑道:“诸位这是去往何处啊?”
霍山四秀齐道:“长安韦庄。”
徐知诰一阵欣喜,道:“真是巧之又巧!我也是去长安韦庄!”
霹雳火万山道:“你也认得韦少侠?”
徐知诰道:“不错!他是我夫人的儿子!”
霹雳火万山一阵着急,挠头思索道,他夫人的儿子何不直接说成他的儿子,这么绕着又是何故。玉堂春霍刚和轻薄客萧玉,丛中笑方云义也是不解,这样愣怔了一瞬,徐知诰道:“我认识夫人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一双孩儿,她原来的夫君韦正己乃是长安名望,却惨死在田井这个畜牲刀下,夫人性情刚烈,逃得虎口,便只身一人行走江湖,寻找一双麟儿,我与夫人正好在长安相识,此后同走剑南,期间彼此暗生情愫,从剑南归来,便随我去了徐州。”
原来如此,众人这才明白。莫恨听见他痛骂田井是畜牲,自然心中憤慲不平,又听他讲他和柳玉娘之间的情事,心里更是厌恶,忿忿得道:“真是龌龊!”
众人不解,徐知诰向莫恨望去,莫恨嘻嘻的笑了一下,指着地上的黑衣人道:“我在说他们。”稍有转过头,作了一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