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向黑暗里纵深进去,众人跟着张承奉,七拐八入,犹如进入一座迷宫。
两只灯笼颤悠悠的在夜色里摇着,张承奉心情凝重。
韦李和向南天紧紧地跟在身后,他们的身后又是安乐梵音宫宫主颜玉卿和她的六个徒弟,只有断情此时正与铁三拳翟刚惺惺相惜,不,她现在是阿水,对红尘稍有眷恋的人是入不了安乐梵音宫的,在颜玉卿这里一直是如此。
“小心有诈!”一个女子清脆如铃的轻声一呼。
她是安乐宫的大弟子无殇。安乐梵音宫六大弟子依进宫拜师前后为序,她们都是突有变故,青春豆蔻年华才进了安乐梵音宫,她们依次唤作:无殇,无悔,缘尽,缘灭,断情,断念;又六个弟子自小就由颜玉卿抚养长大,从未沾染过一丝半缕红尘之事,她们依年龄为次唤作:秋水,云叶,花亭,冷风,霜花上,六月荷。
“姐姐毋用担心!量他未必有这胆量!”无悔紧紧地回道。
颜玉卿一直存着疑心,所以跟在韦李和向南天身后,此时听得无悔如此说,脸上闪过一瞬不屑。
一众女弟子警惕地跟着她,只要有一丝动静,手里的长剑立即会挥杀出去。
张承奉未曾理会,迈着步子继续向前走,打着灯笼的两个士兵在一处院落前停下,分左右而立。
张承奉上前紧扣了两下门环 ,向着门内叫道:“齐伯!我是奉儿!”
门吱呀一声朝里打开,一个精瘦的老人,一头白发白须,身形动作却正当年壮。
“奉儿!你这是?”齐伯望着他身后这一众人,转眼惊讶地道。
“齐伯,这些人都是中原江湖义士,皆仰慕我云义厅声望,奉儿带他们来拜谒的!”张承奉低语向齐伯回着。
“见过齐伯!”
“见过齐伯!”韦李和向南天各自抱拳向齐伯礼道。
齐伯转眼去看颜玉卿,颜玉卿一脸恶气,直把头偏向一旁。
齐伯颇有疑虑的转身向厅舍走了进去,他一一点亮了厅舍里的烛台。
厅里瞬时亮堂了起来,众人这将细细地打量起这间大屋子,十几张粗木桌椅,整齐的排了左右两列,正厅里一副桌案照样粗糙一般,厅堂正中悬着一块匾额,上面草书云义厅三字。
虽不富丽堂皇,但庄严神圣之气,一丝不缺。
张承奉叫齐伯端来清水,一番清洁,拈起几根香在烛火上点燃,又一番诚拜,插入香炉。他转身向着韦李向南天一众道:“众位英雄,这里便是我祖上张义潮张老将军起事的地方!我张承奉今时今日在此起誓:有生之年,一定将凉府十三州归入中华版图,在此愿与众位一道效仿当年张老将军与各位英雄之壮举,在此与众位英雄一起盟誓:齐心协力!回归中华!”
“齐心协力!回归中华!”众人无不热血沸腾,热泪盈眶。
齐伯老泪纵横,揩拭了双眼道:“这么多年,我们饱受回鹘欺辱,你们都把我们元帅视为汉奸,回鹘走狗?可曾想过?他也于心不甘啊!”齐伯说完又啼哭了起来。
“如今朱梁无道,显然不是一个理想的归附,而河东李存勖以复兴唐室为己任,届时我等可依附于他,凉州回归也就指日可待了!”梵音宫宫主颜玉卿说道。
韦李和向南天面露喜色,张承奉却眉头一皱地道:“李存勖不是汉人,虽有心复唐,但终究是胡虏奴儿,怎可坐立中原王朝?”
颜玉卿道:“张将军亦无须有此担心,李存勖虽为沙陀人,但一直忠于唐室,想必事成之日,他也便会迎回唐室正统即位,不瞒众位,他曾差人亲赴我梵音宫表明心志,有此信件为证!”
颜玉卿把一封信件扬在众人眼前。一副傲人神色。
“如若如此,最好不过。”张承奉低语道。一副黯淡模样。
“张元帅适才意气风发!眼下怎这般黯淡低落?”向南天不解地道。
“只是胡虏小儿,不可为信!”张承奉回道。
张承奉思索了一番,接着道:“如若能找到李唐宗室之人,我们拥立其即位一成大统,却是最好不过!”
韦李听了张承奉如此说,募得想起七位师父正前往闽地寻找颍王李褆的下落,这便道:“众位英雄,前辈!我的七位师父以及中原几路英雄此刻已深入闽中找寻颍王李褆下落!”
张承奉双眼一亮,喜逐颜开道:“果真如此?”
韦李紧紧地回道:“正是如此!”
张承奉高兴的拍手道:“大唐后继有人!凉州百姓有望!凉州百姓有望啊!”
张承奉跪在云义厅三字之下,一阵啼哭哽咽。
“既然如此,我梵音宫就此别过!”颜玉卿拱手一揖。
“张承奉!记着你说的话!”
颜玉卿的这句话在夜空中震荡着。
“师父!断情还在这儿呢?”六月荷急着道。
“梵音宫是清净神圣之地,断情已不再是我安乐梵音宫之人,无须你关心!”颜玉卿冷冷的道。
六月荷和众师姐心里一阵冷落,对断情依依不舍。
莫恨靠在墙角,望着一对情人互诉衷肠,一边自言自语的道:“情难断,意难舍,相爱好,何须断?”说罢,伸开双臂,深深的又打了个呵欠,两眼犯困,便闭了双眼。
龙护卫赶紧解下自己的裘袍,给莫恨身上盖了上去,然后和其他兄弟围在莫恨身旁,紧紧地看护着她。
“我要回去!”阿水双眼笃定,一脸无情的道。
“回哪?”翟刚紧问道。
“我要回安乐梵音宫了,是师父救我一命,我必当报答她一生!”阿水道。
阿水说罢,起身走了殿门外,又回头望了一眼翟刚,两行眼泪从脸颊划下。她又一次坚毅果断,消逝在翟刚的视线里。
“阿水!阿水……”铁三拳翟刚歇斯里底,此刻他异常脆弱,伏在地上摇着右臂。
翌日清晨,韦李向南天一众起身离开凉州,张承奉相送出关。翟刚说要去一趟安乐梵音宫,得到了向南天允许,便和冷面萧琨一同向北而行,打听安乐梵音宫的所在。
“公主!等等我!”红罗只觉得两条腿又麻又困,心里想,不就是为了那个桀骜不驯的臭公子么?也犯不着这么拼命的赶路吧!
朱莹玉无奈的皱了一下眉头,立在了原地。
“哎呀!累死了!累死了!”红罗两手在自己双腿上一阵摁捏。
朱莹玉故作恼怒的道:“说过多少次了,要叫公子?”她的指头在红罗额上重重地点了两下。
“好好好!公子!朱公子?这下行了吧!”红罗调皮的道。
“死丫头!就剩嘴利索!”朱莹玉冲她笑着道。
“前面有家酒馆,咱们就在那里歇息一下吧!”朱莹玉望见前面不远处飘动着的酒旗道。
“好啊好啊!”红罗显得格外高兴。
韦李离开汴梁已三个月零一十二天,朱莹玉记得清清楚楚,她终是熬不过思念之苦,所以就想了个女扮男装的招儿,和红罗一块儿偷偷地溜出了宫,决意去寻找韦李。她问过姑姑朱可,朱可说韦李回崆峒山长乐宫看望他的师父们了,她也不知崆峒山在哪里,姑姑竟然也不知道。她又去询问禁卫军的周瑞。周瑞在西边打过仗,当然知道鼎鼎大名的崆峒山,一番口若悬河的讲述,红罗张着备好的纸,让周瑞画了一副路线图。
朱莹玉接过图纸,满脸的高兴,周瑞正要讲述在西边打仗的不易,刚张口说了一句,却发现红罗和公主早已不在身旁,只无可奈何的做了个鬼脸。
周瑞夜里偷偷把她们放了出去,临走央告一定得早日回来,要不到时出了事,自己会小命不保。红罗厉声呵斥周瑞,嫌他啰嗦,周瑞也只有叹息一声,无可奈何。
此间,二人已过了华州,下一个地点将是长安。
二人进了酒舍,寻了一处坐下。
店家忙上前询问,朱莹玉要了壶茶水,冲他微微点了一下头。
酒舍异常简陋,一个大窗户里装满了胜春景色,一片葱绿,几点繁花,两只杜鹃鸟在枝头欢畅的嬉戏。两个人同时感叹道:“好美啊!”
酒舍外的一桌上坐了两个青年男子,两个人的脸都是格外的瘦俏,颧骨突出,两腮无肉。
两个人注视着酒舍里的朱莹玉和红罗,一个低语道:“这两个人,媚声媚气的,真像个娘们儿!”
另一个低语回道:“废话,那就是娘们!”
“嘿嘿!”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丑陋的颜色。
“好了!咱走了!”朱莹玉站起身,向着红罗道。
“诶呀!公子!再歇息一会儿吧!”红罗撒娇道。
“走!”
红罗极不情愿的出了酒舍,二人即将要走,店家忙追了出来,拦在二人面前道:“二位公子,您还没付茶钱呢?”
“钱?钱是什么东西?”朱莹玉一脸茫然的道。
“呵?看你打扮的这般体面,倒不曾想到原来竟是个泼皮无赖!”店家一脸恼怒的道。
“泼皮?无赖?你说谁呢你?”红罗两手插在腰间道。
“呵?还想打人是吧?”店家顺手拿过一只扫把向着红罗挥了过来。
红罗身体向左一偏,又紧上两步,只手便提住了店家领口。又将他按到一张木桌上,一脚也踩了上去,
不屑的道:“破皮是吧!无赖是吧!让你说!让你说!”
红罗用脚踢着店家的屁股。
店家呜呜哭着,委屈的道:“喝茶真的是要给钱的啊!”
“给钱?不就是银子么?我们公,公子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红罗朝朱莹玉做了个鬼脸,她险些又说出公主。
红罗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儿碎银子扔在木桌上,拍了拍手,扑娑了两下衣服,给朱莹玉回了礼:“公子,我们可以上路了!”
两个人走进了一片林子,阳光透过树叶,照射在林子里,斑斑驳驳的光片,缓缓地闪动着,鸟儿叽叽喳喳的在林子里飞过,声音格外的清脆。
“红罗,你真厉害!你的武功是跟谁学的呀?”朱莹玉知道红罗从来都没有学过武功,满是不解的道。
“当初,听你说要出宫寻找韦公子,我就去找了周瑞让他教了我几套防身术!不曾想,还真有必要!” 红罗道。
“还有,钱是什么东西啊?刚才那人怎么问我要这个呢?”朱莹玉一脸认真的模样。
“哈哈哈哈!你该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竟然不知道钱是何物!”
这声音从身后传来,二人心内一惊,眼前已经站着两个一高一矮的瘦子。他们凌空从她们头顶掠过,落在她们眼前。
这两个瘦子咧着嘴笑着,红罗感到很是恶心。她觉察到,这两个人可能识破了她们是女扮男装的身份。
“呵呵!这两个小兄弟细皮嫩肉的,大哥!我们要不要来验验!看是真的还是假的?”小痩个子男人说着便抹了抹袖子,两个人一起向朱莹玉和红罗扑了过来。
红罗这才发现,原来这两个人就是刚才坐在酒舍外面的两个人,刚才不怀好意的看着她们低声言语,保护好公主要紧,红罗一个箭步,挡在了朱莹玉身前。
“公主!快跑!”红罗向着身后道。一边紧盯着这两个瘦子的举动。
两个瘦子都听见了‘公主’二字,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高瘦个子眨着眼道:“你说她,她是公主?”
红罗不小心说破了,心里突的想到,此时用公主的身份来吓唬住他们也未尝不可。遂道:“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还不跪下!?你们可知道,你们现在已经犯了死罪!”红罗一脸怒色,但是言语从容。
两个瘦男人相视哈哈笑了一通,小痩个子道:“哈哈!公主!大哥?你玩过公主吗?我没玩过!”
“我也没玩过!一起玩吧!哈哈!”高瘦个子接道。
红罗恼怒道:“你们两个疯子!”说着抽出宝剑,在眼前连挥了两下。她显得有些胆怯,他们不像刚才那店家,他们是施展了轻功追上来的。
小痩个子腾空一跃,便单手夺过了红罗的宝剑,向后直直的抛了出去,宝剑直直扎进了一棵粗大的榆树上。
两个人各伸了一只手,直提起红罗,使了个大力,将红罗扔出去一丈见远。
红罗重重的摔了个土扑面,只觉得浑身疼痛,她慢慢地爬了起来,重重的将口中的杂草吐了出去。
朱莹玉已被两个瘦男人按在地上,那小痩个子男人嘬着嘴,徜徉着亲了上去,朱莹玉直将头紧紧的往地上偏,嘴也紧紧地闭着。
“公主!”红罗一声急叫。便踉跄着走了过来。
正这时,树林里簌簌风响,一群鸟儿唰的飞出了树林。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大胆?!”
两个女子的声音,厉如刀剑。
她们是华山梨园圣母蓝若凤两个弟子,一个石榴,一个婵娟。
两个瘦男人同时道:“真是扫兴!”
朱莹玉获得片刻的自由,忙把衣服收了端正,蜷缩了起来,背靠了一棵大树上。
两个瘦男人又嬉皮笑脸的调笑道:“今天也是奇了!又来了两个?”“诶!大哥,慢慢消受呗!”
说罢,两个人又肆意的狂笑了一番。
石榴和婵娟挥动剑舌,凌空刺来,只听剑声唰唰作响,只在瞬刻,两个瘦男人的上衣被剜岀十几个破洞,皮肉裸了出来。
两个人瞬时傻眼,忙一齐跪下作揖道:“请仙姑饶命!请仙姑饶命啊!”两个人又磕头如捣蒜。
红罗彻底的轻松了起来,这才走到朱莹玉的身边,帮她把头发梳理好。
“姐姐,这两个败类如何处置?”婵娟望着石榴道。
石榴脸上露出怒色,冷冷的道:“像这等屑小蟊贼就该碎尸万段!”
石榴剑起剑落,两个瘦男人已脖颈出血,她又挥了数剑,两个瘦男人的手脚已被砍了下来,血溅在树叶上,凝成一颗血珠,滚落在草丛里。
红罗和朱莹玉吓得面色苍白,呆呆的注视着石榴和婵娟,不敢发出一句言语。
石榴和婵娟迎了上来,婵娟关切道:“两位姑娘没事吧?”
红罗和朱莹玉二人直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瞪着双眼,也没能说出半句话。
婵娟又道:“我们是华山梨园花海的梨园七仙,这是我六姐石榴,我叫婵娟!”
“嗯嗯嗯!”两个人又点头如捣蒜,还是一副呆愣神色。
“走完这片树林,再走三里驿道,就是土门镇了,那里有客栈,你们就在那里好好歇息吧!咱们后会有期!”婵娟抱了一礼道。
说罢,两个人施展了轻功,飞出了树林。
红罗搀扶起朱莹玉,两个人脸上的颜色缓和了许多,也并不想说话,只想快些出了这林子,赶到前面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