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一竹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屋里难得亮灯,刘圻梅坐在沙发上捧着电脑回复邮件。
“我爸呢?”
刘圻梅想都没想随口说:“应酬。”
就沉默了。
叶一竹把书包放下,拖鞋甩到一边,盘腿坐下来先撕了袋薯片,然后腾出只手去开电视。
“哎呀,别老穿着外面的衣服坐沙发,说多少回了。还有,这都几点了还吃薯片。”
“我饿。”叶一竹不为所动,继续该干嘛干嘛。
又过了几分钟,刘圻梅放下电脑,用手揉了揉鼻梁,问她:“怎么今天回来了?”
平时叶一竹都在出租屋,就算偶尔回来也是周六白天才到家。
终于等到刘圻梅问这句话,叶一竹把薯片放下,问:“我爸和谁吃饭呢?”
刘圻梅淡淡开口:“谁知道,他没和我说。”比失望来得更快的,是挂在母亲眉上那抹浓重的哀伤。
“有事找你爸?”
叶一竹点点头:“你要是能联系上谭叔叔,我找你也是一样的。”
刘圻梅时常对这个女儿的直爽感到无所适从,不知道她遗传了谁,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从不跟谁拐弯抹角。
“什么事?”
刘圻梅听到与公安有关的种种总会莫名心慌,这是四年前留下来的后遗症。
“妈,我有个朋友……”叶一竹说了一半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总归有几分心虚。
这么多年她能在刘圻梅眼皮子底下掩饰到如今已经算十分幸运了。
“朋友?”刘圻梅冷笑一声,“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能进局子喝茶的朋友。”
叶一竹面不改色,“是秦铭的朋友,我们一起玩过几次,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
她脸不红心不跳,拿秦铭做挡箭牌。
“秦铭的朋友?”
刘圻梅和秦铭爸爸曾在美国共事过一段时间,知道秦铭不受管教,可在家长眼里,能被保送上市高的成绩足以成为抵消一切的理由。
“犯了什么事,需要惊动你谭叔叔?”
“打架。”叶一竹老老实实回答。如果这件事要麻烦谭处插手介入,她就算编出花来也过不了刘圻梅亲自打电话给谭处那关。
“他不上学了吧?”
叶一竹被问得一愣,无言点头。
“少跟这种人来往。”刘圻梅抄起手机,好像并不是太惊讶女儿为了这种人来找自己说情。
“那秦铭还……”
“他是男孩子,边玩边学活成个混子也能上清华甚至是麻省理工。你能和他一样?”刘圻梅瞥她一眼,没好气:“在一中的普通班,成绩还不上不下。”
叶一竹转了个身,把脚搭到茶几上,“普通班怎么了?当初高一你们把我塞进尖子班,文理分班我还不是下来了。我就是普通班的料。”
母女间的气氛徒然陷入冰点,一时间,谁也不让谁。
刘圻梅懒得和她吵,只是告诫她:“别的科目我不管,英语你得给我好好学,托福争取一次过。”
叶一竹冷脸盯着电视,置若罔闻。
“你那朋友叫什么?”
心堵着团气,可好不容易等来自己想要的结果,叶一竹秉着能屈能伸的心态回答:“吕家群。”
整个家空荡荡的,即使开着电视,有两个人,依旧毫无生气。
刘圻梅突然崩溃。
“叶一竹,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别整天摆个臭脸给我看。就你这样还想让我帮忙?我帮你才有鬼!找你爸去,别来烦我!”
等人怒气冲冲走出去了,叶一竹依旧一动不动,却连电视里演了什么情节都不知道。
从家里出来准备回出租屋的时候她接到秦铭电话。“人出来了,你那谭叔叔效率还挺高。”
“你怎么了?”秦铭觉得她情绪不高。
“跟我妈吵了一架。”
秦铭愣了愣,随即笑出声:“因为家群这事?不至于吧,不是让你拿我当借口吗?”
“有个屁用。你倒是好,爸妈在美国管你都不是手脚,不然今天这事用得着我冒着这么大风险出面?”
早几年,秦铭爸妈工作重心还在国内时,处理他和他狐朋狗友的事不在少数。现在倒好,他一个人留在国内,彻底撒欢没人管,出事也没人帮擦屁股了。
秦铭态度敷衍劝她,“人好歹也是因为你进去的,挨顿骂算什么……”
叶一竹突然停下脚步,直接把电话挂掉。因为她?要不是任心,她根本不会去二楼后座,也不会差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想到那天晚上叶一竹就后怕,现在都还会做噩梦。
如果她没有从包厢出来,没有被林静的人堵住,没有遇到顾盛廷……
想到这里,叶一竹不由发笑。
一个给她带来无尽麻烦的人,却无形中成了她的“恩人”。
*
周一升旗仪式结束后,宁雪和叶一竹这两个校园“红人”走在路上,仿佛自带光环。
宁雪那事没实际性证据,而且她平时在学生会,又是各大活动的主持人,人缘不错,异样目光大多都是向叶一竹投去的。
叶一竹不为所动,腰背依旧挺拔,唯我独尊地漠视一切。
谁都没想到她会以这样的反应来面对铺天盖地的流言。就算是像赵晓玫那种出了名的“混女”,在被叶一竹教训后走在路上都觉得丢人。
宁雪在校外的艺考辅导班开始了短期集训,未来几个月她都不会来上晚自习,便有些担心没有自己的陪伴叶一竹会不会不行。
可显然她的担心完全多余了。叶一竹每天下了课就去操场跑步,之后到食堂吃饭或者回出租屋洗澡,总能准时准点坐回班里参加晚自习。
她从未这样规律的三点一线生活过。
下了晚自习,叶一竹还会去滑板社。说来也奇怪,先前她从来没注意过有群人每天都会在实验楼前的空地上玩滑板。
那天从操场走出来她鬼使神差多看了眼,就引来了滑板社社长的主动邀请。
“同学,你对滑板感兴趣?”
叶一竹摆手,“不好意思。”说完就要走。
意思很明显了,可熊振宇竟然直接把滑板推到她脚下。
“试试看。”
叶一竹迟疑不定,可做出行动往往是瞬间的决定。
小时候还住在老城区的私人楼片区她就整天和小区里的哥哥姐姐上蹿下跳,活脱像个男孩子。她学东西快,别人玩什么,她就必须也要玩什么,所以小学就已经会骑自行车、溜冰和滑板。
小孩子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一个月,那些装备就堆在家里的角落吃灰。
叶一竹刚把一只脚踩上去,熊振宇询问她:“需要帮你拿衣服吗?”
她才跑完步,身上还黏糊糊的,外套自然也穿不上。
“谢谢。”
说着谢谢,叶一竹却是利落把外套套上了,敞着拉链,问他:“是这样上去吧?”
熊振宇干笑两声,若无其事收回落空的手。
“对,大胆一点,身体尽量保持平衡。”
小时候玩的是扭板,对于直板,叶一竹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果然,两只脚刚同时踩到板上她的身体就不由自主歪斜,不过好在肌肉记忆没有完全消失,为了保持平衡,叶一竹下意识扭动双腿,试图用从前的玩法来控制脚下的直板。
可没走多远人就掉下来了。
体验到新奇的刺激感,叶一竹想再尝试一次。
熊振宇跟过去,问她:“你以前玩过吧?”
“很多年前的了。”叶一竹边说边再次站上去,在板上晃了一阵后终于稳定下来往前滑了几米。
“这真挺难的。”她展开双臂,逐渐找到感觉。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其他人都停下来看她,时不时欢呼几声。
“可以了!你算有天赋的!”
叶一竹轻轻从板上跳下来,没有回应他们的喝彩。
夕阳已经彻底被高楼吞没,实验楼的灯光还没有亮起,世界有些昏暗,远处乌泱泱的人潮教学楼缓慢移动,跑道逐渐空了。
叶一竹理了理头发要回去,却听到熊振宇向她发出邀请:“有兴趣加入我们吗?”
旁边有个男生也站起来鼓动她:“同学,加入我们吧!你看别的社团都办得风风火火的,数我们最寒碜,人就这几个,场地也就这么点。”
听起来可怜兮兮的。
叶一竹仍然没有回应。
“你要是怕耽误学习,哎呀我们社团根本不存在这些问题!”另一个男生潇洒挥手,“来去时间自由,什么狗屁规定都没有,你来了随时可以滑,还有宇哥免费教学!”
又是宇哥。
叶一竹心头厌恶,扭头看到熊振宇正倚着围栏漫不经心一笑,似乎对自己手下“广纳贤才”的能力很是满意。
两人视线毫无征兆对上了。
他们这群人崇尚标新立异,自然不会穿校服。熊振宇身上是一件薄薄的黑色夹克,脚踩上千的球鞋,头顶红色棒球帽,在昏暗环境中整个人充满热情。
“我从来不参加社团,嫌麻烦。”叶一竹不带什么感情,当着众人的面出口回绝。
上课铃不紧不慢打响了,见他们还没有走的意思,叶一竹有些好奇:“你们不上自习?哪个年级的巡逻这么松?”
肯定不会是高二的。
他们都是生面孔,叶一竹虽然平时不怎么关注学校里的人和事,但好歹也上了两年学,就连文科班那群人她也大概混了个眼熟。
“学姐着急上晚自习吗?”
熊振宇慢悠悠站直身体从树影下走出来。叶一竹不动声色打量他,不安感油然而生。
那几人听到熊振宇的话显然有些错愕,有人甚至直接问:“你俩认识啊?”
一副受到欺骗的样子。
不过,在此刻的一中,他们那些不知道她叶一竹人和名的,似乎才是另类。
叶一竹在心里自嘲。
而熊振宇,显然不是异类。他始终没有移开和叶一竹交汇的视线,见她迟迟不开口,轻笑一声:“看来你还是不够信任我们。刚才李运都说了,我们社团没有这么多狗屁规矩。换句话说,我们就是个地下组织。”
这回,叶一竹笑了笑,盯着他身后的滑板若有所思,“听起来的确挺诱人。”
李运听到这句话,暗自兴奋,握拳和身边人比了个“耶”。
一群只有大老爷们儿的社团突然加入进来个女同学,女同学还有几分个性和姿色,的确是件值得欢呼的事。
之后,叶一竹和他们几人一同走回教学楼,上课铃已经打响两遍,整座校园静悄悄的,他们一群人却声势浩大。
到了楼下,叶一竹对他们说:“需要自己带设备吗?”
李运望了望眼前的两个岔路,暗自琢磨她是高二还是高三的。
一时没人回答叶一竹的问题,她似乎不在意也不着急,怡然自得等着。
“不用,我们有多余的板。”熊振宇出口打破沉默,过了一会儿又说:“实在不行你滑我的,我是老手,你是初学者,既然加入了我们,我就一定负责把你教会。”
叶一竹点点头:“先说好,我只是目前对滑板比较感兴趣,并不是要加入你们。”
李运把手搭在熊振宇肩膀上,饶有兴趣地打量叶一竹那张冷脸。
“美女,啊不,学姐,用不着这么警慎吧?我们虽然是个地下组织,可干的都是正经事,平时就只是滑滑板,翻不了天。”
叶一竹不紧不慢看向熊振宇,和她目光对视的那一刻他似笑非笑的,没说什么。
“那说不准。”叶一竹语气轻佻,转身走了没几步和高其碰个正着,对方异常惊喜,“哟”一声后不禁多看了两眼那几个手持滑板的男生。
“你还滑滑板呢?”
叶一竹觉得莫名其妙,明明她和他可以说是没有任何交集,他这人倒自来熟。
“怎么,女生不能滑滑板吗?”
高其也觉得莫名其妙,这女的仿佛天生带刺,总板着张脸,说的话也怪冰冷的。
想起上次被她骂,新仇加旧恨,高其气不过,快跑几步拦住她。
“我说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哪儿惹你了,真是莫名其妙。”
叶一竹也停下来了,淡淡开口:“我们认识吗?”
高其先是哑口无言,最后,脑子灵光一现,笑得狗腿:“你不认识我正常,可我认识你不就够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