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溪鹤提着药箱匆匆赶来时,发觉殿中气氛僵硬诡异。
萧辞生拉着一张漆黑的驴脸,抱臂倚在床边;那小皇帝……小废帝正缩在褚明夷怀里打哭嗝。褚明夷则面色平平,只是眼神透露出些许无奈。
他顿时好奇起来。不管萧辞生这个日常就癫的暴脾气,堂溪鹤将目光转向那小孩,一边替褚明夷包扎伤口一边小声问:“你咋了?”
景清瞥了他一眼,不想理他。
跟萧辞生混在一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先生曾教导过,若是有人向你问话,哪怕是不想回答,也要有个反应,不能晾着别人让人尴尬,这是为人处世的礼节。
于是景清的视线从堂溪鹤脸上滑过,隐晦地飘到萧辞生身上,朝那边抬了抬下巴。
堂溪鹤:?
“看什么看。”萧辞生注意到堂溪鹤探头探脑的目光,放下手瞪他,“能不能治了,不能治滚回南方去。”
“我说你这人特较真儿。”堂溪鹤最讨厌南方了,萧辞生屡屡用这事威胁他,偏偏他把柄在握,奈何不得此人。“行了,划得不深,没伤到筋脉,近几日每日涂药,不要碰水就好。”
然后他端详一番褚明夷的脸,啧啧摇头,“脸……拿个熟鸡蛋滚一滚消肿即可。”
萧辞生挥挥手,示意他也可以滚一滚了。
“用完就丢,负心汉。”堂溪鹤啐了一口,拧着腰一个急闪躲过踹来的脚,脚下生风刮出了门。
又剩下他们仨,景清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擦干眼泪,一脸警惕地防备着。
“……你也出去。”萧辞生直起身,高大的身影顿时把小孩从头罩到脚。无声的压迫感让景清忍不住汗毛直竖,强撑着不退,道:“我要守着先生。”
“守得住么你?”萧辞生意味不明地瞥着褚明夷,话里有话。“人弱小的时候只能任人宰割,什么都守不住。”
褚明夷面色如常,仿佛不知其意。
“我同你不一样。”景清说,“有些人总会给自己的懦弱找借口,只是不肯豁出性命罢了。”
“行啊。”萧辞生玩味地笑,“你现在自裁,我便一日不动你老师。等你以为守住他了,肯投胎去了,我再想对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让你知道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景清怒极:“你!”
此人好不要脸!
偏偏他受的教育是克己守礼,年纪也小,在人生这样宏大的议题上辩不出多少水花,急得小脸通红,眼里蓄起一汪泪来。
“景清。”褚明夷摸摸他的脑袋,温声劝慰,“萧将军是在教你生前不谈身后事,莫以生死做文章。你只要活好当下,平平安安长大就好。”
景清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下他的脸,眼中满是担忧。
褚明夷笑着说不疼。
好一幅师徒情深的画面,萧辞生成了融不进去的局外人,看得他一阵牙酸,原本对上景清的嚣张得意像个笑话。
但瞧见褚明夷脸上的伤,恶意满满的话又落回肚子里,说不出来,委实窝火。
“萧将军,臣有一事相求。”褚明夷安抚好景清,目光落在萧辞生身上。“蒙将军垂爱,肯给景清一个爵位,只是臣以为……无需封王,侯爵便已足够。”
萧辞生面色不虞,冷冷道:“理由。”
“侯无封地,无兵权,长居京中,对将军构不成威胁。”字字句句都是对萧辞生有利,好像褚明夷毫不关心景清的处境。“将军携玄甲军而来,实为力挽狂澜,此时百废待兴,封侯更能从简,省去许多麻烦。”
这些话心腹昨日便与萧辞生说了,不无道理。但他这次打着勤王的旗号北上,结果景清先一步禅让皇位,算是困兽之斗,最后摆了他一道。
既然并非因无德无能而废帝,封侯便有篡位羞辱之嫌,不利于他稳固当下时局。
褚明夷是想看他在声名功利之间做选择,并暗中给了他一个答案。
狡诈。萧辞生对他这张脸真是恨得牙痒。都说褚明夷端方君子,分明是道貌岸然,满腹阴谋算计。
但他这人斤斤计较,睚眦必报,褚明夷算计他,他也要在对方身上叨下一块肉来。
“封侯怎么配得上褚大人这些年吃过的苦?”萧辞生哼笑,微眯起眼,欣赏猎物在他手下垂死挣扎,试图求一□□气。“必须封王啊,顺安王,怎么样,喜欢吗?”
景清接收到他阴森森的眼神,不敢回应。
褚明夷却是暗中松了口气。
直言利弊一目了然,所求却与所愿相反。萧辞生还是这般多疑,又恨他入骨,必然不会轻易顺了他的意。且封景清为王对萧辞生而言利大于害,既安抚百官万民,又占了个王位,运作一番还能与未来的王爷相制衡,权衡之下比封侯的好处要长久。
而褚明夷的目的,仅仅是想让景清有个能安身的归处。
他不停地在思考着,与萧辞生分别六年,这人的脾性比六年前更难捉摸,他走的每一步都在赌,还要规划输赢各自的下一步。本就病了一场精神不济,同萧辞生周旋这番之后,神色更是难以掩饰的疲惫。
“不过看他年岁还小。”萧辞生忽地开口,听得褚明夷心中一跳,提起气来。这人瞄着他的表情,故意顿了许久才缓缓道:“迁居早了些,便在京中待到及冠再说吧。哦还有,这现在也没什么像样的封地,我在南荒过得还不错,就将那儿赏给顺安王吧。”
他俯下身,对褚明夷瞬间惨败下去的脸色心满意足,满心都是报复的快感,哪怕这快感里掺着痛。“那可是你曾经亲手挑的地方,你觉得怎么样?”
离景清及冠还有十年。
目光不可抑制地带上了悲伤,褚明夷望着景清的身影,暗暗地想:我还能陪你几年呢?
他活不久的,要不了十年,很可能五年、三年,他就要病死了。
驰隙流年,恍如一瞬星霜换。*
届时尚且年幼的景清,又要如何在这更名换姓的皇城中安然存活呢?
即使早已预料到萧辞生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们二人,这个条件还是让褚明夷眩晕了一阵。
南荒比南州更南,是大祁最为荒芜的地方,百里瘴气,人烟稀薄。萧辞生能从那里爬回来是命硬,是不甘,是他不顾死活要闯一条路。可景清……
想到自己不到南州就水土不服,一来一回去了半条性命,景清怎么受的住!萧辞生分明是既要声明,又要功利,还要将人赶尽杀绝。
他对自己的恨,还是牵连到了无辜的孩子。
褚明夷抬起头,定定地注视着萧辞生的脸。
“怎么,不满意?”
萧辞生目光深邃,语气带了些不动声色的诱哄。“封地并非不能商量,只要你……”
“臣并无不满。”褚知白打断他的话,呼出一口浊气,睫毛轻微地抖着,压着景清的后背让他行了个礼。
“……如此,多谢将军厚爱。”
“……”萧辞生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骇人。
他本来想说,只要褚明夷说些好话,放下身段,软着性子,好好地求求他,讨好他,他就会给景清选一个不错的封地。不过是给被宠爱着长大的孩子,他萧辞生并不怕他成什么气候,也不拿他当多大的威胁。
只是及冠这事没得商量,他现在还要靠景清拴着褚明夷,让他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待在自己身边。
等景清长大离开之后,褚明夷年纪也大了,到时候他诱哄一二,也能引他继续留着。
可褚明夷偏偏就这么应下了,乖顺是乖顺,却让他想好的话说不出来,如百爪挠心,怎么都不舒坦。
正要寻机发作,堂溪鹤又做贼一样冒出来,手里举着个托盘:“鸡蛋来喽?”
来你个头!萧辞生用力闭了闭眼,强忍着杀意让他进来。
剥了壳的蛋白嫩软滑,冒着热气,萧辞生一看,眼前却成了褚明夷的身体。
那处是他身上为数不多有肉的地方,算不上丰腴但胜在挺翘,一只手甚至握不住,软肉从指缝里挤出来,拍打时还会弹动,身子晃便跟着抖。
萧辞生喜欢正面对着他,但若是叫他背对着,那必然要跪起来,能让他两手掌住随意玩/弄,鞭打时全身反应一览无余。
皮肤瓷白细腻,身体标致柔韧,声音柔润好听,任谁都会爱不释手。
尤其是萧辞生这样肖想了数年的人,食髓知味,沾上了便不会再松开。
他一手托着托盘举高,轻而易举绕过景清伸来的手,反手把人拨到堂溪鹤那边,托盘顺便丢进对方怀里,一撩衣摆坐在褚明夷身边,道:“出去。”
堂溪鹤极有眼力见地挟起景清就跑。
萧辞生捏着褚明夷的下巴,将鸡蛋按在他肿起的那边脸上。
“嘶……”力气太大,鸡蛋还烫,褚明夷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萧辞生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按着鸡蛋滚动起来,“疼?”
褚明夷垂下眼睫,抿唇忍耐着。
“不是说了么,疼就哭。”萧辞生凑近亲吻他的眼睛,“你哭,我就疼你。”
温热的气息拂着眼,引得眼睫蝶翼般抖动。褚明夷却说:“将军先前说的是苦。”
“是么。”萧辞生错开些许吻上他的嘴唇,捏着他的下巴让他张嘴,探入扫荡几圈。“是苦的,你可以哭了。”
褚明夷闭上眼。
他哭不出来。
他的泪似乎在前世就流干了,那些在萧辞生身下辗转奔涌而出的,是他余下的几十年的生命,从苦海中翻涌出的浪潮。
*驰隙流年,恍如一瞬星霜换
——宋·张抡《烛影摇红·上元有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不肯服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