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
席旺旺活鱼打挺似的在床上蠕动了两下。
“别动。”李沉水给她上药的手撒歪了,一坨药粉结实地泼到了伤口之外。
“疼啊!”席旺旺眼含热泪地说,“大夫您有医师执照吗,怎么手这么黑,跟隔壁万花谷黑心花大夫学的吗?”
“还知道疼?”李沉水声音冷漠,“你一个奶妈奶不好自己,被人打成这个鬼样子,要不是我正好路过你就死了。”
席旺旺脱口而出;“我这是做梦,怎么可能死啊!”
这话刚脱口,席旺旺就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
死一样的寂静从房间四周包裹住她。
李沉水沉默了好一阵才问;“你以前见过这么真实的梦吗?”
席旺旺一愣,但或许她早就愣住了,只是掩藏得太好,李沉水没有发现。
李沉水又问:“你在梦里也会痛得这么撕心裂肺吗?”
他声音冰冷,像在给谁判死刑:“如果是梦,你为什么还没醒来?”
席旺旺还是不说话。
李沉水:“要是我告诉你,这都不是梦呢。”
他看着她背上狰狞的伤口,语气有些复杂:“疼吗?”
席旺旺浑身发抖,肩膀颤得尤为厉害。
他垂眼的时候看到枕头一片濡湿。李沉水知道,那不是疼出来的冷汗。
李沉水少见地放轻了声音;“疼可以跟我说。”
可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席旺旺死死咬住了牙。她不想哭的,眼泪就这样顺着眼角不断往下滑。
李沉水叹息:“别哭了。”
席旺旺委屈地“呜”了一声,她像只没人要的小狗,哭唧唧地说:“我要回家……”
她想回家。
她要回家!
***
席旺旺哭累了睡着了。
李沉水出房间的时候悄悄把房门合上了。
***
“你手底下的人要是知道你不去打攻防偷偷去巴陵河里摸书[1],会不会当场反水啊?”
夜色正浓,一抹绿色的身影笔直地落在房顶,淡青飞羽在他脚下转瞬即逝。李沉水仰着头与他对视。
“你去捡书就算了,怎么还捡了个人回来,那小子八脉断了六脉……”师青裁抱着手,悄声对他说,“人人都说他菩萨难救,要等着阎王来勾命啦。”
李沉水:“是吗。”
师青裁跳下房檐:“好歹是你带回来的人,怎么一点也不担心?”
李沉水莫名其妙:“你不是能救吗?”
“我又不是仙丹。”
“你比仙丹好用啊。”
“喂……”师青裁缓缓朝李沉水走来,“你知不知道那小子是浩气的啊?”
“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这小子姓裴名念卿,又名前激流坞主啊。”
“我也知道。”
“就这你还救。”师青裁在他跟前站定,垂首看他,“你给他带回恶人谷,难道不怕……”
“他现在已经不是浩气盟的人了。”
李沉水这不是趁着浩气恶人打架,偷偷跑巴陵河里摸螃蟹吗,一抬头看见个中立的残血倒草地里。此人满身血痕,刀伤剑伤层层叠叠不一而足,看上去颇有成为巨人观的潜质。
安史之乱后每天到处死的人不说成千也上万,阵营攻防刚结束,死几个人在夜雨河边太正常了。
李沉水本来是没想管的,往前走了两步一脚踢到了一块断裂的腰牌。上面潦草地刻着一个裴字,翻过来就是断了半截的“激氵”。
鬼也知道这谁了。
以前浩气那位把守重镇激流坞的裴念卿呗。
这人驻守激流坞的时候因为打法激进,用兵稳扎稳打,铜墙铁壁一样横在沙盘中间,不论恶人这边用什么办法也没给他这块关隘撬开。
僵持多年,恶人一直管他叫什么“关河铁岭”,除此之外,因为长得帅爱戴鬼面具,恶人还额外送了他一个玉面阎罗的外号。
李沉水之前打攻防的时候远远看过一眼,心说不就是高价买了个追傩方相贴脸上吗。
什么玩意就玉面阎罗。
“我知道,他们浩气内斗呢,那边死了不少人了,连统战也不成气候,这些年连带着好几个厉害指挥不知去向……裴念卿就是失踪的指挥之一……”师青裁说,“他失踪多年,如今第一次露面就是在巴陵,还弄得一身是伤,你就没什么怀疑吗?”
“有什么好怀疑的,浩气那边勾心斗角老久了,说不定他就是遭人暗害,然后被我捡到了呢?”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当指挥的玩家A了呗。
不然还能怎样?
“好,就算他没什么阴谋诡计单纯阴沟里翻船被你捡了,可得他姓裴,”师青裁就差握着李沉水肩膀乱晃了,“他师承青岩万花还姓裴啊!”
李沉水没明白他的逻辑:“那怎么了,我还师承纯阳姓李呢。”
师青裁有点听不懂。
“据野史记载,阿萨辛曾为陆危楼诞下一子,谢云流得知此事一直嫉妒在心,也想让李忘生给他孕育一子,多次向陆危楼讨要生子秘方。”
“又据野史记载,流流哥夜逃下华山的那个晚上中了鹅梨帐中香,与李忘生在雪地中颠鸾倒凤不知为何物,吕祖追着羽林军到半山腰的时候看见李忘生的赤色鸳鸯肚兜还挂在流流哥的腰带上,直接被当场气得吐了一斤心头血,混乱中流流哥落荒而逃,自此被骂抛妻弃子。”
“又又又据野史记载,李忘生曾为谢云流诞育一子,从小养在华山不见外人。烛龙殿一战醉蛛老人最终不敌谢云流,侥幸逃得一命,为了防止谢云流追杀他,秘密将他与李忘生的儿子送到烛龙殿,试图让他们一家三口团聚,以此换自己一条小命……”
师青裁独自凌乱:“这都什么跟什么!”
谢云流、李忘生、陆危楼都是中原武林立派宗师级别的人物……这些谣言是能乱说的吗!
这些话传出去李沉水又得被各大派好一顿追杀。
虽然李沉水此人作恶多端,确实也已经被纯阳追杀多年。
李沉水忽然说:“你想知道李忘生谢云流之子是谁吗?”
师青裁试探:“洛风?”
毕竟江湖上也有一些……关于静虚大弟子洛风的传言……
李沉水又问:“洛风姓李吗?”
“不啊,”师青裁说,“他不是姓洛吗?”
李沉水追问:“那在场的谁姓李。”
“你。”
“所以答案显而易见了。”
师青裁无奈扶额:“你能不能把你房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破话本子丢了。”
李沉水懒得再逗师青裁,他只是挥挥手:“我只是想告诉你,天下姓裴的万花千千万,谁说一定跟青岩那个姓裴的有关系。”
“看来你是非要救了。”
“救,但不能全救。”
师青裁不明所以。
李沉水从袖子里摸出个小瓷瓶:“这是我行走江湖时机缘巧合下得来的药,忘了本来叫什么药名了,反正我管它叫铁链栓疯狗。”
师青裁不懂:“什么叫铁链栓疯狗?”
李沉水把药递给师青裁:“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师青裁接过那药一闻:“好东西啊,做玩意的人是个用毒高手。”
“我又不懂药,”李沉水说,“就知道不管多不听话的人,挑针尖的一点这玩意,兑水给人灌下去也听话了。”
“这么凶残?”师青裁粗闻只能闻出这毒厉害,具体的还得细看,“别给那病秧子吃死了。”
“吃死了不还有你吗,”李沉水拍他肩膀,“好仙丹,我的大业都靠你了。”
“什么大业?”
“恶人谷一统天下,称霸武林的大业。”
师青裁实在看不出:“你还有这雄心壮志呢?”
“当然了!”
“那你打攻防还去巴陵河里摸螃蟹?”
李沉水:“……”
这货的眼力见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发育不良,哪壶不开专提哪壶,没被人打死也是稀奇。
“别管,等兄弟我哪天登上武林之巅,怎么也给你封个左护法玩玩,”李沉水特别豪气干云地说,“咱俩……横行江湖!”
师青裁:“……”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不靠谱呢。
***
李沉水确实是不靠谱。
师青裁刚把那毒药兑水放裴念卿药里给人喂下去,人就吐了一斤血,他吓得赶紧给人扎成了刺猬。
众所周知,长歌门修相知剑意的弟子不学扎针,那师青裁怎么会扎呢?因为他好学。
师青裁扎针的手法是跟谷里另一个万花学的。那万花原本是个花间游,对离经易道的理解还在只要扎不死,就往死里扎,别管扎得准不准,扎就完事儿了。
于是身高八尺的裴念卿就这么被师青裁活活扎成了个弱小无助的瞎子。
李沉水来的时候屋里一片鸡飞狗跳。
伤患已经不堪重负地又被仙丹折腾晕过去了。
李沉水一路走到床边,看了一会儿裴念卿遍插银针的脑袋才问:“真瞎了?”
师青裁看着自己行医生涯的唯一败笔,挫败地说:“真瞎了。”
李沉水乐得凑近了看裴念卿:“如此美人,瞎了也太可惜了。”
“那不是都怪你的药吗!”
“你可别乱说啊,”李沉水立马撇清关系,“我那药药不瞎人,明明就是你下手太重给人扎坏了。”
师青裁简直要怒吼:“那还不是怪你的药!你不是说吃不死……”
“嘘嘘嘘,”李沉水幸灾乐祸地说,“人伤患睡觉呢,小点声。”
师青裁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音:“怎么这家伙吃完你那破药吐了半盆血……”
李沉水立马甩锅:“肯定是你喂的药量不对。”
师青裁简直没处说理。
喂药这种事他能不会吗!
他这种级别的仙丹,救过的人不说一万也有三千,喂药剂量还能喂错吗?
都是李沉水这倒霉的玩意陷害他才会这样!
师青裁一头火,他忍无可忍,刚要发作,床上睡了很久的病美人忽然动了一下。
李沉水和师青裁不约而同地噤声。
大美人缓缓睁开眼,虚弱地愣了一会儿。
李沉水和师青裁沉默地看向裴念卿。
然后听见床上的大美人弱弱地说:“怎么……不点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