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眉月 第143章 第 143 章

夏佐将心头所有的震惊与惊恐都很好的掩藏在了一双懵懂的眼眸之下。

贺璋两眼放光，青灰的脸上竟泛起诡异的红晕，“外面闹哄哄的，义军群龙无首。洛氏这孩子虽出身名门，却混迹草莽多年，想来义军众人都听说过他那个什么‘雪狼’的威名？由他出面统领义军最为妥当。”

夏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拱手道：“太傅英明。”

“届时，老夫可为他铲平北上的关卡，命他带领义军一路向北，杀入京都！”

贺璋慢慢倚靠进座椅中，眼眸微眯着，徐徐道：“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农民起义暴乱谋反，大逆不道，老夫亲率滞留在南边的京师与各地屯兵，北上京都，勤王护驾，名正言顺，师出有名，乃正义之师！”

夏佐的呼吸都窒住了，“勤王护驾”的过程中，圣上被“乱军”斩杀，贺璋可顺理成章登基称帝。

洛景修出现的时机确实刚刚好，贺璋都不必费劲划江而治了，直捣黄龙便可。

贺璋看向夏佐，道：“待他助老夫事成，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随他要什么，只要他乖乖说出那千年宝藏的所在地，老夫会待他很好的，呵呵呵……”

夏佐忙躬身道：“太傅睿智英明，乃大智慧至贤，小生拜服，自愧弗如！”

贺璋长舒了一口气，哑声道：“快过年了，都歇歇吧，夏佐，这些时日，你要好生照顾那孩子，莫要亏待了他。”

“是，太傅放心。”

“嗯，他对住处可还满意？”

夏佐想了想，道：“小生瞧着……他倒是很自在，到地儿便躺下了，想来该是满意的。”

贺璋笑了，“呵呵呵……老夫倒当真有些喜欢那孩子了。”

他看向夏佐，摆摆手，道：“老夫累了，你先退下吧。”

“是！太傅好生歇着。”夏佐恭敬的退出偏殿。

待一直退到了廊下，他方缓缓站直身子。

隆冬腊月，不觉间，后背已洇湿一片。

他急速的喘息了许久，方平息下跳乱了节奏的心。

夏佐抄着袖子，缓步朝着自己的住处而去，脑中却来回震荡着方才贺璋的话。

贺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已不是一日两日。

洛景修的出现似是加快了他的步伐。

如今他看似对洛景修笑意慈祥，百依百顺，实则不然。

夏佐跟在贺璋身边多年，不说对其了如指掌，也可说了解几分。

洛景修是洛氏仅存的血脉，他的存在犹如贺璋无法忽视、无法否认的一个污点，只要看到他，贺璋便会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时时刻刻提醒着贺璋，他曾欺师灭祖，大逆不道，踩着洛氏阖族上下三百一十六条性命才爬到了如今的位子上。

唯有彻底抹去这个污点，才可平息贺璋心底极力想要忘却的噩梦。

如今他待洛景修有多和蔼可亲，将来他的反扑便会有多恶毒至极。

只因他还用得到洛景修，才没有急于赶尽杀绝。

洛景修的性命如挂在了沙漏之上，日日进入倒计时，只要贺璋大业终成，或是一败涂地的那天，便是洛景修的死期。

夏佐一路沉思，一路回到了住处，他望向窗外，寒风萧瑟，刮过庭院冬景。

三州地处南边，常年不见雪。

此刻的夏佐倒有些想念京都城的大雪纷飞。

雪花飞舞间，天地凝白一色，倒似掩埋了世间所有的黑暗与罪恶，澄净至极……

***

旁人都以为洛景修来了利州行宫会惶惶不可终日，日夜担忧自己性命不保。

可令众人没想到的是，他在行宫中过得如鱼得水，怡然自得。

这两日，他吃饱了睡，睡醒了玩，对奉上来的绫罗绸缎，珍馐美味来者不拒。

时而还会提一点自己的小要求，将一个“穷人乍富”的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似是要将自己缺失了十余年，本该享有的锦衣玉食的生活统统一朝补回来。

可他又并非贪得无厌，时而还会表现出两分浑然天成的矜贵自持。

将一个市井流氓与世家子弟之间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游刃有余。

那副玩世不恭，游手好闲的模样，都令夏佐恍惚了，此人当真是洛氏遗孤吗？

贺璋听闻后却是笑了，眼中滑过几许满意。

人有贪欲是好事，有贪欲便有弱点，易拿捏。

若洛景修经历如此之多，还能保一身傲骨，宁折不弯，桀骜狂狷，野性难驯，那贺璋倒当真要防上一防了。

夏佐不禁质疑道：“太傅当真觉得此人能统领义军吗？”

贺璋不以为然的笑道：“一群宵小之徒，跳梁小丑，本也不需要什么将帅之才。老夫只需有人搅乱这滩浑水，这水啊，越浑越好！”

夏佐抿了抿唇角，面色有些为难，欲言又止。

贺璋微撩眼皮，淡淡道：“有话就直说。”

“是，那个……”夏佐躬身拱手道：“洛公子最近同小生要了不少银子。”

贺璋宽和的笑了，不甚在意，反而略带责备的看着夏佐，劝道：“一点银子而已，你何时如此小家子气了？他自小生在金窝窝里，这十余年过得苦，好不容易享受两分，随他吧，无妨。”

此时的贺璋简直慈祥宽和得都不像他了。

生而为人，七情六欲，五毒八苦，世人谁也逃不过。

他贺璋都做不到的事，一个不及弱冠的儿郎，怎么可能呢？

若洛景修当真清冷孤傲，无欲无求，贺璋反而不放心了。

***

这日，洛景修偶然撞见了徐渊。

彼时，徐渊正在花园子里作法，夏佐陪着洛景修正巧从廊下经过。

看着神神叨叨的徐渊，洛景修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梢，冲一旁的夏佐询问道：“先生，此人是何人？”

夏佐看了眼烟雾缭绕中的大腹便便，跳大神跳得正来劲，他揉捏了一下眉心，轻声道：“此人名叫徐渊，是名方士，他自称与那位大名鼎鼎的徐福同出一门，师承太静天师。”

他刻意咬重了“自称”二字，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洛景修。

洛景修眉梢挑高，唇角微勾。

方士？难不成贺璋同历代帝王一样，痴迷上长生之道了？

太静天师他倒是曾有所耳闻，相传此人有些真本事，前朝时曾有帝王想请他出山，尊为国师，被太静天师婉拒了。

这几十年来，有关太静天师的传闻越来越少，不知是否已羽化登仙，总之只是一位活在传说中的世外高人。

洛景修看着花园子里手舞足蹈的徐渊，忽然灵光一现，他似笑非笑道：“之前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什么‘白蟒附身，遭受天谴，如蛇蜕皮’之类的无稽之谈，可我瞧着世伯精神焕发，身体康健，想来便是这位徐方士的功劳了？”

夏佐微微偏头，深深的看了眼洛景修，他垂眸一笑，道：“不止如此，徐方士已在太傅身边伺候多年。”

他放轻了声音，似喃喃自语，道：“人上了年岁，总会怕死的。”

洛景修挑了挑眉梢，已在贺璋身边多年？

这么说，这方士不是最近才出现的，最起码不是贺璋因得了蛇皮癣才临时抱的佛脚。

他看向身边的夏佐，此人有些怪。

多日接触下来，洛景修总觉得此人好似时不时地话里有话，可每当他想细问时，夏佐又缄口不言了。

言语谨慎，不留把柄，却又总似在暗示什么。

洛景修只稍稍一思量，便笑眯眯的冲夏佐摊开掌心。

夏佐眼皮一跳，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额角都跟着抽了抽。

果不其然，下一瞬便听洛景修道：“劳烦先生给点儿银子。”

夏佐叹了口气，认命的从袖中掏出两张大额银票，递到了洛景修的手中。

***

接下来的两日，洛景修开始同徐渊套近乎。

一开始，徐渊眼高于顶，还端着仙道的矜持傲慢。

可实在架不住洛景修厚着脸皮的软磨硬泡，死缠烂打，崇拜溢美之词成筐成筐的说，哄得徐渊晕头转向。

没两日，两人便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洛景修会打上徐渊的主意，是看准了此人许是贺璋身边的一个缺口。

他就不信，一个真心修道之人会把自己“修”得肠肥脑满，一脸横肉，一身的酒囊饭袋之气。

若贺璋身边的方士是如鬼卿那般的仙风道骨，似天外飞仙，洛景修反而要敬而远之了。

贺璋也发现近些时日，洛景修同徐渊走得有些近，心下防备，特意寻了徐渊来问话。

徐渊拍着胸脯笑道：“太傅放心，洛公子什么都没问本仙道，只是极为崇拜道法，时而同本仙道探讨一二，倒有几分愚真。”

探讨道法探讨到窑子里去了？

贺璋深知徐渊的毛病，懒怠多言，只问道：“依你看，那孩子如何？”

徐渊笑眯眯道：“率真爽快，很有些江湖侠气，不拘小节。有时是免不了稍显市侩，看重黄白之物，但凡人嘛，总有弱点，想想其过往，倒是可以理解。”

闻言，贺璋满意的点点头，“嗯，那便好。老夫寻你，也只是叮嘱你一二，不该说的话，仔细着些。”

徐渊立马正色道：“太傅安心，本仙道定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