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眉月 第144章 第 144 章

这一日午时，贺璋邀洛景修一同用午食，洛景修欣然前往。

到了偏殿，方见夏佐和徐渊也在。

洛景修笑意随性，冲二人打了个招呼，不见书生之礼，更没什么江湖客套，简直随便到了极致。

贺璋笑眯眯的邀他入座，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上了桌。

洛景修看了眼桌案上的小酒盅，略带不满的撇撇嘴，道：“世伯，没有碗吗？这小酒盅喝着多憋屈？”

没规没矩到了极点。

贺璋纵容的笑笑，忙招呼道：“来啊！给公子上海碗！”

海碗被换上桌，洛景修满意的笑着道：“多谢世伯。”

遂便直接伸手扯了个鸡腿，也不管旁人如何，兀自大快朵颐。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江湖豪杰皆如此。

贺璋丝毫不介意，反而殷殷关切道：“贤侄这几日在行宫可还住得惯？可有哪里不适吗？若有，万不可委屈了自己，夏佐办不了的事，你便直接来寻老夫。”

洛景修连连点头道：“一切都好，夏先生处处妥帖，我吃得好睡得好，劳烦世伯记挂。”

既然贺璋要演，他洛景修乐意奉陪。

贺璋笑了笑，举了举手中的酒盅，同洛景修遥遥示意，两人各自喝了一口。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忽然，贺璋状似无意的问道：“贤侄，老夫听闻你已大婚？”

洛景修手中的筷箸微顿，心中警铃大作。

不只是他，连对面的夏佐都不禁心头一跳，极快的看了眼洛景修。

洛景修面色无波无澜，淡淡道：“是，世伯，年岁到了，便草草娶了。”

贺璋慈爱的问道：“可有孩子？”

洛景修端着海碗，饮了口酒，应道：“生了个丫头片子。”

谎言之所以可信，是因真假参半。

这些事，若贺璋有心去查，自然藏无可藏。

与其待他查出来，不如洛景修自己“交代”了。

闻言，贺璋点了点头，眼眸闪过一抹微不可见的探究，哑声问道：“侄媳是哪里人啊？此番怎地也没将她带来给世伯瞧瞧？”

洛景修慢慢倚靠进座椅中，慵懒的活动了下脖颈，微微抬头看向上位处，邪邪一笑，道：“世伯，那婆娘是渝州人士，二嫁之身，想来世伯也知晓，渝州之前有个承恩侯，她是侯府少夫人，后被赶出了侯府，我这才娶了她。”

贺璋拧眉不满，似是寻常长辈般关切道：“怎会娶个二嫁之女？以贤侄的出身相貌，配世家贵女也是绰绰有余的！”

洛景修笑了笑，撕咬了一口牛肉，不屑道：“她是商户之女，有钱啊！比我还年长三岁，若再没点儿银子，我娶她作甚？”

贺璋沉默了，原听夏佐所言，洛景修来渝州许是为了一女子，贺璋虽觉不可能，可心中不免留个疑影，当面问询，也是一探虚实。

若洛景修看重此女，拿捏住妻儿，对他也是钳制，如今看来，意义倒是不大了。

贺璋倒不觉得洛景修在信口胡言哄骗于他，毕竟他有“切身经历”。

贺皇后就比当今圣上年长五岁有余，当年若非利益捆绑，圣上怎会迎娶贺皇后位居中宫呢？

如今后宫宠妃一个接一个，中宫如冷宫般凄凉，贺皇后已失宠多年。

哪个男子不喜欢年岁小的娇美女子？

贺璋叹了口气，无不惋惜道：“贤侄受委屈了啊！如今有老夫在，必不可再让你委曲求全，若当真不喜，不如休了她，老夫再给你另寻良配，可好？必得是家世、相貌、才华样样出挑的世家贵女，方可与我贤侄相匹配才好啊，商户之女实在上不得台面！”

名门望族多是世家联姻，极少有娶商户女为正妻。

毕竟“门当户对”不止是说说而已，那是生来便无法跨越的阶层。

洛景修挑了挑眉梢，饶有兴趣道：“世家贵女？”

贺璋笑着点点头，道：“呵呵呵……你还年轻，不知娶一世家大族的女子对前程的重要性啊！为何好儿郎都争做驸马爷呢？那可是皇家的乘龙快婿，若一朝入了公主的眼，便可一步登天，哪里还需愁什么前程富贵？”

洛景修适时的表现出了“傻”，急切问道：“是吗？这么说皇家有公主可与我相配？”

闻言，夏佐朗声大笑，“哈哈哈，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当今圣上与你年岁相差无几，哪来这么大的公主啊？”

洛景修撇撇嘴，似无意似有心，意有所指道：“世伯家可有正值妙龄的妹妹？呵……那同皇家的公主有何异？”

看似一句玩笑话，他说得漫不经心，却让贺璋的笑声戛然而止。

贺璋脸上的笑意收不住，深深看了洛景修几眼，遂又朗声大笑起来。

这笑声比之方才更舒爽、更畅快、更肆意了几分。

是啊，若有朝一日，他贺璋君临天下，他的女儿可不就是名正言顺的公主了吗？

听着响彻偏殿的笑声，夏佐不动声色的将酒盅凑近唇边，抬眼看了眼对面的洛景修。

他支起一条腿，一只胳膊随意的搭在膝头，姿态狂放不羁，痞气尽显，脸上挂着适当的笑意，看向贺璋。

只淡淡一扫，夏佐便自然的垂下眼眸，挂着得体的笑，沉默着用饭菜。

贺璋笑够了，问道：“这么说，贤侄愿休了糟糠之妻？”

洛景修眼中含着不屑，摆摆手道：“这有什么？待我稍后便写一封休书，劳烦世伯派人替我送去鹿鸣山。”

贺璋很满意洛景修的乖觉，点头赞道：“甚好！”

徐渊亦举杯恭贺道：“恭喜洛公子，同不堪过往彻底切割，往后在太傅大人门下，定然青云直上，鹏程万里！”

洛景修笑意深沉，端着酒碗应道：“同喜同喜！”

***

洛景修的休书写的干脆利落，不到夜里便交到了夏佐手中。

贺璋坐于偏殿书房，正在看京都发回的折子，笔下不停，淡淡道：“休书写好了？”

夏佐恭敬上前，双手奉上，低头道：“是，请太傅过目。”

贺璋撂下手中的笔，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草草略过，无奈笑道：“呵呵……这孩子也是没读过什么书啊！”

休书写得满篇大白话，什么“你我天差地别，不宜一路同行”，什么“我出身名门，前途似锦，商户女不堪相配”，什么“鹿鸣山留给你，莫要心生怨念”。

夏佐扯了扯唇角，道：“他幼年发配极北之地，能活着已是上天垂怜，年少混迹草莽山匪之中，难见什么读书人。”

“嗯。”贺璋不甚在意的将那封休书递给夏佐，问道：“燕归梧还在鹿鸣山？”

夏佐接过休书，点头应道：“是，燕大将军并未撤兵。”

贺璋微眯眼眸，一张瘦削青白的脸隐于烛火的暗影中，更显阴沉，“他如何说？”

“燕大将军回禀，义军于利州五十里外会师，许是临近年关，人都有思乡之情，也许是远征而来，人困马乏，粮草紧缺，总之义军暂且驻扎了下来，未见异动。鹿鸣山地理位置绝佳，可掌控三州全境，十万京师驻扎那里，方便向各处用兵，也不会惊扰城中百姓。”

“呵……”贺璋意味深长的笑笑，道：“老夫让他去剿灭鹿鸣山，他倒是寻了个极好的屯兵之地，这个燕归梧啊……始终两面三刀，摇摆不定。”

当年诸王之战，燕氏急流勇退，巧妙的躲过了党派纷争，安然的保全了下来。

这些年，贺璋一直试图拉拢燕氏，可不知那燕归梧是当真憨直不开窍，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总与他阳奉阴违，虚与委蛇，和个泥鳅似的，滑不留手。

燕归梧多年征战在外，贺璋一时寻不到他的错处，加之朝中政事繁多，他也是分身乏术，如此，对燕氏也就耽搁了下来。

前两年，苗地内乱，燕归梧领兵前往平乱。

贺璋曾安插细作潜入军中，于大战时设计暗害燕归梧。

那一战，燕归梧身负重伤，连伴随他多年的副将也死在了战场之上。

贺璋本以为燕归梧死了，却没想到几个月后，他安然回到了京都城，那般的伤重还能活着，不得不说天意使然。

阴谋算计与行军打仗是一样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若不能一击必中，就得及时收手，否则便易引火烧身，是以贺璋暂且放过了燕归梧。

夏佐看着贺璋那张阴晴不定的脸，斟酌道：“圣上这些年仰赖燕氏，燕氏出身的将军们于北境的安稳意义重大，暂时不易铲除。况且，如今义军作乱，太傅远在利州，人身安危也需倚赖燕归梧。”

贺璋倚靠进座椅中，长长的舒了口气，眸光晦涩不明，徐徐道：“嗯，义军只是肘腋之疾，燕氏才是老夫多年的心腹大患，早晚要灭掉！”

夏佐躬身恭敬道：“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太傅向来深谋远虑，咱们不急于一时。”

“嗯。”贺璋疲惫的阖上双眼，淡淡道：“休书着人送去吧。”

“是，夜深了，太傅也早些歇着吧！”

“嗯，老夫身上略有不适，你去将徐渊唤来。”

“是！”夏佐行了一礼，躬身退出了偏殿。

三日后，一封休书被送至鹿鸣山下，递到了燕归梧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