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秋淼三人赶到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副极为‘暧昧’的画卷。
迟年倒在苏青怀里,虚弱得连一丝气息的起伏都看不见,那一身将他包裹得严丝合缝的衣裳上,除去灰尘,怪异的并未沾有半分血污。
而‘凶手’应不染,早已畏罪潜逃。
薛定有些看不明白了,他的目光落在迟年被包裹严实的脑袋上,乌黑的发丝顺着灰布边沿露出来,无力的在地上盘旋,薛定疑心对方是不是头部遭了重创,可即便是头部,也未有一丝血迹,于是情急之下,只好胡言乱语起来,“啊这……他……,……是被闷晕的吗?”
毫不意外的产生了一片空寂之音。
苏青看上去尚在惊恐之中未能回过神来,半晌又半晌,他才顶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望向张秋淼,似乎是不敢相信迟年会虚弱到如此地步,“他怎么了?”
怪状频出,张秋淼急中生智,“一定是伤到了内脏,血淤于体内,若不及时医治,恐怕会有无法挽回的后果!快!薛定,将迟年带回去!”
张秋淼吩咐薛定将苏青怀里的‘人’夺走,面对忽然空下来的位置,苏青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他踉跄着起身,死死盯住迟年的方向,“他怎么了?他怎么了啊?”
再一次发问,昭示着苏青内心的恐惧。
张秋淼只是送来一个安抚的眼神,便跟着薛定的脚步急急离去。
独留周无漾与苏青二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阿青,这是怎么回事?”不明所以的周无漾拧着眉头,面色沉重。
苏青四散的神识骤然被周无漾拉回了原位,他一把抓住周无漾的手,病急乱投医道:“大师兄,快,带我去南山寺!”
看清苏青眸底的紧张后,周无漾猛然一怔,“他是谁?”
苏青一愣,似是不明白周无漾为何要在这时质问他。他的脑海里像装了一团乱糟糟的毛线,平日里的机灵通通消失,眼前郁郁葱葱的世界不知何时变成了黑白,他无力思考,更无力回答。周无漾既然不愿意带他去,他便自个跑回去,得快,迟年身边不能缺人。
苏青扭头就走,步子很快,很坚决。
周无漾被他的反应狠狠刺伤,他不明白,这几个月来苏青究竟经历了什么?这是他第二次在苏青身上找到绝望,上一次苏青这般表现,还是那个人死时。
思及此处,周无漾的眼眸彻底暗了下来,失落在他柔和的眸子里一闪而过,“阿青!”周无漾叫住他,表示愿意带苏青去找迟年。
见到对方脆弱的眼睛里重新燃起的一点希望,周无漾的心又空了一瞬,他近乎听不见自己话音里的憎恨,只是将疑惑说出来,说给苏青听。
“你很在意他?”
“是啊,我很在意他。”
“是如果他死了,我也会毫不犹豫一起去死的那种在意。”
“大师兄,你能带我去找他吗?如果不能……或是不想,还请放开我。”
手腕处传来的疼痛让苏青很烦躁,他只想快些见到迟年,只要见到他还在,他的心便能暂时放下来。但像现在这样,看不见摸不着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身体里像有无数不听话的蛊虫爬上爬下,苏青恨不能一剑捅在周无漾的心口上,这样,周无漾便无法阻止他去找迟年了。
苏青视死如归,周无漾如鲠在喉。周无漾如今什么话也说不得,说什么话也都无用,因为他了解,一旦是苏青说出口的话,哪怕上刀山下火海,苏青都会拼命做到。就像苏青七年如一日的寻找能够让废骨修炼的破局之法,只要不死,他可以寻一辈子。
苏青是个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儿的。
当初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倔强的性子从未改变过。
周无漾慢慢松开了苏青,将余温紧握,“我怎么会不想带你去呢?阿青错怪我了。我只是怕,此人来历不明,而你天性纯真,容易上当。”
苏青沉默下来,良久,才解释了一句,“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周无漾松开眉眼,“他身上没有伤口,也没有血,应当伤得不重,你且放宽心。”
周无漾又拿出从前一般宽宏大度的气量,他明白,只要有那个人在,苏青的心里永远容不下第二个人。不论是他周无漾,还是那个叫迟年的。
兴许他们并非那种关系。
周无漾在心里下了定论,而后又责怪起自己,竟然会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自乱阵脚。
周无漾的剑又快又稳,比苏青徒步的效率实在快上太多。
落日被翠绿拦住,只留下一片橙黄,等到他们离开翠绿之时,橙黄被淡紫色逐渐淹没,夜幕连着星河降临了。
脚一沾地,苏青便一路追问,照着南山寺和尚所指示的方位一路寻去,终于看见了守在房门口的薛定。
薛定抱着长歌,任由宽大的脊背靠在那漆白的墙上,微凉的晚风轻轻掠过,竟吹不动那沉重的衣摆。薛定似乎仍在出神,眉目间拧起来,挤出了一小团肉,直至见到苏青,他才收了那随意的姿势,倏然直起身来。
“支走他。”
夺步进屋时,苏青向薛定低语。
砰!
房门紧闭。
周无漾后脚跟来,正要追进房里,谁料门口突然落下了一柄剑。
“周无漾是吧?”
薛定朝周无漾流氓似的吹起了口哨。
“比划比划?”
“赢了就让你进。”
“……”
哪来的勇气?
屋外声音渐无,苏青替迟年将那遮掩的灰布扯下,一张俊美的脸蛋露出来,终于可以偷闲呼吸半刻。
“我从迟年体内,取出了一颗佛珠。”说着,张秋淼将一刻钟前取出的那颗黑色佛珠放在苏青面前,“这颗佛珠力量未消,在迟年体内留了许久,想必是化解了迟年许多力量,这才会导致昏迷不醒。苏青,你要明白,恶鬼是世间至阴至邪的存在,而佛法浩瀚,这佛珠中所承载的一丝佛光,对于恶鬼来说,是最锋利且最具威胁的一把刀刃。”
“当时发生了什么?”张秋淼问。
“是应不染。”苏青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迟年被他护在身后,而他,正在和应不染谈判。
苏青书读得多,自然也识得道理,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把妥协的态度摆在应不染面前,希望将此事揭过,可谁知,应不染不答应。
应不染道法高深,趁他们不备,便将灵力汇于一颗佛珠之上,朝他们射了过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迟年太紧张苏青安危,立即不管不顾地与苏青交换了位置。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交换,正中应不染下怀。
应不染想伤的,从来只有迟年一个。
“怪我。”
“此事怪不得你。苏青,莫要太过自责。”
苏青抿着唇,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迟年何时会醒?”
“不知道。今晚,明日,三日,或许更久,都有可能。”张秋淼虽说是神医,但他从未给恶鬼瞧过病,“迟年体内残留的佛光久久未散,我没有办法将其消除,我想,只好去请应不染了。
恶鬼没有脉搏,没有血,伤口是一个看上去静悄悄的洞。
谁也不知恶鬼是不是真的在沉睡,谁也不知恶鬼何时会醒。
恶鬼若是贪睡,不愿醒来,神医也束手无策。
见有了希望,苏青高悬的心终于可以放下。
他伸手去将那才扯下去的灰布重新拉回原位,卡在那高挺的鼻骨处。
真美,他想快些见到那双眼睛。
“我去找应不染。”
“张兄,麻烦你煎几服药做个样子。”
“嗯。”
“还有,一定不能让周无漾见到迟年。如果迟年醒了,也一定不能让他与周无漾相见。薛定若是问起来迟年掩面之事,就说,就说迟年得病了吧。”苏青温柔的目光落在病床上,上面正躺着一个看起来生命岌岌可危的男人。
他欣赏他的指纹、掌纹,不是第一次质疑纹路的真假。
“……嗯。”
“我能多问一句,为什么你要这样提防周无漾吗?他不是你的大师兄吗?”说这话时,张秋淼想起来作茧自缚的楚云飞。
“……大师兄……他是好人。但迟年,他是坏人。他们不该认识……”
甚至不该知道对方的存在。
苏青的声音静下来,像雨幕骤歇,又像暴雨将至。
“张兄,切记。”苏青步子沉沉的离开。
张秋淼照着苏青的话去屋外煎药,只有鬼魂木向榆立在无人在意的角落,目光炯炯地观察着早已清醒却始终不打开眼皮的恶鬼迟年。
“他们都走了。”
“你怎么还不醒?”
木向榆来到迟年的床头,盯着那盏在夜风中摇曳的烛火。
左摇、右摆,哗啦,烛火灭了。
窗外忽然淅淅沥沥,响起来雨滴的清音。
现在出门,可以淋到雨吗?
木向榆应该不行。
但迟年可以。
只身站在暴雨之中,那缠缠绵绵、冰冰凉凉的雨滴,恰好可以当成他的眼泪。
如果迟年淋了雨,湿漉漉的跑到苏青面前,绝情的凡人会不会错误的以为,恶鬼真的会哭呢?
所以,迟年,你为什么还不醒来啊?
***
薛定提防着周无漾,将他往荒芜人烟的地方带。
上回天观门缺席逐仙大会,天下英雄榜排名一揭,第一名的位置俨然写有周无漾三个鎏金大字。薛定为此愤愤不平了好一阵,那时的他坚定认为,只有楚云飞才有资格配得上天下第一的头衔,其他人,不过滥竽充数,名不副实。
但现在,真正名不副实的人成了楚云飞。
薛定的气焰随着楚云飞的堕落被一盆冷水猛然浇灌。一个惊骇的事实不合时宜地摆在了薛定面前——天观门无人了。
周无漾像无头苍蝇般被领着走了一路。沿途的夜风并未吹散他心中的躁意,因为他很明显的感觉到,他被耍了。
眼前这人寂寂无名,比试一事,想来是这人为了拖延时间而想出来的蹩脚借口,天观一脉,可笑至极。
想到这儿,周无漾停住了脚步,正色道:“比不比?何时比?劳烦快些,我赶时间。”
君子在面对小人时,身上的温柔敛了个干净。
周无漾看不起他,这是薛定唯一能够看见且清楚理解的意思。
但他不能急,不能意气用事。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出名的机会。
而近在咫尺的周无漾,显然是他递给修仙界最好的投名状。
他准备好了。
他们是真的不长嘴,没有一个人长了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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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南山寺(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