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薛定掸走衣上风尘,将法器放在众人面前等待夸赞。
“原来这就是子母双声镜,看起来就像一面普通的铜镜啊。”苏青盯着镜中人说道。
薛定:“毕竟是在藏宝阁中的法器,可别小看了它。”
张秋淼今天依旧裹着斗篷,神色看起来比昨天好多了,“看来师弟的功法长进了不少,如今都能在藏宝阁中出入自如了。”
“自然。”
张秋淼欣慰一笑。
薛定:“如今法器齐了,就差请君入瓮了。”
张秋淼神色不佳,眼底泛起一抹忧虑,“楚云飞被我重伤,一定会想方设法开启夺寿之术为自己续命。他最好的选择,就是拥有长生的我。如今我潜逃在南山镇的消息天观门人尽皆知,楚云飞也一定知道,只是找不到时间下手罢了,而且,楚云飞十分了解我,定然猜到城外不过是个障眼法,而我一定会回到药铺,可他却迟迟没有现身,不知在计划着什么。”
“张兄若只是这样想,可就大错特错了。”苏青眉眼一沉,耐心为他指出话中遗漏之处,“楚云飞并非君子,如今为解燃眉之急,随意抓几个修士吸干他们的寿命都不为过,何况你如今已然不畏惧那誓言,可以自由使用法力,楚云飞对你,自然是有所忌惮,想来在他还没彻底恢复之前,都是暂时不想触你霉头的。”
“但楚云飞一定会再来找你,现下南山镇周围,除了镇外围守在你设置的阵法外的天观门人,就只剩一处地方有修士活动了。”
“你是说,南山寺?”
“不错,南山寺。”
“我听闻近日无相法师圆寂,南山寺正在为大师举行祭礼仪式,这几日,多方修士都会来参加,人来人往,的确是个鱼龙混杂,容易出事的地方。要进这南山寺,倒也不难。”
听完薛定的解释,苏青心中骤然闪过一个身影,疑惑得解,这才忍不住呢喃,“难怪……”
“什么难怪?”
“没什么。”
若他跟着去这南山寺,定然会被周无漾发现,届时,他该不该随周无漾一道回青松山呢?
苏青将思索的目光投向迟年,意图在他身上找到答案。
迟年见他看自己,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
“阿青,我们去吃烤鱼吧。”
“烤鱼?好。”苏青不知迟年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总算有了个不去南山寺的借口,所以应了。
薛定听完,气都不顺了,“啥?吃啥烤鱼?办正事儿呢,吃烤鱼?这就是你们青松派的态度吗?”
张秋淼不语,只是一味地喝水。
“你们先去吧,我们随后就到。若是遇到了楚云飞,切记不要轻举妄动,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敢随意动手。”
“对了,你俩记得分开行动,特别是薛定,你还不能翻脸。”
“哦还有一件事。”
“什么?”
薛定因为语气不善,成功收获了迟年的瞪眼问候。
“……”
“有通讯符没?给我们两张。”苏青摊开手心,四根手指并在一起前后勾动,做出了一个拿来的手势。
薛定眯起眼睛,十分瞧不起苏青这仗势欺人的做派。
将两张通讯符给出去后,薛定便带着张秋淼御剑来到了南山寺外。
刚一落地,张秋淼便生怕见人似的捏住头顶的斗篷布,老鼠一般缩在了薛定身后,等到乱糟糟的斗篷被他打理好,这才像吃了颗定心丸般放松了僵硬的身体。
薛定瞧着自家三师兄如今这副模样实是不忍,“不必担心,这里没人认得你。”
佛门地界,梵音阵阵,这会儿二人正说着话,那边寺里便传来了三声悠扬而深沉的钟鼓之声。
钟声不绝,一连三下,声浪像小河边那一圈圈涟漪,它回荡在空中,仿佛穿越了时空的边界,将人们心中的烦忧一一震散。
“走吧。”
“入寺。”
薛定两步作三步走来到了南山寺寺门前,报完名号当做登记,便兀自进入寺中。
薛定虽修为老道,但却是少年模样,那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扎起,辅以发冠固定,长发在身后形成了一条流畅而有力的马尾,每走一步,那飘逸的马尾便在他的脊背之上晃动飞扬,好不肆意耀眼。
转过头来的时候,清爽明朗的下颚在辉光的照耀下显得温柔极了,薛定在流动的人群中站定,而后大方的朝他挥起手来,‘回见’,张秋淼见他用唇语交代。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说的约莫就是薛定这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张秋淼回眸,他记得上回见薛定,他还没到他肩膀,如今的个子,他都要抬头才能看见他的脸了。
时光匆匆,到头来,还是只剩他一个。
“向榆,好不容易来一趟南山寺,我们去礼礼佛吧。”
张秋淼身旁空无一人,可他却依旧固执的等待着答案,待到一阵微风吹过脸颊,张秋淼脸上浮现出笑意。
因为,他收到了回答。
木向榆说:“好啊。”
古寺肃穆,张秋淼拉紧斗篷,如寻常香客般对着登记来客的和尚行了行佛礼。
“在下天观门,”语气犹豫了一下,方才报了姓名,“张秋淼。”
和尚点头,似是看出了他心中郁结,故而开解说:“我看施主愁容难解,可前去主殿求一支香与木签,世事无常,神佛怜悯,活着的人不该被过去所困,还望施主宽怀。”
张秋淼抿了抿唇,伤怀道:“这些道理,我自是知道的,只是见识短浅,参不透亦顿不悟,所以难免纠结,悔恨。”
“识字的人往往比不识字的人容易感伤,且难以释怀。自古文人墨客,郁郁而终者多,想必也是这个原因。既然施主有自己的机缘,和尚我也不便插手。”
因果循环,自有定数。
“只是还有一句,要告诫施主。世上因果相续,若施主选择强留那些留不住的人,最终只会祸及自身,难以善终。”
“强留?”张秋淼嗓音颤颤,像是惧怕和尚将木向榆从他身边抢走一般。
看着张秋淼失控的模样,一种名为悲悯的感觉出现,和尚摇了摇头,叹息过后将张秋淼最不愿面对之事言简意赅的说出了口,“七日之期,已是强留。”
张秋淼猛然怔住,说了句谢,便失魂落魄般往青石台阶铺就的道路上走去。
南山寺内香火不绝,缭绕的青烟像一只慵懒的小猫萦绕于古寺之间,常伴千年,他绕过寺里正中间的大香炉,顿足在正殿大门前,鎏金佛像在缕缕香烟中若隐若现。
张秋淼化作香客,虔诚的向主持求来一支香烟,缓步跨过门槛,来到佛像前,香烟被点燃,陈年檀香缓缓溢出,与寺中经久不散的香气缓缓融合,他跪在佛前,将香烟举在头顶,拜三拜,眼眸之中倒映出的佛光,像他梦中常常奢求。
他将香烟置于佛前香炉,双手合十,伏地长拜。
祈愿之间,有泪水在脸上划下,不觉间染透那薄薄的浅黄色蒲团。
七日之期,已是强留。张秋淼的脑海中不停的回闪着和尚告诫的话语。
他心中所想,皆被和尚一语中的。
被囚五年,他受尽了苦楚,不仅失去了一双眼睛,还有他的爱人……如今既然眼睛可以复明,那爱人也应该回来啊,他不求木向榆能复活,但至少,他不该彻底离他而去啊……
佛啊,这不公平……
这不公平……
金碧辉煌的佛像前,一只透明的鬼魂在泣不成声的凡人身边缓缓下跪,他抬头仰望着面前高大肃穆的佛像,心中所念皆是有关凡人的。
如果人死之后,能被赋予一道读心的能力,那此时木向榆就会听见张秋淼心中那无数的即将决堤的不甘和爱恨。但是他没有,他的世界正在下一场倾盆大雨,张秋淼是始作俑者,他被雨淋湿淋透,抬头时穿过雨幕望向灰色的天空,木向榆鬼使神差的想,这场大雨,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歇了。
除却伤心以外,木向榆枯萎的心脏还蹦出了一丝开心。
被爱的人有恃无恐,只是委屈了他的秋淼,他想,等到他们手刃仇人,仇恨消弭的那一天,秋淼的心情或许会畅快一些,慢慢地,等秋淼找到喜欢的事情和生活,木向榆就会像窗棂上的雨迹一样,随着太阳的出现,慢慢淡出。
鬼虽然不会读心,但是好在有法力。
木向榆轻轻点着张秋淼皱成一团的眉心,将自己送进了张秋淼的梦里。
他喊他的名字,他猛然回过头,错愕地愣了许久。
“我的法力低微,再不抱一抱我,梦就要醒了。”
木向榆像往常一样逗着张秋淼,他想念秋淼愠怒的目光,还有那虽然凶巴巴,但生机勃勃的他。
张秋淼踉跄地奔进他的怀里,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秋淼。”
“我希望你开心,像从前一样。”
木向榆很珍惜时间,他必须告诉秋淼他是怎么想的,他不想张秋淼为了他落入那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必须帮秋淼割舍这份执念,将这道无形的枷锁一刀斩断。而且要斩个干净。这世上无论是谁,都不敢成为张秋淼的束缚,哪怕是他木向榆。
“你还记得遇见我之前,你是什么样的吗?”
木向榆将张秋淼从怀里松开,手掌按住他的肩膀,四目相对时,温柔的嗓音缓缓响起,像落在肩上的夕阳,温热的,不烫,很暖。
“我虽然没见过,但是我猜想,那时的你,定然是个十分坚强的人。你很自信,会吹嘘自己的医术,会说‘纸上得来终觉浅’,还会带着我翻一座又一座的山采药,为我介绍药的名字,功效,有时甚至还会附带几个有趣的故事。”
“你是极好的人,就算没有木向榆,你也是极好的人!”
“你知道吗?秋淼?”
“你的生活里,除了木向榆,还有医术、草药、阵法、美食,很多很多。你只是被苦难锚住了,暂时走不动了,等我们把那讨厌的钉子拔出来,你就可以变回从前快活肆意的张秋淼了。”
“秋淼,不要放弃,更不要为了我去放弃什么,也不要执拗地想要留住我,秋淼,我想往生,想轮回,想活很久很久,想见那些崭新的天地,如果只是做鬼的话,我会很难受的。”
“秋淼?知道了吗?知道了吗?”
“你别哭了,快告诉我答案,点点头,告诉我答案……”
“秋淼,我要走了……秋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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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中秋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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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南山寺(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