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王爷藏在温热的水中,他觉得无法呼吸,却不是因为这桶水,而是翻涌的回忆。
据说很多双生子的性格,完全相反,这一点皇宫里的人都认同。
因为五皇子和六皇子便是如此。
五皇子楚淮宁喜欢笑,待人和善,六皇子楚淮月却很是清冷,对任何一个人都摆着一张臭脸。
因楚淮月这种性格,很多人不喜欢他,便备受其他皇子欺负。
每当这时,五皇子便成了一个说客,一边要帮胞弟报仇,一边还要哄胞弟,尔后等双方消气后,还要想办法去摆平生母。
然而在两人六岁时,他们的生母被皇后陷害使用宁国巫术,而他二人,也是因巫术才得以出生。
月王爷那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在某天,他从梦中醒来,便被禁足在冷宫。而他也是在那一刻,才真正有了记忆,有了意识。
从此他身边只有五王爷一个玩伴,而五王爷也是处处保护他。
明明两人的出生时间只差了片刻,可五王爷好像注定是要做哥哥的。
就在月王爷以为要在冷宫里呆一辈子时,他的娘亲病逝于冷宫之中。死时,娘亲终于又见到了父皇。
娘亲对父皇说:“我来的地方,有沙漠,有草原。可现在,我死的地方,只有磨平的青砖,以及积满灰尘的家具。我能死在这里,我们的孩子不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难道还有顾虑吗?”
月王爷至今不明白这句话,他也不愿意深想,只知道他和五王爷被带出冷宫,由皇后养大。
可他二人的性格却也固定下来,月王爷越来越冷漠,五王爷仍然笑对一切。但这些都不重要,反正他们二人没有依仗,也不会有人当他们是威胁。
然而五王爷也是,他的大哥也死了。
月王爷知道大哥的死因,大哥爱上了父皇的妃子,于情于理都不应该,但大哥这般性格,越陷越深,最终是死路一条。
大哥知道自己会死,因为他死之前,特地找到了自己。
月王爷至今记得他对自己说的话,“对不起,淮月,我也要走了。”
他不会原谅大哥,事实也是如此,只是回忆太过深刻,让他一点点变成了大哥的性格。
或许是日日想着他,于是便开始刻意模仿,以至于在某个突然的时刻,他也学着大哥的模样,灿然一笑。但他二人仍有区别,因为他动手掐死大哥爱的妃子。
月王爷在即将窒息时,由浴桶里坐起来,看向对面的谢落梧。
谢落梧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桌子上的苹果把玩,见他从水中钻出来,露出一个笑脸。
“好厉害的肺活量,足足坚持了169秒。”
“169秒?”
“大概是小半柱香的时间。”
月王爷沉默下来,原来他以为很深刻的记忆,只需要花费半柱香的时间。
……
那枚扳指被水洗的很干净。
这是月王爷儿时送给五王爷的礼物,因为五王爷十分痴迷射箭。
“他……真的没死吗?他不是被楚流璟砍掉了脑袋?”月王爷捏着扳指,脸上再无半分笑意。
笑容转移到了谢落梧脸上。
“你笑什么?你以为我会和楚流璟一样,被你处处拿捏吗?”
谢落梧狠咬一口苹果,直接谈起正事,“五王爷没死,不知道楚流璟用了什么办法,不过他在楚流璟手里也活的人不人,鬼不鬼。”
“楚、流、璟。”月王爷捏着扳指,咬牙切齿。
“确实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你大哥早死了。”
月王爷冷声道:“谢落梧,你有什么条件直说,不要卖关子。”
谢落梧道:“很简单,你去太子书房,找到一幅画,那幅画藏在一本书里,不过具体位置我不知道,你要想办法找出来。”
月王爷忍不住好奇,忍不住问道:“什么画?”
谢落梧笑道:“一副宋晚禾的画像,我要你帮我找出这幅画,并想办法让整个京城都知道,太子私藏宋晚禾画像。”
他又问:“为什么?”
谢落梧有些不耐烦,她此时手中握有筹码,又已摸清了月王爷的脾气,若是解释起来,又是一通长篇大论。
索性,她找了个简单的借口,“没什么,坊间都传我是太子心上人,令我倍感苦恼,且太子妃争风吃醋,处处为难于我。而现在我既知道太子的心上人是宋晚禾,自然要揭露真相,维护我的名声。”
她说完后,又在心里细细嚼了一通,越发觉得很有道理,便扭头望着月王爷,等着他回答。
月王爷若有所思,“我第一次见你时,也以为你是晚禾……”
谢落梧轻哼一声,缓缓开口道:“只要你帮我做成了这件事,我便告诉你,楚淮宁的下落。倘若你做不到,那你便是杀了我,也别想知道你大哥在哪里受折磨。”
她说完这句话,忽然觉得她才是那个恶毒反派。
“听懂了吗?”她又扬声问道。
可月王爷却陷入沉默,许久他才道:“若是如此,那太子的名声岂不是毁了?以他现在的处境,难道我们不是落井下石吗?”
谢落梧点了点头,“这个时候不落井下石,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等他爬到我头上,对我落石?你倒也不用觉得你和太子是同盟。你可知你大哥和那名妃子的事之所以会暴露,完全是太子的原因?你可知,你母妃的死,完全是皇后在其中做了手段?”
月王爷微微闭上眼,被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所笼罩。
若是他和哥哥,出生在普通人家,哪怕没钱没势,或许也会比现在自在。
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谢落梧一声嗤笑,“我的好王爷,你别在这里伤春悲秋了,还是好好想一想,怎么做好我给你安排的事。我只给你一天的时间,一天之后,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能找到楚淮宁。”
因为一天之后,楚淮宁便远离京城,朝着边境而去。
可这话落在月王爷耳朵里,却是另一种威胁:“一天之内,你若是做不到,我便杀了楚淮宁。”
他狠狠地瞪了谢落梧一眼,这个恶毒的女人,他一定要让她不得好死。
谢落梧啃完了一个苹果,随手将果核扔到一边,款款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你做到了这件事,我保证你们兄弟能远走他乡,衣食无忧。你母妃的仇,我也会一并帮你报了。”
她口气如此嚣张,只听得月王爷一阵恼怒。
他猛地伸出手去,死死扣住谢落梧的手腕,在一声惊呼之中,谢落梧便被他扯到浴桶之中。
这里空间本就不大,两人好似贴在一起,分外暧昧。
月王爷死死按住谢落梧,抬眸冷望着她,“谢落梧,方才是我冒犯你了,现在我帮你洗干净——”
他尾音未落,便见十几个拳头砸下来,接着浴桶翻倒,满地的水。
在一片水汽中,他看见谢落梧踩着他的肚子站起来,冲着他吐了口口水,竟就这样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月王爷躺在一片狼藉中,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好似也变成了虚无,尔后又从虚无变成了现实。
他还有大哥。
……
天黑了下来,下了一整天的雨终于偃旗息鼓,留下一片潮湿。
小灵打了个哈欠,终于解了乏,她伸了个懒腰,笼了笼神识,正要下床收拾一番,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
她愣了片刻,便听见敲门声响起,她只当是谢落梧回来了,满心欢喜的便要开门,却猛地听见璟王的声音响起。
“落梧……要不要喝点汤,姑姑说你不舒服,回房睡下了。”
小灵的睡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她头脑仍然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来璟王府这么多天,头一次听见楚流璟用这般温柔的声音说话,只觉得尴尬万分,命不久矣。
“嘎吱——”门已经被推开了,楚流璟跨过门槛,缓缓朝着床边走来。
小灵缩在被子里,冷汗骤然落下,她知道自己错过了离开的时机,此时若是被璟王发现她睡在谢姑娘房间……
她不敢想下去,只觉得浑身僵硬,好像被定住一样,完全动不了。
便是如此,在楚流璟眼里,只看见被子之下,直挺挺的躺着一个人。
他忽地想起,女医说谢落梧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当即踉跄后退两步,竟是一阵头晕目眩。
是他的错,是他的错,是他的倏忽让谢落梧又死一次,他要何颜面,才能继续面对谢落梧。
楚流璟挫败无比,只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他颓然跪倒在床边,是借着一豆烛火,轻轻扯了扯被子。
被子被死死拉住,被子下的人,早已经蔫了。
他心如死灰。
“落梧,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我没能护住你。”
当这句话说完时,之后的话便顺理成章的说出来。
“我只恨自己伤害了你三次,你一定很痛,一定很无助。我答应你的,我答应你帮你离开这里,可我是个恶人,我想你留下来。”
“我厌恶此处,我无路可逃,竟生出了将你困在这里的想法。”
被子下的小灵,冷汗冒个不停,一颗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只觉得她听到这件事,怕是会被灭口……
“我无耻至极,我对你……已有非分之想……”
小灵听见了一声哽咽,终于有了确定答案,没错,她决定死定了。
楚流璟俯下身体,缓缓贴在被子上,只觉得被子温热,谢落梧或许咽气不久。
他竟不在她身边,他怎能如此?苦涩由心底升起,慢慢攀爬到全身,他再也没了控制自己的力气,只觉眼窝一阵潮湿,对自己的憎恶也达到了顶点。
“嘎吱——”突然,窗户被人从外拉开,潮湿的风顺便灌入房间。
谢落梧浑身湿透,碰头乱发,狼狈至极的钻了进来,“小灵,你怎么把门锁住了?还不快来帮我,这该死的棍子掉在地上,我使不出力气。”
她愤愤的抬起头,正望见跪在床边的楚流璟。
谢落梧偃旗息鼓,二话不说便要退出去,可惜那窗户已落了下来,死死扣住她的身体,她越用力,便卡的越紧。
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这样的,我遇到一个神医——”
她看见楚流璟越走越近,如画的眉眼倏忽近距离的闪到眼前,似乎还能看到一丝泪痕,当下不敢再胡扯下去。
“你哭……骷喽——”
她的下巴已被楚流璟死死捏住,正迷茫间,便察觉到一个温热的吻落下。执拗又大力,毫不给她挣脱的机会。
谢落梧眼睛骤然瞪大,不可置信的看向楚流璟,却只看见他长睫微闭,分外投入。
终于,床上的被子扭动起来,小灵一番挣扎后,终于把自己卷成一个长条。
接着这长条像毛毛虫一般,__兀__ __兀__的拱到门边。
尔后,被子里伸出一只颤抖却有力的手,那只手火速拉开房门,连滚带爬的穿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