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黛尼是个很自信的人。
这意味着她不会轻易怀疑自己做出的判断有误。
她唯一疑惑的是,那瞬间,她到底是从这女孩身上看到了谁的影子?
冷静下来重新复盘,她还是觉得自己是认识对方的。只可惜那点既视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她拉住她,看着那张脸回过来、对向自己时,她就忽然丢失了对关键性线索的感应。
——你到底是谁?
她暗暗发问。
——你曾踏足了我的哪段人生?
没法迅速得到答案的抓心挠肺之感于她而言就像遇到了只双翼透明的蝴蝶。她第一次没能抓住它,所以指尖摩擦出的鳞粉便陷入血管里生根发芽。
仔细地记下乐手的描述,芙黛尼决定等有空的时候再慢慢将她跟自己所认识的人们来排除和比对。
**
夏季多晴天。
在人心情好的时候,晴天无疑是很让人感到愉快的,在阳光的照耀下,一切颜色都变得鲜艳,些微的瑕疵与角角落落中的黑暗就仿佛不存在了一般,被美化得带上了别样的温度;而心情不好的时候,看到这些就只会觉得是挑衅了。
自己不开心,但周围所有都像在开心,这种虐心的反差下,本就暴躁的情绪很容易被火上浇油。
幸好她缺少情感,冷漠透顶。
洛亚芙尼的心很小,没留有太多能被外在事物影响的余地。
……
回去的路上,洛亚芙尼顺手在路边买了一份地图,暗自琢磨究竟是留在这个国家好,还是为避免被莉奥琳的熟人认出,干脆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但最近频繁地辗转那么多地方,饶是她,也实在觉得有点烦了。
而且各类新证件还没有办齐,自己想离开的话估计得多费一番心思。
然后这中途说不准还会发生别的什么意外。
哦,沟通方面也是一个大问题。
冥思苦想了一会,她揉了揉自己脸,一个后仰瘫倒在床铺中,一双蓝灰色的眼睛半睁着看天花板的吊灯。
半晌,她翻过身,掀开边上的被子,往棉花铸成的堡垒藏了进去。
这几天心绪太乱,自己合起来估计都没睡满四个小时,所以想点事情就头疼。
还是先歇个一会吧,等养足了精神再考虑这些……
边想,她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
魔法的世界崇尚未知的力量。
为了掌握这份力量,人们需要怀抱求知欲与悍不畏死的冒险精神去了解它们,不断地亲自接触危险本身。但说到底,最强大的总归是那些无法被切实约束的存在。
这也就是为什么大众认知里的古魔法总比现代魔法显得更加厉害。
无形的,混沌的,无关乎善恶的那些东西,便是有机会让魔法师探寻到“极点”的指明灯——抑或是阴谋者设下的陷阱。
就好比一场梦。
里面有些是让你看到未来躲避灾祸的预知梦,有些则是源于恶意诅咒的梦魇。
直到未来真真正正降临之前,你无法分辨出一个准确的结果。
这就是魔法的本质。
而洛亚芙尼对这个没什么概念。她从前很少做梦。
她睡眠质量不好也不坏,往日里虽然睡得不算舒服,但也不会梦到什么奇怪的东西。而就算她真的有失眠问题之类的,大约也在疲惫和酒液作用下掩盖掉了。
比起睡着更像晕厥地眼睛闭上再睁开,她所见又是崭崭新的一天。
可是今天晚上她做梦了。
这梦里的一幕幕清晰极了,甚至还保存了意识,叫她很快就发现了自己在做梦。
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后,洛亚芙尼伸手摸了摸地上的草,又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最后把视线投降远处的房屋,抬步往前走。
路边有人拦下她要和她打招呼,她随便含糊了过去,闷头继续往某个地方去。
离得远了,她竟然还隐隐约约能听到身后人传来的嘟囔声。一切都真实得过分。
她试图翻阅自己脑中的记忆,尽可能掌握更多和现在有关的线索。但直觉告诉她,回忆起来的东西越多,这个梦也将越容易崩塌。
她当然可以选择理智地揪出面前大大小小的错误证明自己的定力够强,可是梦本身是不理智的。
两者根本无法和平共处,接触的一瞬间便会带来毁灭。
事实上,现在她面前的画面已经出现了扭曲;相近的色调重叠在一起,物体的形状变得模糊,视野的边缘阵阵发暗,同时,脚踩在地上也变得软绵绵的,着不上力,原本短暂的路途就这样被拉得很远——幸好,最后她还是到达了那个目的地。
屋子的门没锁,一推就开了。
霎那间,洛亚芙尼在心里面其实想了很多,而等真的打开来、走进去,她却发现里面什么人都没有。
它空荡荡的,像一捧空心的泡沫。
她环视一周,才终于发现了点不一样的。
她的床边放着一面镜子。
这是她幼时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地方。比她身高还要高的镜子紧贴着墙面安然伫立。
她的手还放在门把手上,见状,只好困惑地与镜子里的自己互相对视,心念一动,作为幻影的对方眸色和发色就随之发生改变。
不过变来变去,它倒映出来的形象始终是不变的洛亚芙尼她自己。
她本来以为这段奇遇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在产生这念头的下一秒,她突然看到镜子里的人对着她露出微笑。
这笑容越变越大,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两段翘起的弧度无限往斜上方延伸,甚至快要相连在了一起。
是要连成一个圆吗?
不。
它们错开了。
柔软的脸皮被揉捏得不成样,骨骼的森白色伴着肌肉与脂肪的红黄二色坦诚地裸/露出来,眼球啪嗒啪嗒顺着脸颊的弧度掉到地上。
这大概都不是诡异,而是直接的恐吓了。
情绪的波动引发连环的震荡,再次睁开眼睛,她已经回到了现实之中。
生理性的恐惧和窒息感笼罩着整具身体。胸膛剧烈起伏,她侧过头,微微喘着粗气。
强行被弹出来的感觉并不好受,堪比高空坠落。但比起各类奇奇怪怪的魔法后遗症,却又称得上温和。
“……”
缓过神来,她蜷缩着,抬臂遮住自己蒙上寒意的额头与视野昏暗的眼眸。
太阳都没出来,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呢。
所以说她讨厌魔法啊。
**
【我是在去年的秋季,为了工作方便、和大病后需要修养身体等大大小小的原因搬到这里来的。
离开熟悉的地方,与亲朋好友间的联系随之被拉扯得遥远,每一封贴了邮票发出的信件都像拉满弓弦射向模糊的靶子的箭——我知道我熟悉的人们住在那里,短时间内不可能更换地址,但我不确定能不能把自己的心情和想法准确地传达出。于是每每收到回信,我都得要纠结好一会才敢伸手打开、阅读。长此以往,一颗热诚的心被过重的忧虑折磨得凉薄且脆弱,就像敏感的牙质总在深夜冷不丁带着大脑昏昏沉沉地痛。
……细细想来,距离我最后一次联系他们,已经过去了大约三个星期。
我刻意降低了信件来往的频率,直到再也不写。而他们一样没有来信给我。
虽说对此有过心理准备,可是真落到如此田地,心里不免还是会感到泄气。
工作上一直合作着的编辑正不停催促我交出答应过的新作,我一面寻找更多新的理由来争取时间,一面尽量地调整自己的状态。
埋头在烟酒中苦苦硬熬了两天,我匆匆写出来新书的大纲和好几章内容交差。
等见了我这副狼狈模样,登门堵人的编辑差点没认出来我,满脸的惊讶。
他似乎是怕我哪天莫名其妙地就死了。
我只好又搜心刮肠地翻找出一些理由和借口去安慰这位中年人的心。
之后就是短暂的,可以稍作喘口气的休息时间。为转移注意力,还有收集文章的素材,我没有停下来太久,很快就决定要在这座城市寻找新的朋友,去尝试加入一个新的社交圈。
而就是从这个决定开始,我发现了些极为不对劲,甚至是令人胆寒的秘密;也或者是这座城市察觉到了我内心的探究欲,于是选择向我这个外来者慢慢展露出它不同的一面。
…………
那是我交出初稿后的第二周。
我意识到城市中弥漫着一种古怪而亢奋的氛围,就连居民们每日的活动之一也不知何时起变成了对街头巷尾最新流传出的故事进行各种添油加醋,并继续传播给其他人。
唯独我,因平日里懒惰孤僻的生活习惯,十分悲惨地沦落成了最后才配知道故事的那个金字塔底端。
起初,我对此抱有不少意见,毕竟不喜和人进行多余的交流又不代表我不对那些奇闻轶事好奇。但过去了两三天后,我一边被迫习惯了这种区别对待,一边逐渐地也发掘出了些其中的乐趣。
白日,站在人群以外的位置,我迈着步子睁着眼睛从城中心穿过去,就看见大家纷纷两三成群地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每个人皆在表面上装作一派正常的样子。见我一靠近,他们便条件反射地坐回到原位,故作矜持地拉开距离。
我装作没发现异常一样,问他们最近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被问到的男女老少都神神秘秘地摆手,挂起暧昧的微笑。
——哼,他们肯定是在心里面嘲笑什么都不知道的我,却不知我一样在笑他们这副滑稽的样子。
这些共同的秘密使性格各异的人表现出的行为动作有了趋同性,强装出的松弛感看一眼就会觉得假得出奇。我像点评一道菜那样暗暗点评这些路边的人们,这给我带来了巨大的趣味性。
我并不着急知道秘密是什么。
那些神秘的传闻像一阵风。
在不断地鼓动之下,它们从这家钻到那家,虽然要历经漫长的时间,但总归会通过我的邻居克莱尼先生,传到我的耳中。
我记住了其中几样比较多人信服的。
一则是夜间的街道上传来的哭嚎声,很多人都说自己亲耳听到了那些仿佛地狱传来的声音;一则是某位画家的神奇画像,据说那画像里的人物是活的,会在半夜爬出相框。另一些人推测这是因为邪恶的画家用了什么特别的技法,把活生生人的灵魂装进了画里。
哭嚎声的缘由大抵也能和此相联系,久久徘徊在人世间的怨灵不甘于自己的死亡,所以日复一日地痛哭着。
克莱尼先生的讲述干巴巴的,用词死板僵硬,听来完全没有什么可怕的感觉,但偏偏是把细节说得过分清楚,仿佛一个等待去作答的题目。我忍不住追问了下去,并和他讨论起这些传闻的真假。
一直聊到了晚上,他忽然问我,既然你那么好奇的话,那为什么不亲自去看看呢?
……
——很有道理。
于是我准备去看看。】
修长的食指轻巧地在另一只手的手腕,断断续续地敲打出一串旋律。
哗啦。纸页翻过一页又一页。
克斯科躺在沙发上。所翻阅的杂志已经刊登出了他新作的一部分,但他只看了个开头就没有了耐心,视线囫囵在密密麻麻的文段上过了一遍,就迅速翻到了其他的地方。
他认为他得更加仔细地勘察同行的水平。
咖啡和面包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青年换了好几次姿势,最后似躺非躺地伸长了两条腿,舒舒服服捧着书册横卧着,像一只蓄势待发的优雅的黑豹。
暂时只写了个楔子。
前面所强调的属于克斯科的华丽文风还没有机会展现出来,等我找着机会再给补上吧。
另外,文中文的一些表述读起来分外拗口是因为我个人觉得这种人机翻译特色是外国文学不得不品的一环,如果脱离了这种吊诡的呆板感,就没有那么清晰的辨识度了。
而且这种写法真的很有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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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