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份突兀降临的、空茫的寂静中,她听到第一颗沙落下的声音,从天而降,贯穿整具身体与灵魂。
哐当。
比起大雨,和周围呼啦乱作成狂想曲的警车跟救护车,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但她就是听见了。
她看见它孤零零地死在那,躺在半截空荡荡的沙漏里。
莉奥琳确实是死了,她想。
就算等躲过了这阵子,她能够继续以非常手段撑着这骨架子行走世间,那也和自己认识的莉奥琳没有任何关系了。
作为一个主动与世界立下契约的,名为洛亚芙尼的魔法师,她按照约定不能回到那个合租房,更进不去失去它临时主人的、装修简单却十分温暖的卧室,不能够结伴和对方去看学校外新上的电影。
真可惜,她想。
关于莉奥琳的睡眠质量研究明明就快要得到一个不错的成果了。
真可惜啊。
……
血在雨水的作用下不断地流淌,冲刷成淡淡的粉红色。
身为前杀手的洛亚芙尼不是一个对生命有足够尊重的人。自十三岁那年起,她便用自己这双手陆陆续续地杀过不少人,那些死去的魔法师无法对她造成任何影响,世界也未曾因此苛责于她,既没有惩罚,又何来敬畏。
所以心中那股不断回荡的阵痛绝不是因为又一个人在她的面前死去,而是源自于其他的,似乎要更加温情的原因。
——比方说,她大概把莉奥琳当成朋友过吧……说不定,说不定是这样的。她觉得朋友差不多就该是她们这个样的。
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一起购物。
她们也没有产生过太多矛盾。
虽然只认识了那么短的时间,但这样的话,应该算是朋友了吧,她们仅仅就是没有互相确认过这一点而已。
那些平淡的日子稀里糊涂的就过去了。
直到一方死亡,留下的那一方百般思索后推理出自己悲伤的缘由,相识的每一点每一滴都汇聚成了“朋友”这个注脚。
如果是临行前的道别,她们终会在下个路口相逢。
可是死亡呢?
她有些疑惑,紧接着是巨大的恐慌。
她颤抖着想,她究竟应该去哪里才能遇到她啊?
好想和她说话。
好想要看到她的倒影露出变化的表情。
这个点她们本是要去吃晚饭的,等吃好了,她们就会去做手工,桌上那只CD播放器将轮流放她们喜欢的歌。
一想到这未能实现的种种,她像被囚于无边的黑暗,跪坐在烈火焚烧的冰河中央。
虽然她是个常常辗转在异国他乡的旅客,可是无论她往后拿着地图往哪里走,面前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了。不管之后迈出脚步的方向是左是右,还活着的洛亚芙尼最终都会跨过莉奥琳的尸体,不断地前行,直到遗忘。
她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她是注定会离开的。
她不会找到莉奥琳了。
**
**
咖啡店。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在简单的沟通后,他们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再进行交流。
空气安静得仿佛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良久。
“这次是决定用你本名了?”
穿着偏正式的着装的女人将手中的稿纸翻回到第一页,看着书名下的那个笔名问。
——特纳。颇具美感的字迹勾勒出这个单词。
克斯科两只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不紧不慢道:“和我前面所给出的理由一样。这里面一个角色的名字就叫这个,如果用它作为笔名的话,会让读者更有代入感一点。”
“所以说,我问的也不是这个啊……”编辑扶着额头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妥协道:“不过这是你的自由,你喜欢就好。”
她把这沓纸立在桌上整了整,一丝不苟地对准了上下左右四个尖尖角,这才安心地放入自己的包中。
等额外再交代了这位刚落入自己手里不久的新人作家几句,女人就匆匆推开门走了。
克斯科换了个姿势坐着,眼睛闭气,最近所发生的事重新提炼了信息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最后按照重要程度排序,依次塞进他脑中的思维宫殿里去。
这是克斯科给这家报社投稿的第五次。
虽然前面都是些他拿来试水的短篇,但因为其华丽的文风和卓越的想象力,还是成功积累了一小批自己的读者。
于是从这周开始,他将开始进行对独立原创中篇的尝试。
为了吸引多点人看,在第一次刊登中他放了不少的字数上去,不仅迅速展露出了十分特别新颖的架空世界一角,还让剧情会涉及到的角色一次性登场了三分之二。
后续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视购买者的反响来决定他这本的更新频率。
而之所以编辑会多问他那一句,主要就是因为他每次投稿都喜欢换个名字,并且都是文中所涉及的某个角色的名字。
如果说是喜欢披马甲的话,那他非得刻意制造这种巧合无疑是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哪位写手,更何况他的文风实在特别,一看就能看出来了。
不过这次有那么点不一样。“特纳”这名字太像一个名字了,比其他胡诌出的蔬菜或肉类的谐音要正常许多。
但对克斯科来说,两者其实是差不多的。
他很久没用过这个名字了。而且,他其实觉得自己叫什么都无所谓的。
何况是没有太多意义的笔名。
心里思量着后续的计划,他抿了口失去大部分温度的咖啡,目光悠悠落在这一排靠窗的座位上大大小小悬挂着的纸灯笼上——一些是圆球状,一些状似飞碟,另一些则是棱边小幅度向上旋转的长条空心柱子。形似毛面宣纸的材质带有浓浓的东亚风情,往外透出的暖黄色灯光与木桌木凳相得益彰。
他约了露亚见面,就在下周。
最初他并没有这个打算,只是去信稍微确认下这位认识的人近来的状况如何,但或许是洛亚芙尼掉线的时间过长,对方害怕就此失去和救命恩人的联系,所以刚确认了大致情况,便立马提出要和他当面谈一谈。
他对此无所谓,反正是对方自己要来的,他抽时间见一面就行。
假如交流顺利,还有希望能从中拿一笔情报费,他觉得不亏。
虽然他作为新鲜出炉的杂志社供稿人,勉强可以借此维持当下的生计,可克斯科自己没对此抱有多大希望。
不同文化环境带来的思想上的差异是很鲜明的,就算奢靡与典雅的元素算是二十年代的丹麦所流行过的,但如今的受众也并不算广。大多数人顶多就是暂时觉得新鲜罢了。
嗯,总之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他放下杯子,起身离开。
**
丹麦是温带海洋性气候,这个季节仍然算得上凉爽。
男人外披着一件浅绿色外套,内里是纯棉的衬衫。
深亚麻色的柔软半长发覆盖住他的后颈,同色的眼睫下掩藏着一双蓝色的眼睛。
斑点状的雀斑覆盖了两边脸颊,和五官上细微的调整一样,是克斯科用了化妆品自己细心点上去的。
鼻梁上笨重的黑色眼镜框则更深一步地加重了样貌上的温润气质,使人更加难以将其和原本的那位青年联系起来。
克斯科所借用的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一位在家中因心脏病突发死亡的文学编辑。
同时,他也是克斯科近来多次投稿的那家杂志社原有的员工之一。
沿用原主自己的社会关系确实不符合规定,但原主的记忆和经历毕竟是不能够具象化的遗物,想钻漏洞什么的很方便。
当然,用其他的办法筹来一笔资金于他也算不得什么难事,看似不起眼的魔法在生活中能起到的作用总是大得吓人,随便一个拿去用,都比亲力亲为地撰写文稿要舒服辩解上不少,但他觉得这份工作还算有趣,于是就想要这么试试。
仔细想来,或许他是被那段与洛亚芙尼共处的时光所影响到了些许也说不定——原本只针对于自己可获取的利益的斤斤计较增大了范围,从魔法相关的研究逐步扩大到想要尝试更多好吃的,想看到人世间更多美丽的画面……
假如说没有那个意外,他来到这个世界肯定是会继续不舍昼夜地推进着自己的研究,不会考虑更多事情。
所以他稍微有那么点感谢洛亚芙尼的存在。
但如果杀死对方是活下去必要的条件,他也没道理因此手软就是了。
…………
瓦埃勒在丹麦并不算是最出名那座城市,不过它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势依旧是这个国家独一无二的存在。
作为一座港口城市,瓦埃勒湾主要支持本国渔业发展。
当地历史悠久,虽说人口不多,但居民生活步调安宁放松,倘若习惯这种氛围的话,体验还是不错的。
况且这里的风景真的很美。
城镇周围基本被茂密的森林所覆盖。
走在岸边,能依稀看见许多停泊的船只。
满天的白云与草坪上抽穗开花的白茅相印成趣,咸湿的凉风呼呼地刮过来,很清新。
而等临近夜晚,那份无人打扰的祥和便又悄悄转化为了一种仿佛被俗世所遗忘的超然。
就如同是误入了另一片纯净的空间。
——看起来很适合练习魔法。
克斯科本来是这样想的。
但后面他起了兴致亲自试验一番,这才发现现实远比他想的要复杂太多,没有合适的身体作为与世界的链接桥梁,魔法的使用会立刻变得危险许多。
这是很神奇的一种变化。
而他可以肯定的是,基础的瞬发魔法的现在到他的手上保底可以提高百分之十至百分之二十左右的施法速度,但使用者能够对自己魔法施加的限制则削减了起码有百分之八十。
简单来说就是,如果他现在想搞个照明魔法的话,一瞬间的功夫他就能把自己眼睛闪瞎,然后突然被抽取走大量魔力的灵魂会紧接着失去对身体的掌控能力……
堂堂大魔法师,如今沦落到用个最简单的魔法都能把自己干倒。
太魔幻了。
离谱到让人觉得好笑。
至于为什么他能如此准确地得出这样的判断,那是因为克斯科在实验时正是这般措不及防地被自己给阴了,还未来得及思考出发生了什么,就头部朝下重重砸在长长的木栈道上,一直昏迷到了早晨。
完全是不堪回首的黑历史呢。
大概是天气太反复无常了,一会冷一会热的,最近忽然有点感冒,加上喉咙不舒服,昨天和前天都没有睡好,超级麻烦的啊啊啊啊
大家也要多多注意身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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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选择的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