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合租房卧室的床上,洛亚芙尼很是迷茫地望着天花板,与当下心境所不符的明亮光线透过窗户,盖在了身上。夏日的热度沁入皮肤和血肉,是为季节更替的六月留下的足迹。
旁边摆着一张桌子,大摞跟社会文科相关的学习资料和书籍摆在上面,床对面则靠墙放了个衣柜。
这里的生活气息并不算浓厚。虽然干净、整洁,但比起常住的地方,其实更像是旅馆之类的地方。
她顺着先前目光移动的轨迹缓缓收回自己视线,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在她斜对角的桌子的上方,有一只挂起来的橡木钟。
指针咔哒咔哒地在电力驱使下平稳运转,就如同这座城市的人们那样,理性、克制,崇尚着秩序之美。
被褥软软地铺在身侧,她翻过身,捞回来抱住。
她需要一点时间整理凌乱的思绪。
…………
计划中,那座法阵的效果应当是从灵魂接入陌生的无主身体开始的。
就像学院里法阵的效果是在学生拿起无主的法杖,并往杖心注入魔力后正式启动那样。
但是,她怎么都想不到这竟然打开始就出了岔子,而且还是在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五天后,她才猛然发现的这一点。
天,她怎么可能会是这具身体的第二人格,她甚至不算是这个世界的人啊。
回想起来最大的违和点以后,脑中原本和克斯科有关的记忆就好似擦去了表面厚重的水雾,立刻变得清晰起来。
她意识到自己的目的为何,然后迅速打起精神来,努力寻找出现这种差错的原因。
首先是记忆的问题。
她在先前召唤了熟识的神明过来,作为借助神明力量的代价,灵魂受损倒是很正常的情况,她对此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不过等仪式结束、出来世界里侧,自己会莫名其妙进到一个陌生女性尚且活着的躯壳里却是很奇怪的……
为什么?她紧紧皱着眉,怎么都想不明白。
世界意识完全没有道理要在这方面坑人吧,还是说,她身上难道存在什么自己不知道、却值得对方精心算计的地方?
就因为这,灵魂状态不稳定的洛亚芙尼在这失忆的五天里一直错误地把自己当做了对方的第二重人格,即便此举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帮助了她一个大忙——短短几天内她就对当地的语言有了基础的入门者水平——但恢复了记忆的自己要如何解决现状,实在是一个大问题,甚至大麻烦。
毕竟,她总不能为了拉快比赛的进度,而随随便便忽悠对方去死吧?
**
身体原本的主人这会在睡觉,睡得不太安稳,凉飕飕的冷气幻觉般地从骨缝钻出来。
周围静悄悄的。
洛亚芙尼一直不算是擅长理顺情绪的那类人,觉察到名为莉奥琳的女性被噩梦影响而生出的些许负面情绪,她也无计可施。
她坐起身,低血糖带来的眩晕缓了缓才好了些。
过长的棕色头发乱糟糟垂在胸前,带来点下坠的重量感,洛亚芙尼稍微拿手捋一下,就摸出来了好几个打结处,于是再次轻轻叹了口气。她耐心地将这些发结挨个解开,并专门从背包的夹层里寻到一柄梳子,和备用的皮筋进行打理。
翻身下床,女孩把弄乱的被子整整齐齐地叠好。
那些因为忽然切换了环境和身份带来的微妙错位感被她来者不拒吞噬进性格的混沌一面,等事态平息,整个人正常得好像一切都不能再正常了那样。
这是她恢复记忆的第三个小时。
头绪是一点都没有的,但世界意识之所以让她来这里,一定有个什么原因。总之,在破解谜题前,她起码得熟悉熟悉新环境。
就算等这具身体注定要于不久之后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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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奥琳,读音上近似于拉丁语里的“狮子”一词,象征着力量、勇气和领导力。
不过有着这样厉害名字的莉奥琳本人却实在不像是有如此强大的内核和能够外放的威慑力的样子。正相反,在第一次察觉洛亚芙尼的存在时,这姑娘先是愣了愣,然后活像是被作业跟考试逼疯了似的,当即不停地、想法设法地、堪称无所不用其极力劝说洛亚芙尼替自己去上学。
洛亚芙尼:……?
德国夏季学期通常是自四月中旬开始,持续到七月或八月。
紧凑的课程、五花八门的选修课,还有讨厌的实践项目——彼时的女孩抱着方型的CD播放器瘫倒在椅子里,讲述完大致情况后就发出了长长的哀嚎声,那股极具有渲染力的情绪把刚恢复神智不久的洛亚芙尼直接搞蒙了。
要知道,哪怕之前受迫于共处一具身体,灵魂无法脱离,克斯科每天会带着她一并感知到许多人类的细微情绪,但那些到底是被外物所影响的、存在时间短暂的波澜,再加上克斯科本人对处理自身情绪很有一手,所以她基本没太见对方有那么激动的时刻,更没被如此激烈的情绪影响过——寥寥几次,似乎也都选在了打架中途,正巧是她聚精会神在正事上,无暇顾及其他的时候。
而这个女孩是纯粹的普通人,爱和恨都敢直白地袒露出来给人看;这之中少不了洛亚芙尼被她视为第二个自己的原因,但能表现得如此真诚,到底得归咎于对方性格上的特殊性。
可这特殊,又特殊得极有限。
一通观察下来,她估计这姑娘只是个没有太多警觉性的,渴望他人理解的普通人,顶多是……稍微有点心理上的小问题?
哦,后面这点倒不是她自己说的,而是洛亚芙尼连猜带蒙给琢磨出来的。
毕竟如果心理上没什么毛病,对方不该放着好好的自己家不住,偏要来找不认识的人合租;甚至租住的公寓地点还是一个离学校有段距离,早上下午得坐交通工具来往的地方。
她说这是因为自己喜欢呼吸远离市中心的轻松些的空气,但同时又不太敢一个人住。
讲真的,难道和别人住就有安全到哪去吗,洛亚芙尼暗自腹诽。
一个人住的确会有麻烦的地方,可是与完全不认识的合租室友一起住,一样有巨大的风险。好在是对方命大,运气好,至今还没遇到什么麻烦的人际交往问题,不然洛亚芙尼可能都不会主动出声表示自己的存在,而是安静地坐等对方的终局降临了。
…………
密密麻麻的文字手拉手在眼前跳舞,一个晃眼便成了大片无法理解的扭曲图纹。
她翻书翻得发困,简直梦回熬夜做课题的那些午夜。
学院里的大家很清楚她没办法用魔法,所以在与实操无关的理论方面,她必须表现得比旁人更加努力,连带着承担起校内比赛的大部分准备工作。别误会,此般种种并非同学间的恶意孤立,只是作为那座学院的学生,她应当具备与之相匹配的素养。
是过往的记忆缺了一大块的缘故吗?本以为毫无意义的琐碎的日常画面不断地跳出来,折磨纤弱的神经。
她怀念起一些不该怀念的吵闹和喧嚣。
没有被光照到的阴影随时间推移粘连成一张蛛网,或浅或重的色彩不声不响覆盖满了手背,在她的注视下,不断沿着手臂和肩颈一路向上攀附。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入学后展现出的平庸反倒让奥拉尼认为她是在刻意地隐藏什么,觉得她应该坦率地去和大家相处。
他相信她有绝对耀眼的天赋,她问,难道杀死魔法师不用承担诅咒算什么受欢迎的天赋吗,对方就又不说话了。
能抗诅咒,理智值高,没有尚存的血源亲属,不具有固定的信仰,魔法特性还是不明所以的“稳定”。
她是不会陷入疯狂的,很好用的武器。
**
打了个哈欠,洛亚芙尼改变姿势趴伏在书桌上,耷拉下眉眼。
从回忆里提炼出来的重要信息再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想,自己或许得新找个获取金钱的渠道了。
那么,还要去当雇佣兵吗?她伸手戳着本子上那支滑溜溜的钢笔,拿不太准主意。
可是除了这以外,她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快速搞到金钱的办法。
……自己当初信心满满地答应了世界意识,说不会使用除这具身体外,身体原主人的任何东西。
但是,如果不借用灰色地带的力量,她要如何快速地混入一个现代社会里面呢?
克斯科得意洋洋的话音仿若又在脑子里响了起来。
——魔法。
对啊,魔法。
这个答案却更让她觉得无趣了。
她有经验,有脑子,自是分得清哪种方式更费力气,也知道自己根本没必要那么排斥这些东西。毕竟无论是杀手生涯日夜锻炼出的技巧,还是那份在魔法领域天生的悟性与敏锐,它们归根究底都是自己的一部分。
她知道的。
只是,如果仍旧参照着他人的模样、和他人画出的路线得过且过地活下去,自己就相当于是很没用地对世界认输了。
她没有过很想要的东西,未曾有执着的在意的事物,支撑她一次次从地狱爬回人间的,唯有那份如毒蛇缠绕在喉管处一般的愤怒。
——克斯科,我为什么会讨厌占卜,连最基础的日常魔法都如此排斥?
因为我不甘心。
她闭上眼睛,无声地回答道。
其实在最初,我确实是把神明当魔法的极限来写的,只是后面觉得这不太对,所以模糊了相关的表述而已。
不过就算魔法极限并非直接指向神明,在洛亚芙尼眼中,依然是成为神明的那个自己堵住了她魔法的那条路。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实质上的……就算她拿到了克斯科的魔法天赋作为补偿,但那到底不是自个的魔法回路,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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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事先说明一下,我真的没法保证能够成功写完写完这本。上一本长篇就是在三十万字崩掉的,所以我还挺没底的……虽然现在还没有要崩盘的迹象但是谁说得准意外哪天到来呢……况且我这本剧情还挺杂的(抱头)
我只能说,如果哪天真坑了肯定也不是因为数据问题,主要还要看我心理状态如何啦。精神不太好的话确实就是写不了一点……
其实前两天我还以为写不出来了呢,因为牙齿不舒服,带着头晕,但没想到这些天实在是写习惯了,所以意外地还算顺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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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为何回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