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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省A市公安局刑侦支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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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刚踏入办公室门口,宋雨薇就快步迎上来,一脸担忧地看向沈清妍:“沈主任!你还好吗?我刚刚听小王警官说,你被真正的凶手挟持了!”
沈清妍微笑着安抚她:“我没事,小宋,别担心。”
然而身后的江澜顿时不乐意了,立刻插话:“喂,小宋同志,沈清妍是没事,我可是为她挡了刀的人!你是不是关心错对象了?”
宋雨薇愣了一下,才注意到江澜右臂包得像个粽子,不禁大笑出声:“哎哟,江老板!你这手怎么包成个大猪蹄子了啊!哈哈哈哈,我不行了!我要拍照发给慧姐!”
说完,她迅速掏出手机对准江澜就要拍。
“你敢!”江澜一急,腾地站起来伸手要去抢手机:“你给我回来!删掉!!”
宋雨薇灵巧躲开,一边逃一边笑:“迟了!已经拍到了!”
江澜恼火不已,转头看向沈清妍:“你就不管管你下属吗?”
沈清妍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依旧穿着那袭白色缎面无袖长礼服。礼服在明亮的办公室灯光下泛着冷淡的光泽,裙摆下沿还沾了些许灰尘,衬得她愈发清冷克制。她长发微微散乱,眉眼间仍带着一丝疲惫,却强撑着平静。
她坐下打开了手提电脑,语气一如既往冷静:“小宋,准备起诉材料吧。等陈队审问结束,我们要整理书面报告。”
宋雨薇原本想说点什么,见她这样也只能立刻收起笑容,坐回座位认真答道:“好的,沈主任。”
江澜眼见没人搭理自己,也只好气鼓鼓坐在沈清妍旁边:“哼!”
江澜懒懒地把头搁在桌上,盯着沈清妍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沈清妍……你打算就这么穿着礼服熬一夜?”
沈清妍没抬头,只淡淡地应了声:“不影响工作。”
“影响。”陈思羽的声音从旁传来。
她走近一步,目光在沈清妍略显凌乱的长发、皱了几道褶的礼服和她依旧冷静的表情之间来回扫了一圈,眉心微蹙:“沈主任,你刚才才经历那样的事……就算再要强,也该回家休息一下。”
江澜也在一旁跟着点头:“对啊,你都看看自己什么样子了?”
陈思羽也跟着劝:“今晚其实不用你们检察官都留在这儿,毕竟我得通宵一轮轮审问五个人,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
陈思羽看了江澜一眼,语气缓了些:“再说,江澜手也受伤了。要不先送她回去?今晚交给我们,你明天再来。”
宋雨薇也劝道:“对啊沈主任,这些文件我能整理好,你回去换身衣服,睡几个小时,总比死扛着好。”
沈清妍终于沉默了几秒,她微微阖了阖眼,声音缓了些:“那好……我明早回来补资料。”
她关掉电脑,抬手收拾东西。
一旁的江澜见她终于松口,忍不住又嘀咕:“早就该这样嘛,穿这么漂亮一身礼服,结果到处沾灰,还一副快要倒下的样子……检察官也是人,又不是神仙。”
沈清妍侧头看她一眼,目光淡淡,却没有反驳。
宋雨薇看着江澜,也忍不住开口:“其实你也没好到哪里去……你的黑西装都染血了。”
陈思羽跟着接话,语气无奈:“别说她了,你俩今晚看着一个比一个惨,好像从废墟里爬出来的。”
沈清妍趁她们互相调侃时,已经把东西整理妥当。她抬头看向江澜,语气平静:“你呢?回家吗?我可以送你一程。”
江澜窝在椅子里,一脸委屈道:“现在都快凌晨了,我回去肯定被他们看见,然后就跟宋检这种人一样取笑我。”
宋雨薇翻了个白眼:“丑媳妇终须见家翁,你今晚不回,明天还不是一样被看见。”
“我不管!”江澜耍赖地哼道:“我不回去,我要赖在公安局!”
三人看着她这副样子,终于都忍不住笑了。
沈清妍摇摇头,语气无奈却温和道:“你今晚去我家吧,离这儿近。也算是……谢谢你今晚救了我。”
江澜本来还半倚着桌角,听到这句话,眼神顿时亮了起来:“真的可以?!”
沈清妍轻轻点头:“嗯,勉为其难,收留你一晚。”
“好嘞!”江澜像被打了鸡血似的立刻跳起来,哪还有方才一脸委屈的模样。
陈思羽看她们都安排妥当,正要离开,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一事,回头提醒:“对了,陆靖衡和周雅澜家我们已经封锁,法证队正在取证;明早我得过去一趟,你要不要一起?”
沈清妍点头:“要去。这是我提前介入的案件,我必须确认关键证据链是否完整。”
“好,我会安排好。那先这样——晚安啦,两位。”陈思羽说完,便带着女警一同前往审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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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彦煳审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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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思羽和另一名女警官一同走进审讯室,在桌前坐下,女警官打开电脑准备记录。
陈思羽开口道:“任彦煳,感谢你愿意配合警方调查。请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讲清楚,我们会全程记录,并将这些材料提交法庭,作为对你争取减刑的参考。”
任彦煳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我原来的名字叫天一景,那是我被收养前的名字。我父亲因为赌博,欠下很多债,后来干脆离家出走,再没有回来过。那时候我们家境很差,经常有人上门催债。我妈妈为了抚养我和弟弟,不得已去了夜总会做舞女。虽然收入比普通工作高一些,但外面总有很多流言蜚语。可就算这样,我也从没怪过她,因为她真的很努力。”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黯淡:“至于梁叔……”
陈思羽轻声打断:“等一下,你说的梁叔,是死者梁健豪吗?”
任彦煳点头:“是他。”
陈思羽做了个手势:“你继续说。”
任彦煳吸了口气,接着道:“梁叔一直很照顾我们,会给我送书和学习用品。他常说,想要改命,就要用功读书,考出好成绩,才能不被人看低,将来也能给妈妈和弟弟更好的生活。因为他经常来我家,街坊总说他是我妈妈的情人,但我知道不是。梁叔从没对我妈妈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我妈妈也告诉我,要永远记住梁叔的好,说我们是幸运,遇到一个不看人出身的人帮忙。虽然外面对他的名声褒贬不一,但他对我们确实很好。”
陈思羽轻轻点头:“然后呢?”
任彦煳神色黯淡,声音压得很低:“那天早上天还没亮,我妈带着弟弟出去买早餐,却一直没有回来。我和梁叔、马刚叔叔急得到处找人。最后,我们在一个街口找到了弟弟。他一个人坐在人行道上,全身发抖。”
他停了停,眼底闪过一丝痛意:“弟弟本来就有轻度智力障碍,但那天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病情突然恶化,整个人只会反复说‘妈妈走了,不会回来了 ;妈妈不要他了’……从那天起,周围的人就传言,说我妈跟别人私奔了,丢下我们兄弟俩不管。”
他语气里带着抑制的痛苦:“可我知道,我妈妈不会那么做。要是真的要逃,她早在我爸爸跑的时候就走了。可她没有。梁叔派人去找,也报警了,但就是没找到。她就像很多舞女一样,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停顿片刻,深吸了口气:“没了监护人,我和弟弟被福利院接走。因为我学习成绩一直很好,不久就有人领养我。新家庭条件一般,但至少稳定,可他们不愿意领养我弟弟。那时候他已经成了中度智力障碍者,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对他们来说,收养他是巨大的负担。我别无选择,只能先自己被领养,有时候再去探望弟弟。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下他。”
陈思羽缓声问:“所以你随养父母改了姓,改名叫任彦煳?”
任彦煳点头:“是。养父养母对我很好,我心里一直很感激。为了不辜负他们的养育,也为了将来能找到妈妈、照顾弟弟,我很努力地学习。也是在那时候,我认识了从S省转学来的周初生。他搬到我家隔壁,因为年纪小又是外地人,没人愿意和他玩,他还是单亲家庭,常被人排挤。我们都很懂那种感觉,就成了最好的朋友。后来他知道我的事后,还会帮我去看望我弟弟。”
陈思羽柔声道:“他真是个很好的朋友。”她顿了顿,又问:“那梁健豪呢?听你刚刚讲的,妈妈失踪以后,你就再没提过他了。”
任彦煳低下头:“梁叔在我妈妈失踪后,还是来看过我们。但那时他也很烦恼,因为失踪的舞女不止一个。后来他因为鸿泰帮的事情被抓,判刑入狱,就彻底断了联系。等我想去找他时,已经找不到了,连他住哪都没人知道。”
陈思羽点头,语气平和:“那你们后来是怎么重新遇上的?”
任彦煳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和他重遇,是在马柔忆开的宠物诊所。那天,初生的狗小朗生病了,他带去看医生,我也在那儿碰到了梁叔。”
陈思羽微微挑眉:“等等,你是说你和周初生,都认识马柔忆?”
任彦煳点头:“是的。初生的母亲后来买下了当初夜总会的位置,开了一家小超市,离马刚先生的武馆很近。马柔忆也经常去他们店里买东西,所以我们认识她。另外,她是我们的学妹也学医,和我同一所大学,只是她专攻宠物医学。有这层关系,我们大家彼此熟悉。”
陈思羽轻轻点头:“好的,那你在诊所见到梁健豪以后,发生了什么?”
任彦煳回忆道:“他一开始不肯跟我相认。我不知道原因,直到他悄悄递给我一张纸条,说有人跟踪他。按他指引,我去了他父母留下的老房子,也是他现在临时藏身的地方。他说只有这里最安全,因为没人会想到,他会带人去自己家里。我们在那儿谈了很久。他告诉我,他知道我一直在帮韩诚峻清理证据,让我立刻住手。”
陈思羽看着他,声音平缓却透着威严:“你是怎么认识韩诚峻的?又为什么心甘情愿替他掩盖罪行?”
任彦煳闭了闭眼,声音有些沙哑:“我认识韩诚峻,是在高年级见习阶段。那时导师会安排成绩优异的学生提前去附属医院旁听门诊、观摩手术、整理资料。我成绩不错,得到S省医院实习资格,同时也能继续攻读心理学深造。当时我跟着陆靖衡院长实习,韩诚峻因为学业优秀,也提前一年到附院见习,我们就此相识。那时我们没有多少私人交情,只在科研项目上交流。”
“直到后来,我接触了一个志愿者——陈语丽。她是福利社的社工,也是初生在孤儿院时认识的朋友,几乎每天来医院探望病人。陆院长和周雅澜夫人一直支持福利社,也经常参与捐助。再加上他们是傅仲良的学生,在医院很有威望。”
他顿了顿,似乎在整理思绪:“不久后,S省发起一个高级心理行为研究——‘人性与冲突诱导决策行为模型’。这是全省范围的竞赛,韩诚峻也参加了。后来我和初生通电话时,才知道他也要参赛。我看过初生的报告,以为他会赢,没想到最后韩诚峻胜出了。那时我只觉得,也许他真的很优秀吧。”
“可从那之后,奇怪的事陆续发生。很多人宠物离奇失踪,很多都是在医院或大学附近。起初我没多想,直到有一天,语丽突然跑来质问,说根据她掌握的时间线,失踪案多半都和我有交集。我当场就崩溃了,觉得她误会我。”
陈思羽观察着他的神情,忽然问:“你……是不是喜欢陈语丽?”
任彦煳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是……我喜欢她。可当时有很多传言,说她和韩诚峻在交往。我也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所以一直没表白。”
“也因为这件事,我开始私下调查那些宠物失踪案,但无论怎么查,都找不到确凿线索。警方也没结果。那段时间,语丽彻底不理我了。也是那时,我第一次真正和韩诚峻面对面交谈。他知道后,代替语丽跟我道歉,说他会帮我解释。后来,语丽态度确实缓和了一些,失踪案也慢慢少了。”
他声音发紧:“直到有一天,我鼓起勇气问她,是不是和韩诚峻交往。她很惊讶,说没有。她说,她只是因为项目和福利社偶尔有接触,和韩诚峻并不亲近。我听完太高兴了,决定第二天就要表白。”
任彦煳抬起头,眼神暗淡:“可那天晚上,陆院长突然打电话问我,有没有看到韩诚峻。我说没有,他说韩诚峻当天没来上课也不在宿舍里,大家都在找他。我感觉不妙,立刻联系韩诚峻,却打不通电话。再打给语丽,她也没接。我心里越来越慌,连夜去她常去的地方找她。”
“傍晚时,我终于接到韩诚峻的电话。他声音冷冰冰,让我去一个地方。那是个偏僻的荒山。我打车,找人问路,好不容易赶过去。到那儿我没看到人,却看见一个浅坑;我走近才发现,语丽就躺在里面。”
他声音颤抖:“我立刻跳下去想救她,可她已经没了呼吸,身上有一股刺鼻的气味……”
陈思羽低声问:“是硫酸铜吗?”
任彦煳闭了闭眼,痛苦点头:“是。当时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后来才知道,是硫酸铜。我抱着她哭,下一秒,有人从背后猛击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我被绑着手脚。语丽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坑也被填平,前面多了一堆新土。我刚想喊,回头就看见韩诚峻站在我身后。他的表情……就像个恶魔。他说:‘果然实验是对的,一个人最看重的东西没了,就是这种表情。’”
任彦煳声音颤抖:“我问他是不是他杀的。他不避讳,冷冷说是。我喊着质问他为什么。他只是淡淡说:‘她发现了我的秘密,很烦,就不小心杀了她。’”
“我当时恨不得杀了他,可我动不了。他又拿起手术刀,问我要不要‘陪她一起’。我质问他:‘你杀了人,还想逃?’他说‘这里已经埋了一具尸体,再多我一个也没什么。’”
任彦煳声音里透出深深的绝望:“那一刻,我真的慌了。他看穿了我的恐惧,慢慢说:‘你死了,你弟弟怎么办?’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死,我死了,小天就没人管了。”
“我只想着先活下来,再想办法报警。韩诚峻却忽然把刀扔在我面前,说:‘自己解绑吧。’然后他警告我:‘如果你敢举报我,我坐牢无所谓,你和你弟弟一定生不如死。’”
“接着他拿出一张照片——是我抱着语丽尸体的照片,还有我拿着一把染血手术刀的照片。他说‘在我昏迷时,他就把我的指纹按在刀柄上。‘以后就靠你好伙伴了~’他说完就走了。”
“我愣在那儿,好久才挣脱。回到家,陆院长打电话来说,已经找到韩诚峻了。他说他嫌宿舍太吵,就去外面租了酒店,好好睡了一觉,所以一直没接电话。我只能应付着说‘好的’,等挂了电话,整个人彻底崩溃了。”
“第二天,我去医院上班,看到语丽父母在问有没有人见过她。我想过去安慰,却看见韩诚峻走过去,温声安抚他们,但他转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警告。”
陈思羽缓缓开口,声音冷厉道:“就因为你怕牵连家人,就让杀人凶手逍遥法外?!让你在乎的人白白死去?!”
任彦煳颤声反驳:“我只是个普通人!没钱、没势,还有弟弟和养父母要照顾。我赌不起啊!如果我是孤家寡人,我一定去举报他!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跟着我一起死。我只能忍,等有机会再想办法!”
陈思羽呼出一口气,语气低沉:“后来呢?你怎么发现陆靖衡不仅是韩诚峻的保护伞,甚至也是另一个连环杀手?”
任彦煳慢慢开口:“那天回到医院,看到语丽父母四处找人,我整个人都失魂落魄,工作连连出错。没多久,陆院长把我叫进办公室,我以为他要训我。结果他先是叹了口气,说:‘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很震惊吧?’我一脸懵,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他接着说,韩诚峻有亚斯伯格综合征,压力大的时候,会去某些地方‘发泄’。那一刻,我已经非常震惊了。他看着我,慢条斯理地说:‘只要你保持沉默,我会在你的实习评语上写得很好,将来给你更多项目机会。’”
“我问他:‘院长,这样真的正常吗?’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你不说,我不说,就没有人知道。何必为了这种事,搭上自己的前程?’”
“他说这句话时,我就明白了。他在威胁我,也在提醒我,他很清楚我的底细,知道我输不起。我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告诉自己,先忍着,等时机成熟。”
陈思羽沉声问:“有了第一次的经验,韩诚峻很快又有了下一次对吧?而这一次,他要你直接帮他清理现场?”
任彦煳眼底一片黯淡,点头:“是。有一天深夜,他打电话让我去郊区一片荒地,说那里‘需要收尾’。我赶到时,看见一个女人**着躺在坑里,身体摆得整整齐齐,眼睛已经闭上。韩诚峻拿出硫酸铜和一包玫瑰花瓣,命令我把它们倒进坑里,再把土填好。他还说,‘如果周围有遗留的东西,就一并清理干净’。”
“我拒绝了,他却笑了,问我是不是忘了自己已经是帮凶了?他告诉我,这次杀她用的手术刀,也是上次印有我指纹的那一把。如果我不配合,他随时可以拿那把刀和照片去报警,说是我杀的人。我彻底被他控制了,根本没有选择。”
陈思羽凝神问:“根据调查,他作案时间和动机都很随机。你觉得,这些被害女性有什么共同点?”
任彦煳深吸一口气,声音几乎发颤:“她们……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和初生有关。有的是和初生一起做过项目的同学,有的是他的前女友,还有一个,是在学校里公开夸赞初生‘是个好医生’的人。”
陈思羽听完,心头一震。果然,一切正如江澜推理的那样——所有罪恶都绕着周初生转。
她稳了稳情绪,继续问:“梁健豪找到你以后,你们决定反击,是不是因为你觉得机会来了?后来你们是怎么策划这件事的?”
任彦煳轻声说:“梁叔见到我,先跟我道歉。他说那些舞女的死,都是因为他。当时我不信,我宁愿相信妈妈是自己跑了,也不想相信她死了。因为如果她死了,就永远回不来了。”
“我问他凶手是不是陆靖衡。梁叔沉默了很久,没有回答。我以为他的沉默就是默认。其实在那之前,我私下查过,陆靖衡年轻时也经常出入夜总会,很多舞女都去他所在的医院看病。现在回想,妈妈有次病倒,也是梁叔送她去医院的。也许,就是那时她成了目标。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杀她……”
说到这里,他声音哽咽,眼泪无声滑落。
陈思羽看着他,声音缓了下来:“杀你母亲的,不是陆靖衡……是他的妻子,周雅澜。”
任彦煳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声音发抖:“你说什么……院长夫人?”
陈思羽郑重地点头:“是她。她已经在检察官面前,承认了。”
任彦煳抱着头,声音颤抖:“不可能……她一直对我都很好。是她帮我申请了补助,也帮我弟弟在H省福利院得到照顾……为什么会是她?为什么!”
陈思羽神情肃穆:“因为梁健豪……她爱他,容不得任何女人靠近他。”
任彦煳愣了半晌,喃喃道:“因为……梁叔?……”
忽然,他像想起什么,失魂落魄地说:“怪不得……那时候梁叔说‘都是因为我’,我还以为他自责。原来……他是因为知道真相……根本不敢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陈思羽看他神情恍惚,轻声问:“任彦煳,你要不要休息一下?等平复了再继续?”
任彦煳深深呼吸,抹掉泪:“不用……我可以,我们继续。”
陈思羽点头:“好。你说说,你和梁健豪是怎么策划这个计划的。”
任彦煳声音平静了一些:“梁叔说,对方藏在暗处,唯一在明面上的,是韩诚峻。要把他们拖出来,就得先让警方注意到他。梁叔提议,由他先在周围闹事,吸引目光。他主动去医院闹场,当着众人挑衅韩诚峻。结果韩诚峻还是老样子,冷静得像没事人。梁叔干脆直接打了他。”
“那天,我假装和初生碰巧一起去食堂,刚好看到他们打架。我和初生过去拉架,我把韩诚峻拉走,初生去劝梁叔。路上,我假装随口问他:‘为什么和那个人打起来?’韩诚峻只是淡淡说:‘无聊人罢了。’”
“然后他突然问我,‘周初生是不是这个星期要和沈清欢约会?’”
陈思羽皱眉:“沈清欢?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她?”
任彦煳点头:“对。他到H省后,第一时间就盯上了沈清欢。其实早在S省,他就注意她了。我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没下手,直到这几年才打算动手。后来他开始扮演‘深情守护者’,有意在医院散布他喜欢沈清欢的传闻。”
“他明知道她和初生关系很好,所以更想破坏他们。他把自己塑造成默默守护、痴情而不敢表白’的人,医院里很多人都被他骗了。几天前,他忽然跟我说,他一定要把沈清欢追到手。我试探问:‘她对周初生很深情,恐怕很难。’他冷冷回答:‘多难都无所谓,我必须得到她。让周初生亲眼看着他最在乎的人,心甘情愿跟我在一起。那才是最好的羞辱,比杀了他更痛快。’”
陈思羽听完,心底一阵发凉。这个人,真是疯子,连杀人都要杀人诛心。
她深吸一口气,问:“那周初生,是什么时候加入你们的?”
任彦煳缓缓说道:“在梁叔去医院闹事后,初生就认出了他。他记得那天在马柔忆宠物诊所,也见过梁叔。只是他一直没有说破,直到有一次,我们一起出门吃午饭,他才在车里问我。”
任彦煳沉默片刻,缓缓讲起那天车里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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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周初生一边开车,目光平静,缓缓开口:“彦煳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任彦煳微微一愣,神色僵了片刻,才低声道:“初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初生的语气依旧冷静:“前天在医院闹事的那个大叔,我记得在马柔忆学妹的宠物诊所见过。那时候你还很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可前天,他当众打了韩诚峻,你却装作不认识。”
任彦煳抿了抿唇,试图维持镇定:“你认错人了吧?不是同一个人。”
周初生侧头看他一眼,眼神沉着:“是吗?要不要现在去找马柔忆,把监控调出来核对一下?”
车内的空气一下子凝滞下来。任彦煳没有回答,沉默良久。
周初生看着他,缓缓叹了口气:“彦煳哥,你究竟在做什么?这不像是什么小事。”
任彦煳低声说:“初生,如果你信我,就别再问。我不想让你卷进来。”
周初生的神情第一次出现了焦急,声音也压低了几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最清楚你的为人。你一定在扛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说完,他把车缓缓驶到路边,熄了火,转过身正视他:“彦煳哥,无论你要做什么,你都得想想小天!小天只剩下你这个亲人了。”
任彦煳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急切:“就是因为小天,也是为了你!所以你才不能插手!”
周初生没有退让,语气愈发坚定:“这段时间,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韩诚峻突然来H省,还要坐上副院长的位置……这根本不对。他在S省顺风顺水,怎么会平白跑到这里?再说,我那个父亲,怎么可能舍得把他最得意的儿子调走?一切都太不对劲。”
任彦煳闭了闭眼,声音沙哑:“初生……别问了。”
“你知道吗?”周初生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冷意:“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盯上我。其实早就看得出来,他不怀好意。只是没想到,他对我有这么深的敌意。按理说,该是我恨他才对——毕竟,是他母亲害得我家破了。”
任彦煳轻声说:“所以你要冷静,绝对不能和他正面硬碰。”
周初生却猛地打断:“正因为这样,我更要帮你们!彦煳哥,你一个人承担太多了。如果你连我都不信,那还有谁能帮你?!”
他看着任彦煳,眼神格外坚毅:“我可以不问细节。但只要你需要,我一定会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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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彦煳说到这里,抬手擦了擦眼角:“最后,我实在拗不过他,就把他带去了我们的秘密据点。没想到梁叔竟然认识他,他说初生是‘故人之子’。”
他苦笑了一声:“我没把自己帮韩诚峻清理现场的事告诉初生,怕他接受不了。我心想,等一切结束,我自首了,再把真相都告诉他。”
“梁叔说要吸引警方,必须制造一场足够大的事故。他没细说那事故是什么,只说会让大家注意韩诚峻。他让我伪造体检报告的血型,只要报告和实际有出入,警方就会察觉异常,也会去查韩诚峻。”
“我把准备好的报告交给初生,本以为计划能顺利推进。可就在那天,梁叔家失火了,葬身火海。我和初生都不信那是自杀。梁叔明明说好,晚上还要和我们碰面……”
任彦煳声音哽咽:“大火烧掉了我们所有调查资料,也让我第一次觉得,事情远比我们想象的危险。”
“但计划已经开始,停不下来。初生决定先把报告交给沈医生,隔天再偶然发现漏洞,由沈医生报案。可谁想到,当天沈医生会遇到袭击。初生赶去病房时,亲眼看见韩诚峻在场。他回来告诉我,那一刻韩诚峻的眼神就像……像是在看一只猎物。”
他握紧拳头,声音低沉:“事情发展得非常快,韩诚峻忽然被抓,当成嫌疑人。我和初生都很震惊,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时候落网。我告诉初生,韩诚峻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这件事里一定有蹊跷。”
“那天……你们在周初生办公室外听到的争执声,其实是我们吵起来了。初生逼着我把真相都说出来,他情绪很激动,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先离开。”
“果然就在这个当口,陆靖衡给我发了微信,让我去安排傅仲良博士的手术,完全把我调开,让我一时间也无法再照看初生。”
“很快,你们就在他那里发现了那把手术刀,接着他被逮捕。再后来,伯母打电话告诉我,家里忽然出现了很多奇怪的东西,全都是对初生不利的证据。”
任彦煳的脸色越发阴沉,喉咙滚动了一下:“那一刻我才明白,他们根本没有忽视我们,而是早就盯着我们。只不过表面装作什么都不在意,其实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只是……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到底是谁假扮了初生,把证据放了进去。”
陈思羽语气沉稳:“陆靖衡的秘书……其实是周雅澜的手下。她假扮了周初生。”
任彦煳瞪大眼:“她?可她是个女人啊!就算伯母有面孔失认症,也不至于认不出一个男人吧!”
(注:后天性面孔失认症,多由脑损伤导致,患者无法识别熟悉面孔,但仍能分辨性别、体型、声音等特征。)
陈思羽这时缓缓开口:“如果有周雅澜在旁边,转移她的视线,你觉得这种情况有没有可能?而且……她其实是变性人。”
任彦煳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震惊:“什么?!变性人?!”
陈思羽点头:“是的。我们刚刚调查过,他算起来也是个可怜人,家庭条件也还算过得去,但他一直觉得自己有性别认同障碍。后来他认识了周雅澜,接受了她的心理和精神科辅导,最终决定变性。变性后,就在周雅澜安排下,成为陆靖衡的秘书。”
任彦煳依然难以置信,喃喃道:“原来如此……”
陈思羽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她一直都在协助周雅澜和韩诚峻,所以你和周初生做什么事情,都被她通过监控看在眼里,然后第一时间报告给周雅澜。”
任彦煳声音发颤:“陈队……初生他……你们会释放他,对吗?”
陈思羽语气平稳:“只要走完程序,证据证明他没有嫌疑,我们就会放人。”
任彦煳垂下头,喉咙哽咽:“陈队……我罪有应得。我愿意接受法律制裁。但是……韩诚峻他们……我求你们,一定不要让他们逃脱。够了……一切都够了。”
陈思羽郑重地点头,声音沉稳:“相信法律,也相信公正。一切结束后,你会接受应有的惩罚。等服完刑期,那就是新的开始,你还有机会重新走回正道。”
任彦煳缓缓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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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靖衡审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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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张毅和另一名男警官正在审讯陆靖衡。他双手被手铐扣在桌上,脸色平静。
张毅先开口:“陆靖衡,你为什么要杀死梁健豪?”
陆靖衡神色镇定,声音不疾不徐:“警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就算我见过梁健豪,也不可能因为医院那次闹事就杀了他。要是这样,每次医院有人闹事,我是不是都得杀人?”
张毅没有理会他的辩解,从桌下取出一张照片,递到他面前:“那你和马柔忆,又是什么关系?”
陆靖衡看了一眼,淡淡说:“我不认识她。”
张毅笑了下:“是吗?”他又拿出一张有些泛黄的旧照片,照片里一个看起来很温柔的女人,旁边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陆靖衡目光微微一滞——他认得,那个女人是马慧凤,而另一个男人是她哥哥马刚。
张毅慢条斯理地说:“照片上的女人,叫马慧凤。旁边的,是她哥哥马刚。马慧凤当年未婚先孕,马刚为了不让流言蜚语毁了她,就把她送去X省安心养胎。当时周丽君刚嫁给马刚,所以一起陪过去了。那时候你也恰好出国深造,对吧?”
陆靖衡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张毅语气不急不缓:“后来马慧凤生下女儿,带着孩子回H省;而那时梁健豪已经入狱。马慧凤不想让外人说女儿是没爹的野孩子,就把孩子托付给马刚和周丽君抚养。周丽君因为多年陪酒应酬,身体状况不好,导致不孕,所以干脆把孩子收作亲生女儿。邻居也没怀疑什么,毕竟当年周丽君和马慧凤一起离开H省,一起回来,大家都以为是嫂子去养胎,妹妹陪同罢了。”
陆靖衡捏紧了手指,面色依旧淡漠:“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张毅声音陡然严厉道:“当然有关系!因为你在M国出了车祸,导致自己失去了生育能力。后来你回国过年,从老同僚那里听说马慧凤在X省生过孩子。你是医生,你自己核算时间——就认定那孩子极可能是你的骨血。你很激动,因为你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后了。可你不想和马慧凤复合,那时候你已经有了未婚妻——周雅澜。”
他停了停,看着陆靖衡的脸:“她不嫌弃你失去生育能力,陪了你很多年。你感激她,也爱她,所以你只想要孩子,不想再和马慧凤纠缠。周雅澜也很体贴,她并不在意你有一个孩子,只要这个孩子和马慧凤的过去一刀两断。”
陆靖衡低下了头,唇角微动。
张毅目光锐利:“所以你才去找了马刚,想把孩子接回自己身边。但马刚拒绝了,而马慧凤又突然失踪,他正心烦意乱,怎么可能把孩子交给你?你手里既没有亲子鉴定,也没有任何法律凭证,再加上马刚早就办妥了收养手续——你根本争不赢。”
他一字一句:“我说得对吗?”
陆靖衡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他垂着眼,指尖缓缓收紧。
张毅看了他几秒,声音放缓:“其实……你从未想过伤害她,对吗?在国外这些年,你始终没有放下。她申请奖学金、转专业、考研,每一步你都暗中托人帮过。”
陆靖衡抿着唇,脸上看不出情绪。
张毅轻轻叹了口气:“你不是不在乎,你只是明白,自己没有立场。”
审讯室里一瞬间安静到落针可闻。
陆靖衡闭了闭眼,嗓音低得发哑:“……那是我的女儿。”
他终于说了出来。
张毅声音平淡:“所以就算回到M国,你还是在关注她,给她铺路,安排资源。即使不敢认,她始终是你唯一的骨血。”
陆靖衡手指微微发颤,声音缓慢:“……这是做父亲……仅剩下的责任。”
张毅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可你始终不敢相认。你很清楚,她早就把马刚夫妇视作父母。你不想亲手打破她的安稳生活,却又放不下。你只敢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替她安排一条路。”
他顿了顿,继续道:“于是你找来了韩诚峻。韩家虽说不待见他,但毕竟是韩老的血脉。只要他回归韩家,前途就注定平坦。你想,如果有一天马柔忆愿意与他走到一起,她至少不会再为前途发愁。对你而言,这算是……一种补偿。”
陆靖衡缓缓抬起头,神情微冷:“这有什么错吗?”
正这时,审讯室门被敲响,门推开后,陈思羽走了进来。她审完了任彦煳,特意赶来。
看到她,张毅和男警官立刻起身敬礼:“陈队!”
陈思羽点头,拖过一张椅子坐下:“继续。”
张毅重新看向陆靖衡:“X月X日,下午三点到七点,你在哪儿?”
陆靖衡镇定:“我和韩诚峻在云韵餐厅吃饭。”
张毅淡淡:“下雨了吗?”
“下了,很大。”
陈思羽神情一变,与张毅对视,随即开口:“几点开始下雨,几点停的?”
“我……不记得。”
“你不记得?”陈思羽眼神凌厉:“刚刚还说得那么肯定。”
陆靖衡语气一下拔高:“不记得雨停,有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陈思羽笑了:“因为那天下雨是事实——但你在餐厅看到马柔忆路过,所以一时冲动,追了出去。你根本没打算吃完那顿饭。”
陆靖衡攥紧手指,语调急促:“你们不要血口喷人!我为什么要跟踪她?”
陈思羽淡淡看他:“因为你想相认,却又没有勇气。你只能远远看她,也算心安。韩诚峻那时也追了上来,对吗?”
“你们——有什么证据!”
张毅不再多言,拿出两张照片放在桌上。照片里,街区商铺的反光玻璃,隐约映出两人撑伞的背影。另一张,车载监控记录了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小区巷子里的画面。
陈思羽声音不疾不徐:“为了找到这两张影像,我们把沿路每一辆车的行车记录仪都排查了一遍——你说,我们警察是不是很辛苦?”
陆靖衡沉默,脸色终于有些发白。
陈思羽乘胜追击:“那天雨很大,街上人很少,你和韩诚峻在门后偷听了梁健豪和马柔忆的对话。她质问梁健豪,自己是不是他的女儿。你当时是不是也很震惊,她怎么会怀疑梁健豪是她父亲?”
陆靖衡忽然抬起眼,声音一瞬失控:“你——你怎么知道她说了这些?”
陈思羽平静看他:“因为……是马柔忆亲口告诉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