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灼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在床上。
他一睁眼,映入眼中的还是谢元轮廓分明的脸。。
谢元躺在他身侧,闭着眼,呼吸平稳,一只手搭在他腰际。
沈灼有片刻恍惚,下意识动了动,腰间的手臂立刻收得更紧。
这过分亲密的姿势让他浑身一僵,他偏过头,小心避开那令人心绪不宁的触碰。
他屏住呼吸,极缓地挪动身体,试图从谢元的臂弯里脱身。
可才移开一寸,腰上的手骤然发力,将他重新捞了回去。
这一次搂得更紧,沈灼被半圈进对方怀里。
“别动……”耳畔的声音沙哑,呼出的热气拂过沈灼的皮肤,“又想逃?”
那声音响起的刹那,沈灼只觉一股寒意自脊椎窜上头顶,浑身顿时僵住。
他屏住呼吸,僵硬地、一寸寸转过头。
沈灼对上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也正看着他,眼底深不见底,似乎要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怎么醒了?不多睡一会儿?”对方顶着与谢元别无二致的脸开口
沈灼听着他阴恻恻的语调,只觉像被毒蛇缠绕上耳膜。
沈灼猛得想要坐起,却被腰间的手臂牢牢箍住,动弹不得。
他死死盯着那张脸庞,心脏狂跳,几乎撞出胸腔,
“你……是墨渊!”
墨渊低低地笑了起来,指间抚上沈灼惊惧的脸颊:“不然呢?你还想有谁在?”
他的手指缓缓下滑,摩挲着沈灼仅剩的里衣的领口,
“小灼你……想过我吗?”
语气陡然危险,仿佛沈灼只要否认,无论是这件里衣还是沈灼本人,下一秒就会在他手下彻底毁去。
沈灼浑身发抖,嗅着空气中地宫的阴湿气息,无数念头在脑中闪过。
他怎么会又回到了这里?他不应该在这里。
那他该在哪里?
这一想,沈灼蓦地冷静下来。
他应该在春楼的红纱帐里,喝完酒后意识就断了片,再醒来,竟已身在墨渊身侧。
所以这里不是现实。
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回墨渊身上。
沈灼不再挣扎,目光骤然变得冷静下来,直视墨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这么看过墨渊。
上辈子见到他时无力反抗,每次不是恐惧,就是冷漠。
他从未平视过墨渊。
沈灼放平语气,道:“墨渊。”
“怎么?”
“放开我。”
“你在命令我?有意思。”墨渊放在沈灼腰上的那只手越收越紧,他冷笑一声,“放开?不可能,小灼注定是我的,我不会放开你的。”
沈灼叹了口气,垂下眼眸。
他就知道,与墨渊沟通是徒劳。
下一瞬,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他抬头。
“不要叹气,小灼,看着我,目光不许离开。”墨渊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声音,轻轻开口道。
沈灼不为所动,依旧平静道:“不要这样,墨渊,你只会让我更厌恶你。”
话音未落,天旋地转,他被墨渊牢牢压在床上。
“厌恶?”墨渊俯视身下的人,笑了笑,“那你厌恶吧,恨我也行,我只要你眼里有我,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执着,连同地宫中阴冷的气息,一并压在沈灼身上。
墨渊低头,脸颊距离沈灼越来越近。
沈灼凝视着他,一动不动。
直到那一吻即将落下,他猛地偏头躲开,同时屈膝狠狠顶向对方要害。
墨渊闷哼一声,禁锢稍松,沈灼抓住这个空隙,趁机全力向侧一滚。
他翻身下床,紧盯着床上,全身戒备,随时注意着墨渊的动向。
“小灼,”墨渊侧首,“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沈灼接连后退两步,还未回应,后背猝不及防撞上了一片温热的胸膛。
他骇然回头,映入眼中的是另一张与墨渊相同的脸。
谢元脸上带着熟悉的戏谑,双臂从身后环住他,低头在他耳边轻语,
“沈道友这么着急,是在投欢送抱吗?”
沈灼被前后夹击,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前方,墨渊已经缓缓起身,移至床沿,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指腹在他的唇瓣上摩擦。
“看,小灼,你逃不掉。”
后方的谢元也配合地在他耳畔软语:“沈道友,你为何想跑?”
两个声音,两种语调,将他牢牢束缚。
沈灼挣扎着从谢元的怀中抽出一只手,打掉墨渊在自己腿上为非作歹的手,随即抬手舔过指节。
墨渊微微仰头,打量着他的动作:“小灼这是馋了?”
沈灼低头,确认舌尖血已沾上手指,抬眼看向墨渊。
“倒不是馋,只是手痒。”
说罢,他一拳直击面前墨渊的面门,随即顺势旋身,又一记重拳直贯身后的谢元。
拳头传来的诡异,像是打到空气上,而沾着至阴之血的拳头落在两人身上,那两道身影瞬间消散。
周遭的环境如同玻璃碎裂,地宫一块一块坍塌,直至整个世界恢复成熟悉的黑色。
沈灼在黑暗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果然。
他已明白这春楼的秘密。
于是他再次闭眼,将意识沉入身体深处
重新睁眼时,映入眼中的是一双与幻梦中完全相同的瞳孔。
沈灼第一反应是自己仍未清醒。
于是他下意识又挥动拳头,朝着谢元脸上就是一拳。
直到清晰地感受到对方面部骨骼的坚硬,沈灼倒吸一口冷气,终于意识到不对。
看着谢元捂着脸突然坐起来,他才确信自己真的回到了现实。
沈灼这一拳揍的又狠又突然,谢元毫无防备,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
他捂着发麻的脸,望向眼神迷茫又警惕的沈灼:“你打我做什么?”
沈灼一时语塞,方才在幻境中破局的气势瞬间消散,只剩一丝心虚。
“我……”他张了张嘴试图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总不能说在梦里见到两个和谢元一模一样的人试图对他不轨。
“抱歉,”沈灼挠了挠头,尴尬道,“我还以为仍在幻境里。”
谢元见他眼神恢复清明,但还是一副怔忡模样,放下手问:“你这是梦到了什么,火气那么大?”
沈灼看着对方脸上红肿的红肿,心生歉疚,移开视线道:“你们春楼,是靠怨气营生的吧。”
谢元一咧嘴就牵动伤处,只能龇牙咧嘴道:“展开讲讲?”
沈灼把视线投向桌上正在燃烧的蜡烛,空气中弥漫开来的香气使人昏昏欲睡。
“这香能使人昏睡,趁客人昏迷,怨气侵入意识。你们利用怨气激发**的特性,为他们编织一场旖梦。”
“沈道友聪明,然后呢?”
沈灼转回视线:“春楼的姑娘会哄客人入睡,怨气激发的梦境自然与她们有关。客人意识不清,只当是与姑娘共度**。”
“沈公子说得真是一点不错。”柳初萦推门而入,“我算着时间该差不多了……谢少爷这是怎么了?”
谢元从纱幔之间探出头来,脸上红印清晰可见,柳初萦惊呼一声,连忙退到门外喊人拿来冰块。
沈灼尴尬地别过脸轻咳一声,披上外袍下床。
他讪讪道:“我把谢道友错认成梦里的人了……”
柳初萦会意,投来暧昧的一瞥:“看来公子是梦到了谢少爷。”
沈灼知她误会,立刻解释道:“那倒也不是……”
“不是什么?”见他语塞,柳初萦追问。
沈灼脑中闪过梦中被谢元从身后抱住的画面,臂间仿佛还残留一丝被禁锢的触感,一时不知如何辩白。
见他表情僵住,柳初萦只当他害羞,低笑一声,岔开话题。
“公子也是来查春楼阵法的?”
“也是?”沈灼一愣,“之前还有人查过?”
“前几日谢少爷也来查过此事,我们这才初次见他。”
沈灼回头看向谢元,见他正拿着姑娘送来的冰块,认真敷面。
沈灼不由嘴角一抽。
这等伤势对修仙之人来说,运行几个周天便可化瘀,他这番作态,倒像是生怕别人看不见他挨了这一拳。
谢元一边捂着脸一边离开床,道:“既然沈道友好奇,不如直接去阵法那儿一看便知。”
沈灼回头望向柳初萦:“这方便吗?”
“这自然方便,公子请随我来。”
沈灼随她走出房门,脚步却顿在原地。
此时门外走廊上竟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姑娘,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见他们出来顿时发出了一片低声喧哗。
姑娘们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沈灼与谢元脸上,又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意味不言自明。
一位胆大的红衣姑娘挤到前面,眼亮亮地看向沈灼,掩口笑道:“这位公子,你和我们谢少爷……这一觉睡得可还算是愉快?不知二位是什么关系呀?”
“啊?”灼被这直白问题问得一怔,回头看了眼谢元,“就是普通的道友之交。”
“噗——”
他话音刚落,女孩子们顿时爆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笑声,那红衣姑娘更是笑得花枝乱颤,
“公子可真会开玩笑,普通的道友之交……能这样?”
沈灼被笑得莫名,自觉已说得清楚,纳闷道:“这有什么不信的?”
谢元拿着冰块,闻言别过脸去,倒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柳初萦见场面失控,连忙驱散众人:“好了好了,都聚在这里像什么样子?活都干完了?快散开,别挡了公子的路。”
姑娘们嘻嘻哈哈地散开,仍不住回头张望,窃窃私语隐约传来。
柳初萦打发走了姑娘,引沈灼走向楼下更隐秘处,脸上略带歉意:“公子莫怪她们,公子莫怪,她们只是爱看热闹。”
沈灼一边跟着下楼梯,一边感叹道:“先前还没有发现,春楼里竟有这么多姑娘。”
“是,许多无路可走的女子都会投奔春楼,我也是幼年的时候被妈妈收养的,”柳初萦顿了顿,讲述起往事,“不瞒公子,十几年前,春楼确实做的是皮肉生意。”
“但妈妈心善,除了接客的姑娘,她也常收留无处可去的女子,甚至是女童,若她们愿意,可留在楼里做些杂活,妈妈从不逼她们卖身。我小时候爹娘不慈,动辄打骂,妈妈看我可怜,便将我带在身边。”
“后来呢?”沈灼跟着她来到一楼的杂物间,见她掀起柜子后的地板,露出一道向下的阶梯,“春楼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你们遇到了桃蘅君吗?”
“对的,后来便是桃蘅君来了,”柳初萦的语气中带上一丝敬畏,“仙君在地下布了阵法,从此楼里不再做皮肉生意,只靠这阵法为客人织梦。姑娘们免了皮肉之苦,生意却越做越大,才有了今日光景。前几年妈妈过世,我便接手春楼,照顾楼里的姑娘们。”
沈灼沿着楼梯而下,来到一间地下室。
柳初萦一番摸索,打开暗门,阵法全貌终于显现。
昏暗的地下室无光透入,视线范围内黑沉一片,只有房间中央一团悬浮的白光勉强照明。
沈灼仔细望去,那白光中心正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玉佩,而玉佩上方,缕缕黑气渗入天花板,贯穿整座春楼。
柳初萦看着阵法中间的玉佩,继续道:“如今楼里的姑娘大多像我一样,是后来接济的苦命人。留在春楼虽名声不好听,但大家能吃饱穿暖,过得比从前安稳太多。那位仙君,是我们春楼所有人的恩人。”
沈灼静静听着,仔细查看那道阵法。
“我可能要……拆除这个阵法。”
他忽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