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说——你隐匿于此,是另有所图?”
玄冕的声音不高,却如惊雷炸响在砚尘耳边。他感到一阵眩晕,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悬崖边,面对着凌渊同样充满探究与恶意的目光。
不,不一样。
眼前这双眼睛虽然冰冷,却不像凌渊那般带着扭曲的疯狂。这是一种更为纯粹的、神明审视蝼蚁般的漠然。
砚尘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多年的仙尊生涯让他养成了处变不惊的性子,即便如今虎落平阳,也不该在一个来历不明的人面前失了分寸。
“仙长说笑了。”他抬起头,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小人这般模样,这般处境,还能图谋什么?”
玄冕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砚尘脸上,仿佛要透过那些狰狞的疤痕,看穿他真正的模样。
突然,他伸出手,指尖凝聚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光。
砚尘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身体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束缚,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根修长的手指缓缓靠近,最终轻触在他额角的疤痕上。
冰冷。
这是砚尘的第一感觉。那指尖的温度不似活人,倒像是万载寒冰。紧接着,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顺着接触处涌入他的经脉,如同潮水般漫过他的四肢百骸。
他在探查他的伤势!
砚尘心头大震。这股力量精纯无比,远非寻常修士可比,甚至比他巅峰时期的灵力还要纯粹。这绝非凡间修士,恐怕是......
上界之人?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冷。若是上界来人,会不会是凌渊派来的?不,凌渊虽然天赋异禀,但还不至于能驱使这等存在。
就在他心念电转间,那股力量已经在他体内运转一周天。玄冕的眉头越皱越紧,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这伤势......好生古怪。
表面看来是烈火灼伤加之阴寒入体,但细细探查之下,却发现那些盘踞在经脉骨髓中的阴寒之气,竟隐隐带着一丝天道反噬的意味。
一个凡人,为何会引来天道反噬?
而且这具身体......虽然如今残破不堪,但依稀能感受到曾经被精心淬炼过的痕迹。这不是寻常修士能达到的境界,至少也是......
大乘期?
玄冕收回手,看向砚尘的目光越发深邃。
“你这伤,不是寻常山火所致。”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陈述。
砚尘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瞒不过这等存在,但也不能如实相告。沉默片刻,他低声道:
“仙长慧眼。三年前小人遭遇的并非普通山火,而是一场......天火。”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接近事实的说法。当年他散功救世,本就是逆天而行,最后引来天道反噬,说是天火也不为过。
“天火?”玄冕挑眉,显然不信这套说辞,“为何会降天火于你一个凡人?”
“小人不知。”砚尘垂下眼,“许是......小人命该如此。”
这话说得卑微,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玄冕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道:
“你曾修炼过。”
砚尘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仙长说笑了。”他勉强笑道,“小人若是修士,又怎会落得这般田地?”
“正因为落得这般田地,才更显得可疑。”玄冕的声音冷了几分,“一个大乘期修士,为何会修为尽失,容貌尽毁,隐匿在这穷乡僻壤?”
砚尘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他知道了。他竟然一眼就看穿了他曾经的修为境界!
这等眼力,这等实力......
突然,一个荒谬的念头浮现在他脑海。
难道......
不,不可能。那位存在早已超脱三界之外,怎会降临凡尘?更何况是这般巧合地出现在他面前?
“不说?”玄冕见他沉默,也不着急,反而在旁边的条凳上坐下,“无妨,本座有的是时间。”
他袖袍一挥,那些吓得瑟瑟发抖的学童顿时昏睡过去,软软地倒在地上。
“你做什么?”砚尘惊呼。
“放心,只是让他们睡一觉。”玄冕淡淡道,“本座不喜聒噪。”
砚尘看着那些昏睡的孩子,心中五味杂陈。这般举重若轻的手段,确实非寻常修士可为。他越发确定,眼前之人的来历绝不简单。
“仙长究竟想要什么?”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认命。
“真相。”玄冕的目光如利剑般射来,“你的真实身份,你的伤势来历,以及......”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为何本座看不透你的命运。”
砚尘愣住了。
看不透命运?
这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他定会觉得荒谬。但眼前之人......他忽然想起方才那股精纯无比的力量,那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气势......
难道他真的是......
“仙长说笑了。”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小人的命运再普通不过,何来看不透之说?”
玄冕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砚尘感到一阵心悸。这种被彻底看穿的感觉,比面对凌渊时还要可怕。至少凌渊的恶意是明确的,而眼前之人,他完全猜不透对方的目的。
就在这时,玄冕突然站起身。
“既然你不愿说,本座也不强求。”他转身走向门口,玄色的衣袂在晚风中微微飘动,“不过从今日起,你便跟在本座身边。”
砚尘怔住:“仙长这是何意?”
“意思就是......”玄冕回头,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归本座了。”
不等砚尘反驳,他已经走出村塾,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在夜风中回荡:
“明日此时,本座要在这里见到你。若敢逃......”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砚尘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月光从破旧的窗棂间洒落,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昏睡的孩童呼吸平稳,仿佛只是陷入了甜美的梦乡。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到他来不及反应。
他抬手轻触额角,那里还残留着方才那冰冷的触感。这感觉......莫名地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经历过。
还有那双眼睛......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阿弃的模样。那个总是用专注眼神望着他的孩子,那个死在他怀里的孩子......
“哥哥......”
恍惚间,他似乎又听到了那声呼唤。那么轻,那么脆弱,仿佛一触即碎。
心口传来一阵剧痛,他猛地咳嗽起来,殷红的血点溅在粗糙的地面上,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扶着书案,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不能留在这里了。
无论那人是谁,无论他有什么目的,他都必须离开。三年的平静生活已经结束,他不能再卷入任何是非之中。
打定主意,他强撑着站起身,准备回去收拾行囊。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笼罩了整个村塾。那力量温和却强大,如同一个透明的罩子,将内外完全隔绝。
砚尘试着推了推门,发现纹丝不动。他又走到窗边,结果也是一样。
他被困住了。
那个男人......他早就料到自己会逃!
砚尘靠在墙上,无力地滑坐在地。旧伤在情绪激动之下再次发作,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窒息。
月光冷冷地照在他苍白的脸上,那些狰狞的疤痕在明暗交错中显得愈发可怖。
他知道,从遇到那个男人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已经脱离了掌控。
而更让他恐惧的是,在内心深处,他竟然对那个男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曾经相识。
“阿弃......”
他低声唤着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混合着脸上的疤痕,灼热得发疼。
如果......如果阿弃还活着,该有多好。
至少在这漫漫长夜里,不会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这未知的命运。
而此时,村外的山巅上,玄冕负手而立,远远望着那间被结界笼罩的村塾。
夜风吹起他的墨发,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那个凡人......
为何会让他的心,痛得如此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