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序不想让停云担心,给她点了一根安神的香,早早地就让她睡下。
昨夜在外面受了惊,今日睡得十分不安稳,槐序一直守着。
脸上的红肿还未褪去,手上的伤口只是包着不知什么时候才好。
第二日很快就到来。
停云醒来之时,已是金鸡报晓时刻。
“散朝了吗?有消息吗?”
停云揉着眼睛,不想自己竟睡到这个时候,槐序也不叫自己。
“还没散朝,往日早就散了不知今日何故。”
槐序说着给停云梳洗穿衣。
停云担心着,忽然想到宋应辰回来了,昨夜他去了哪里呢?还在为卫致担心吗?
朝堂之上。
大理寺卿当众宣布了对卫集醒的处置。
“一切情况属实,证据确凿,罪臣卫氏,贪污公款,动摇国本,按律当斩。”
话语刚落群臣唏嘘。
其实他们心中如明镜,自然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只是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什么时候不该说什么。
此时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卫集醒求情。
众人等着皇帝裁决。
只见一旁的公公弓着腰,走到皇帝身边,侧耳说了什么。
皇帝只是微微点头。
之后就是一声嘹亮。
“宣,前户部尚书卫集醒。”
太子原本默不作声,等在自己满意的答案,只是这句话惊扰了他的美梦。
在众臣的指指点点中,带着镣铐的卫集醒慢慢走上这个他以前日日都来的殿堂。
今日的他穿着囚衣,头发白了许多,眼神无光,双颊凹陷,恍惚如变了一个人。
“罪臣,卫集醒参加陛下。”
走到中堂,他恭敬下跪,似伏在地上,亲吻着这块地板。
那是他站了八年的位置,他成为尚书的八年。
“卫卿可有话说。”
皇帝说着,看不出情绪。
“臣不服处置,特来为自己辩解。”
此话一出,大理寺卿,太子,宋华元,陈为农心中一颤。
“陛下,罪臣之言,万不可相信。”
大理寺卿进谏。手中的牌子的抖动供出了他的心虚。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陛下可否给尚书一个辩解的机会。”
二皇子站出来为卫集醒求情。
朝堂之事他都是处观望之态,今日还真是反常。
“卿说。”
皇帝不顾大理寺卿的反对,让卫集醒说话。
“臣为官二十载,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私心。臣未曾贪污国款,臣名下无一分田地,至于大理寺卿所查,都是前些日子才转到臣名下,未经臣之手啊。军款不知去向是臣的失职,若说有罪,陛下请治臣的失职,失察之罪。勿让臣含冤而终。”
“臣妻早逝,只留一独子,如今子患病,臣欲送回乡下养病,谁知刚出城就遭人暗算,英年早逝,臣已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还请陛下明察,还臣一个公道,还小儿一个公道。”
卫集醒说着,伏地痛哭。
余音绕梁,闻之皆悲。
公公呈上了田地转让书,确实是前些日子才将万亩田地转到他名下。
“大理寺卿,这就是你查的案?”
皇帝看了之后,雷霆震怒,但说出的话像是早就准备好,让人摸不出他是什么心思。
太子与大理寺卿纷纷跪下,以求平息怒火。
“陛下,臣失察,还请陛下多给些时间,让臣查清事实。”
大理寺卿说着,不敢抬头。
“私自杀害朝廷命官家眷属重罪,朕要听一个合理的交代。”
“十日,若是没有结果,大理寺卿的乌纱帽还是摘了吧。”
皇帝似开玩笑地说出了这句话。
“散朝。”
一声中气十足的散朝结束了这场闹剧。
卫集醒被重新带回了地牢。
他原本该乖乖地等着死期的到来,为何死到临头还站起来反咬一口呢。
因为昨晚,宋应辰去见了他。
牧看昨夜跑了十几家田庄,威逼利诱,找来了今早皇帝看到的田地转让书。
昨夜宋应辰等宋杜平走后,用自己之前仿造来玩的宋杜平的令牌进了刑部。
有此令牌的只有宋杜平和宋华元,所以刑部人没有怀疑就将带着面罩的宋应辰放了进去。
一路畅通,他见到了卫集醒。
卫集醒也很是意外自己死到临头,还有客来访,真是好奇是谁?
与宋应辰对坐,他认出了这就是当年名盛京城的宋应辰也是他儿子口中的宋兄,又想起卫致,不知他是否安好。
“小衙内寅夜前来所谓何事?”
卫集醒看见与自己儿子年龄相仿的人,都十分慈爱,对牧闻雷是如此对宋应辰也是如此。
“大人在此受苦了。”
“宋某来告诉大人一个不好的消息。”
宋应辰不知如何开口,但是这是唯一救他的方法,就是让他自救。
能激起他心中的不平不满之心的怕只有卫致的离世了吧。
“身处此地,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好的事呢。”
卫集醒全然没有往卫致身上想,说完这话,还将腿盘好,一副泰然的样子。
“卫致他,昨夜在城外遇死士追杀,四肢寸断,胸口中剑身亡。”
宋应辰话语刚落,卫集醒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干枯焦黄的稻草,刚盘着的腿也不受控制。
他摇摇头,想要否认。
许是在牢狱中睡得不好,此时圆睁的眼睛里面布满血丝,隐隐有湿润的样子。
他一直在心中算着日子,他的卫致应该在随从的照顾下回了老家,现在应该快到了。
“卫大人,节哀。”
宋应辰说着,自己也控住不住。
“怎么会?致儿应该回去了,不会的。不会的。”
没有什么依靠,手中抓着的稻草早就不成样子。
宋应辰不敢再看他,而是从最靠近心脏的地方拿出了卫致的玉佩,缓缓递给卫集醒。
这是卫致他娘在临死前给卫致的,卫家谁见了都要叮嘱卫致让他日日带在身上。
“卫致快要咽气时告诉我:宋兄,这玉佩是稀罕物,求你将它交给我爹,儿不孝不能给他养老送终,就让这玉佩陪着他吧。”
宋应辰将卫致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
卫集醒接过,玉佩上还有血迹。
是卫致的。
这是卫集醒与夫人的定情信物,之后就由卫致一直带着,从未离身。
他再也无法骗自己了,他拿着玉佩,手控制不住地发抖。
良久,他才开口。
“这是为什么?衙内不应该远在边关吗?为什么会见到我儿?”
卫集醒像是变了一个人,语气变得犀利起来。
“是太子,是太子想要赶尽杀绝,他去卫府没有找到卫致就派死士一直追杀,卫致没能逃脱。”
“我是奉命回来,只是路上也出了事故才与卫致相遇,见到之时他以……”
“抱歉,是我无能,是我去晚了。”
“报应啊!”
卫集醒说着。
看来太子还是没能饶过他。
他原以为自己乖乖做他的替死鬼,没有任何怨言,这件事就会这样过去,他的卫致就可以在老家过一辈子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是,就是他软弱,退让,让太子如此猖狂。
“我今夜前来是想让大人明日去朝上自辩,还自己一个清白,也还卫致一个清白。”
宋应辰说着,握住了卫集醒的手,是冰冷的,干枯毛躁的手。
“我儿尸骨现在何处?”
“我擅自将他安葬在城外矮山之上,还请大人恕不告之罪。”
“多谢。”
“明日我就算自戕于朝堂之上也要求个清白。”
卫集醒说着,将手抽出,揩去眼角的泪。
视死如归,还有何惧。
散朝之后,群臣聚集议论纷纷。
此次怕是又有人要遭殃咯。
皇帝刚下朝,回到御书房准备批阅奏折,才翻开第一札,就是来之不善。
札子上写着:宋应辰,无召归来,已有一日,无具上报,目中无人。且此事背后之人其心可诛,定是想一方独大,割据独立。以恐有叛变之心,还请陛下明察。
是御史台上来的札子,没有具体署名。
定是有意放在最上面。
宋应辰回来了,他身为一国之君还不知道。
牧战德确实没有上报也没有任何消息。
手握重兵,他不得不怀疑,为何此时让宋应辰归来。
这是抗旨。
“来人,宣宋应辰。”
公公错愕,小心提醒。
“陛下怕是忙忘了,宋统制远在边关,怎地来见陛下。”
“放肆,到底要瞒朕到什么时候,让殿帅将他捉来。”
皇帝彻底生气,将手边的札子推倒在地。
公公连忙跪下,只求皇帝息怒。
心中也开始后怕,为什么刚才没有直接顺着皇帝的话传达,偏偏要再这么惹一下。
宋应辰在宫外,听了朝上的消息才松了一口气,十日的时间,定能找到太子与陈为农的证据。
原本想要回去看看停云,昨日离去之后就没有回去,不知她如何了。
还没走几步,宋应辰的去路就被挡住,殿帅站在他面前,怒目圆睁。
“你当真回来了。”
殿帅说着不由分说地将宋应辰押到皇帝面前。
宋应辰再次踏入皇帝的书房,是一下子被踢跪在地上的。
还未说话,质问的声音就想起。
“鹤颂不该解释,为何朕在京中看见你?”
皇帝皮笑肉不笑,一双眼睛盯着宋应辰满是压迫。
“无召归来,等同谋反。”
“回来一天有余,你心中还真是没有我这个皇帝!”
皇帝说着,将札子甩到宋应辰脸上。
宋应辰认出了那是宋华元的字,其中言语无不在针对自己。
原来这就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啊!
“陛下,将军在我启程之时就送回书信,按理应比臣先到。”
“将军说臣此次回来缘由全在其中。”
“臣不知陛下为何没有收到书信,但是臣有一事禀报,臣在入城之时遭到袭击,幸得有人相助,才能完好地跪在此地。”
宋应辰也不和皇帝较劲,只是据实禀报。
说完,他将袖子束起,露出了上面的因前日打斗留下的伤疤,还没有结痂,是鲜红的,内衣之上还有斑斑血迹。
皇帝看了旁边的公公一眼。
公公立马跪下辩解。
“陛下,近日确实没有来自边关的书信。”
宋应辰终于明白了。
太子敢如此猖狂地刺杀自己,就是因为他将书信拦截。
皇帝没有看见书信,那他就是抗旨,就算是死在城外,死在皇宫之外也没有任何错,所以那日他笃定宋应辰死了,才敢将停云掳去私牢,想杀了停云。
他真是好狠的心啊!
“陛下,此事还请陛下明鉴。”
皇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看了一眼堂下的宋应辰,不知该如何将这件事情明了地解决。
恰好此时宫外来了边关的紧急军报。
是八百里加急的,刚到宫外就一路畅通地来到了御书房。
公公起身接过,恭敬地递给皇帝。
“陛下。”
皇帝接过,知道是紧急军报,就急忙打开,还被小刀划伤了手。
公公看见冒血的手指心中默默祈祷。
今日这闹剧不知该如何收场。
皇帝不顾手上的疼痛,展开查看。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雷劈。
看完,纸也从手中滑落。
公公不知该如何,上前去捡起来,没敢看。
皇帝一下子没站稳,坐下去,双目无神,迟迟不愿相信信中的内容。
“陛下,陛下这是?”
宋应辰的心也被皇帝揪着,不知边关出了什么事,会让一向冷静的皇帝这样。
良久,皇帝才从龙椅上起来,将信纸递给公公示意宋应辰查看。
“陛下,臣不知上封军报为何迟迟不作指示,臣作此书时战事稍稍停歇,只是损失惨重……”
信中说:牧战德以十万精兵应战,虽险胜,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十万精兵,只剩两万余。
乘风将军牧随风,带军深入敌人腹地,拼死对抗,战死沙场,为国捐躯。
宋应辰看完,也站不稳。
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将军为什么什么都不和他说?
“殿帅,给朕查,为什么军报没有送到我的手中,为什么边关在打仗,朕什么都不知。”
皇帝气极了,声音大得将殿外十里外的麻雀都吓走。
一时间,御书房内外所有人都跪下,不敢抬头,不敢大口呼吸。
宋应辰看着皇帝,此刻他不知道该相信谁?该依赖谁?
明明,明明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你先回去吧。”
皇帝说这句话时已经没有了气势。
军报一时间传了个遍。
宋应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宫的,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突然他想到停云,他不敢在停留,在宫外随便找了一匹马就往牧家赶去。
一路上,军报的内容已经传到宫外。
“牧家长子,乘风将军战死沙场,为国捐躯。”
这消息像是饭后的玩笑话,被广泛传播。
宋应辰赶到牧家时,他就知道已经晚了。
牧看不再站于房梁之上,荷月揽着袁氏,槐序抱着停云,没有人说话。
宋应辰放了马缓步走进去。
组织了很久的言语可在他看着停云的时候,还是不知该说什么。
“外面说的是真的吗?哥哥,哥哥他不会死的是不是?”
停云说着,原本一直憋着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没有唤宋应辰的名字,也没有叫他夫君。
她只是在求证,想要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这是头一次,牧看的消息来得比朝廷的消息要晚。
也是头一次从别人口中知道自己家的消息。
牧看也看着宋应辰想要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可是宋应辰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宋应辰揩去自己的眼泪,向牧看点点头,然后从槐序手中将失控的停云接过,揽着她回了房间。
停云又是祖母死的时候那副模样,眼中没有聚光,像个瓷娃娃任人摆布。
宋应辰将停云紧紧抱住,不让她发抖。
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说什么,只是无声安慰。
停云死死抓住宋应辰胸前的衣服,像是自己要掉下深渊,不能呼吸。
宋应辰听见,她的心跳十分快,像是要跳出来一样。
良久,停云才放开宋应辰的衣服,开始放声哭泣,所有力气都压在了宋应辰身上。
停云就这样哭了半个时辰,最后晕倒在宋应辰怀中。
宋应辰将停云抱起放在床上,牵着她的手,陪了她许久才出门去。
牧看刚才去客栈拿到了边关寄来的信。
以往都是将军或者军师写的,信纸用的是停云喜欢的檀香熏过,可今日这封是普通甚至有些劣质的信纸,信上的内容是牧伴阳写的,字迹磕磕绊绊,语句也不通畅,没有像往常一样事无巨细,这次只是短短的几行,只是在陈述这个事实。
牧看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
原本还有一丝侥幸的。
将信交予袁氏和牧闻雷看过。
最后被牧看拿在手中,不知怎么给停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