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房,比卧室小不了多少。
或许,这里原本就是次卧。他想。
各式各样的吉他摆了一排,其中在最显眼的地方,放着他最爱的小莉。
缓缓挪动步子靠过去,微微俯身端详着这一把吉他,算了算应该也很多年了,虽然能够看得到时间在它身上流逝的痕迹,但是上面没有一丝灰尘。
看得出来,自己依然很珍惜它。
将它抱在怀中,林樊顺势在椅子上坐下。
左手试探性地抚上指板,指尖用力按下去,直到琴弦快要绷到指肚中,与其融为一体时,右手指开始拨动琴弦。
一声刺耳的杂音炸开,林樊抿紧嘴唇,不死心的再次用力按紧。
右手拨弄琴弦,想要弹奏一首熟悉的曲子。
然而,从指尖流露出来的只有残缺不全的音符,他这才明白,左手根本用不上力气,更别提流畅地换和弦了。
那只曾经灵活跳跃在琴弦上的手,此刻紧紧因为用力按了几下琴弦,就开始不受控地抖,他只能无力的垂落下去试图放松。
就在此时,他看见苏斯昂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嘴唇微张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没有给他先开口的机会,林樊勾起唇角,玩笑似的说,“啧,手生了。”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是要对苏斯昂笑的。
可不知为什么,看到原本就很紧张的人,正带着蔓延担忧一步步朝自己靠过来的时候,强撑的笑意瞬间瓦解。
他的眼眶一酸,再也装不出轻松的模样,双唇紧闭着,只是轻轻抽动了下鼻翼,泪珠便如同决堤的洪水,从眼眶中奔流而出,模糊了视线。
“我怎么就弹不准了……”破碎的声音从喉咙中溢出,带着浓重的鼻音,“怎么前两天没摔死我......”
苏斯昂擦了擦他的眼泪,“说什么胡话,中午不还说不会丢下我,怎么这就反悔了?”
接着,他被苏斯昂用力搂在怀中,他的头埋在对方的小腹处,泪水迅速洇湿睡衣下摆,又蹭到他湿漉漉的脸颊上。
“有的是人要你......你,你再找。”
他觉得丢人又难堪,于是哭得更厉害了。
苏斯昂的声音从头顶传到他的耳中,低沉而温柔,“医生说了,手会恢复的,就像你弹奏的曲子,也会有间奏,对不对?我们耐心等待他恢复,好不好?”
林樊仰起头,在他左眼卧蚕下面,瞳孔正下方,有一颗痣,现在沾上一滴泪珠,变得亮晶晶的。
可他的语气却并没明媚,“那能恢复如初吗?”
长长的睫毛也挂着泪珠,泪痕在脸颊反光,显得脆弱又让人怜爱。
“会的,所以现在就不要勉强它了,让他休息一下。”苏斯昂抬手对准他额头的碎发,拨弄一番,又俯身下去与他平视,“按时吃药按时治疗,它一定能好起来的。”
被苏斯昂牵着走出琴房的时候,他在经过的书桌上扫了一眼,在乱七八糟的鬼画符之中他分辨出,那是出自自己的手笔,或许是一首歌。
门被带上的一瞬间,他像是受到什么感应一般,抬眸回望着,阳台的月光能与灯光媲美,一簇玫瑰花静静的呆在两束光的交汇处。
即使没人欣赏,也能盛放。
“药在桌子上,我去拿水果。”苏斯昂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催他快些去吃药。
各色各样的药片,看着就头疼。
他单单拾起其中一颗淡蓝色的药片,鼻音还没有消掉,“这能治我的手,还是治我的脑袋?”
苏斯昂将手中的盘子轻轻放下,瓷质的盘子与茶几仍然碰撞出声音,“都能治。”
林樊将信将疑地端起杯子,里面的水也是刚刚好的,将一把五颜六色的小药片撒进嘴中,皱着眉头将手中的水猛灌进去。
双唇还没来得及合上,一块儿苹果就递到他的嘴边。
“来一口?”
他将那块苹果拦截下来,捏在自己手中,举着看了两眼,眼底绽开笑意,略微惊喜道:“小兔子?”
“对,是兔子。”苏斯昂一本正经道。
将视线从苹果挪向旁边人的脸上,发现他的表情有些期待,林樊眉头一缩,感觉刚刚流干的眼泪又要冒出来了,赶忙将其送入口中。
好像,和一直以来吃的苹果没什么两样,但也好像有些不一样。
“下次别折磨苹果了。”他含糊不清道。
苏斯昂疑惑,“不喜欢?”
林樊又拾起一块,摇了摇头,“不喜欢,不喜欢小兔子,更不喜欢苹果。”
说完,那只“小兔子”就被他两三口消灭掉,盘子中又一只“兔子”惨遭不测。
*
伤口还没有愈合,再加上还有苏斯昂这个虎狼在外,林樊洗个澡都心惊胆战,生怕弄出什么大动静,苏斯昂就真要进来给他扶着,或者亲自动手给自己洗。
确定自己已经穿好家居服且没有任何暴露点后,他才扭扭捏捏地从浴室出来,先抬眼瞄了下客厅里的人,感觉他快要将自己塞进电脑屏幕里了,也不知道是遇上什么棘手的问题了。
或许是自己的声音打扰到那人的思绪,他刚走两步,那人随手摘下眼镜,立即扭头朝他看过来。
“洗完了?”苏斯昂笑盈盈地站起身,朝他靠过去,“我来检查一下,有没有碰到伤口。”
林樊下意识倒退,在听见他的后半句后,还是收住脚步顺从地站在原地,等着他过来。
指尖拂过发梢,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随着林樊绵长的呼吸飘进耳朵。他能感觉到,苏斯昂的手指贴着发根缓缓划过伤口周围,在温热的头皮上小心穿行,触感有些冰。
最终,那微凉的指尖竟然滑落到自己的后颈处,林樊再也忍不住,“怎么样?我刚刚照过镜子,应该没事。”
正盯着他后颈细小绒毛的人一下子被点醒,轻咳了声,“没事,好得很。”
话音刚落,他的脑袋就脱离了宽厚的手掌,挪动步子朝着卧室过去。
身后还陷入回味的人也紧紧跟过去,林樊便加快步伐,在苏斯昂迈入卧室的前一刻,立马将门反推上。
却还是失算,被苏斯昂一只手抵住。
“你跟过来做什么?”林樊掩在门后,瞪着他。
苏斯昂相当自然地回答,“睡觉呀。”
“你不准进来,你不能,不能在这里睡。”林樊对于自己的话被他当成耳旁风非常生气,“我都说我还没接受。”
“我知道啊。”
“你知道你还过来!”林樊仍然死死推着门,“在这个家,咱俩到底谁说了算?”
苏斯昂道:“你说了算,怎么了?”
“我就随便问问……”林樊被他一句话堵的好像不在理一般,但还是坚持,“那你就不准进来。”
“可是你吃饭的时候不是说,让我决定吗?”苏斯昂挑眉道。
“我反悔了!”没错,他就是这样阴晴不定!
趁他没注意踩林樊伸脚直接剁在他的脚上,苏斯昂顿时疼得呲牙咧嘴松开架在门上的手。
哐当一声,林樊就将门摔上。
“樊樊。”苏斯昂敲门。
林樊不理会,气急败坏道:“不是说我说了算吗?”
“总得给我床被子吧。”门外的人无奈地乞求。
将那床薄薄的毯子盖在身上,林樊就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或许是因为药物的作用,他上下眼皮很快就开始打架,最终进入睡眠。
他睡得并不安稳,屋内的温度并不高,他也紧紧攥着那毯子,若是现在开灯去看他睡颜,就能发现他满头大汗,嘴里还在嘟嘟囔囔说着什么。
碎片化的段落在他的梦中一闪而过,一会儿跟人干了架,一会儿被人敲了头,一会儿是模糊了双手的血……
“别跳!”
他就着梦中的场景大喊一声,便惊醒,空荡荡又黑漆漆的卧室,只有一束晦暗不明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照进来,将整个卧室一分为二。
他仍被困在梦中,双眼空洞地盯着对面的墙壁,大口喘息着,回想着一幕幕可怖的场景。
空调风口呼呼的吹着,横跨整间屋子,与窗帘挽手共舞,微微飘动。
就这样,他每次醒来后都睁眼到天亮。
他以为,总会慢慢脱敏,睡的越来越长,他也并未跟苏斯昂言语,只默默捱着。
直到某天,他半夜再次惊醒,便想着出去溜达溜达吧。
门一开,苏斯昂便歪着半个身体躺了进来。
林樊就看着对方睡眼朦胧地从地上爬起来,顿时心生不忍,他每晚都在这里睡吗,不是在沙发吗?
“怎么了?”苏斯昂揉着眼睛开口问道。
林樊垂眸越过他,“没怎么,解手。”
等他回到客厅后,就看到刚刚站在门口的人已经躺在沙发上了。
林樊也就回到屋里,却翻来覆去又睡不着了。
索性又起来盯着晃动的窗帘。
它晃,光影也跟着晃,发现自己还是有些怕的,他立马蜷缩起双腿,脱离光影的地方,将整张脸埋在薄毯子上。
那上面还有洗衣液的味道,是和苏斯昂身上一样的味道,但还少了一些别的味道,薄荷味儿。
苏斯昂每天就在门口睡吗?
他慢慢将头抬起来,瞥了一眼还在轻轻飘动的窗帘,选择抱着枕头出了卧室。
客厅也没有灯,但客厅没有窗帘,月光能够长驱直入。
林樊趿拉着拖鞋,一步走的比一步坚定,最终站在沙发前,才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你还没睡吧?”他已经看到他的胸前起伏的幅度相当大了。
果然沙发上的人睁开眼睛,望着林樊,“被你发现了。”
“往里挪挪。”
那人就往里挪,但沙发就那么大个地方,他又太大块,往哪里挪都显得局促。
“要做什么?”苏斯昂直起身子想要让出地方,却被林樊的枕头压了回去。
“怕你害怕,我来陪陪你。”
接着,林樊自己就带着毫无防备,信任到极致的松软,趴了过去。
“你,怎么了?”突入其来的拥抱,让苏斯昂的心跳加速,隐约有些不安。
发丝溶在月色中,印在枕头上,林樊眼睫低垂,随便找了个理由回应,“做噩梦了。”
将隔在两人中间的枕头撤掉,苏斯昂让自己的身体严丝合缝地承载着上方那份轻盈而脆弱的重量。
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力道极轻,是小心翼翼地拢住。
“梦见什么了?”另一只手覆在他的后背,温热的掌心在轻轻的拍着。
林樊没有阻止他的任何动作,整个人松懈地、无比信赖地伏在他的身上,薄薄一片,格外纤细。
他寻摸到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才轻声回应,“不记得了。”
被他枕着的人,低低地笑了一声,随后与他一起闭上双眼,只是将腰际的手臂稍稍收紧一些,彰显着无声的占有。
月光将两人的线条描摹的再清晰不过,也照亮苏斯昂唇角一丝笑意,他在静默中感受着怀中的呼吸与温度,感觉如同落入井底的磐石一样踏实。
苏斯昂的呢喃代替了无言的月色,“别怕,我在呢,睡吧,晚安。”
清晖浸润着每一寸肌肤,林樊在苏斯昂的安抚下迷迷糊糊,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抬起头,“你这样会不会累啊?”
他的呼吸撒在苏斯昂的下巴上,酿出一种清冽又亲昵的氛围,似乎是察觉到这一点,又偏过头去兀自笃定道,“你不准累。”
苏:林圣僧~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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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