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续见春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新春佳节，喜气洋洋。

容、秦两家都是独生子女，老一辈都算早逝，因此今年春节家里的人依旧不多，仅仅容霁和秦臻两人。

虽然如此，但容霁在家还是不同，比之往年秦臻心里要高兴许多。

电视开着重播春晚，母女俩如常用过早餐，就去洗了水果，装了些坚果零食放在茶几。

年节总还是有些一年来一次的远房亲戚拜访，以及一些平时交往颇深的同事朋友，这些招待客人的也要准备一些。

收拾完，容霁盘腿坐在沙发上，摸了手机打开绿信。

盯着页面顿了一会，昨夜诸多新年祝福已经一一回复过，余下三个对话今日仍有消息。

诸多清晰的姓名中，只有一个特殊。

容霁视线落在至今尚未备注的对话，犹豫间，温芮的未读消息跳多了几条。

眼眸略扬，目光飘向首位，点开温芮的消息，还在一条条跳出，内容稍显暴躁。

温芮：【我妈家来了好多她丈夫的亲戚，好烦！我都不想出房间！】

温芮：【逢年过节是我最烦的日子，每年都这样，在我爸妈眼里，除了这些日子，把我拿出来，在一堆我都叫不上名的亲戚面前吹捧一番，什么时候真的记得过我。】

温芮：【后天我回江林，又要先到我爸家。年年两边跑，应付完这边还得去那边应付（火大）】

容霁一条条看完，发了个摸摸头的表情包，斟酌着安慰了几句。

秦臻从厨房出来，抽了纸巾擦手，见容霁抱着手机，打字的手停顿又继续。

她想起什么，“小霁，你问问看芮芮什么时候有空，妈妈想请她来家里吃顿饭。”

容霁侧首，眸光投去，秦臻俯身拿了个金灿灿的橘子，金黄色的表皮剥开，清香夹带些微酸涩的气味弥漫至鼻息，令人联想果肉的好滋味，口齿生津。

完整剥下的皮被秦臻放到一旁，来日晴朗可以晒成陈皮。

她将干净的橘子果肉一分为二，递给容霁，语调徐徐说道：“前几年你在国外，芮芮年年逢年过节都提着东西来看我，留她吃饭也不吃，每次放下东西陪我聊会天就走，今年你在家，我就想着问问她。”

甜沁沁的汁液在唇舌炸开，容霁点点头，对她笑笑：“我正和她聊呢，你别急，她现在不在江林，过两天才回，我会记得和她说。”

“好。”

温芮是容霁最要好的朋友，性格也很开朗大方，秦臻觉得这个姑娘十分讨人喜欢，为人处事也很知礼懂事，但一个孩子过分懂事，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

平心而论，至少她不愿意容霁这样懂事。

温芮父母离异，各自再婚却也没有再要小孩，不算再婚家庭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她也算是独女。

容霁只言片语，秦臻却能猜到温芮大概是在父母重组家庭的哪家，她幽幽叹气，“都说年节团圆，倒是让这孩子四处漂泊。”

容霁明白她说的意思，思绪却偏了偏，不期然想到另一个同样在外地孤伶伶过节的人。

她放下手机，握住秦臻的手安慰，“到时候，你多做几道芮芮爱吃的菜。”

秦臻应下。

容霁再次拿起手机，和温芮的聊天在她那边戛然而止，许是被叫了出去。

将秦臻的邀请简明发出，容霁才退出和温芮的聊天框。

温芮下面那个突兀、特殊的对话于是占据注意。

今天容霁妆容精致，口红更是特别选了平日少用的鲜妍颜色。

朱唇饱满，漂亮的唇珠如垂挂的果实，诱人采撷。

Jesse。

她的视线落在昵称上。

敛下的眼睫微微颤动，容霁在心头不自觉低喃这个对话所属人的名字，平静的心湖随念头漾荡出一圈圈涟漪。

昨晚的互道祝福再次映入眼帘。

两人没有提及其他，粉饰太平般，却也像重获以往的平和。

她的视线轻飘飘落到屏幕，他刚刚发来的消息分明在没点进对话前已经预览到，可看着，还是忍不住，泛起涟漪。

【下午两点，你和阿姨在家吗？我过去给你们送些年礼。】

她默念这条，唇珠抿入唇线，几乎下意识根据这，联想见到他的时候。

那时，恐怕无法像线上的互道祝福一样故作平常。

容霁努力按下难以忽视的期待，他作为朋友总是礼貌周全，可她还在私心里。

该怎样应对，容霁陷入纠结。

门铃被按响，叮咚叮咚——刺耳着，明知到访者不会是他，也让人绷紧神经。

身旁的沙发坐垫一松，秦臻起身，扬声应了句“来了”。

容霁怔怔抬头，追随她的身影到玄关。

出神的瞬息，门打开，秦臻带着笑把几个她并不熟悉的人迎进家中。

“小霁，这是二表叔，这是……”秦臻贴心介绍来人。

容霁反应过来松口气，没再管方才发出的消息，摁灭手机站起身，根据秦臻的提醒挨个叫人。

-

周家。

三居室较之周应川工作时常住的房子温馨，门口春联才被贴上不久，周父周谨的墨迹未干透，父子俩已在屋里对弈。

周母李悠退休后颇有闲情逸致，在家里养了许多花花草草，而阳台更是家里花草放得最多的地方。

棋桌正设在客厅旁的阳台，李悠像平常一样将家里收拾干净，拿了水壶往阳台去。

平时没有人下棋，李悠给她精心呵护的植物浇水倒是简单，但现在两个大男人坐在这，地方一下就变得狭窄。

李悠伸手轻轻推了推丈夫，“你往那边坐坐，我浇不到。”

周谨目光盯着焦灼的棋盘，眉头紧锁，手上端着的茶杯还没喝上又放下，依言往旁侧动了动，随后又执棋落下一子。

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和淅沥沥的水声和谐，安静的气氛在李悠再次示意周谨挪位置破裂。

周谨回头看向妻子，无奈的声音难掩焦心，“我下棋呢，你等会来浇水行不行？”

李悠闻言眉头一挑，拎着水壶走向另一边，不等她说，肩背坚实挺阔的年轻男人就自觉给让了让位置。

李悠眉眼一弯，水壶倾下的同时闲心衬了衬棋局。

削玉似的长指执黑棋，黑白两色辉映，周应川面色淡然如常，在她的注视下，气定神闲落下决定胜负的一子。

周谨在棋盘上寻找着，手伸向白棋，思考半晌收回手，“我输了。”

周应川眉眼未动，意料之内似的淡定喝茶。

周谨沉默着收拾出棋子，李悠将空了的水壶放在花架上，接过他的围棋罐，打趣丈夫：“还要下，你这输的第几把啦？”

她语气悠然：“你也让应川歇歇，还和儿子比上输赢了，再说一会他小姑就来了。”

周谨被她说得哑然，周应川心里记挂着事，起身就打算往房间去。

“你很忙？”

“跟我过来。”

周谨叫住周应川却没看他，自顾自端着茶盘到客厅。

父亲暗藏不满的声音落入耳中，周应川摸向口袋的手一滞，脚步被迫转向沙发，在他身旁坐下。

父子两人都沉默着，周谨却一改方才焦躁，慢悠悠的重新取了茶叶。

“观棋如观人。”

流水温吞注入，他说话间侧目瞥向这个从小优秀到大的儿子。

一模一样的两双丹凤眼对视，气质却全然不同。

周谨多年从事教育行业，桃李满天下，他的气质严肃外放，而周应川却如同入鞘的宝剑，表面窥不出深浅，内里锋芒暗藏。

“你下棋大胆狠辣，这几年的掌权者，没白做。”

周谨声线平淡，但周应川明白，他当年选择下海经商，走上和周谨期盼中相悖的道路，周谨还在耿耿于怀。

周应川没有说话，这几年际川科技飞速扩张，他鲜少回家，争吵这才少了。

争辩，只会让今天这个节日过得剑拔弩张，没有必要。

他的沉默，反而激起周谨的怨气。

周谨浓眉一皱，眉间深深的川字浮现：“兵行险招，目的性极强。当初你一声不吭改了志愿，我就该知道，你为利驱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熟悉的呵斥落在耳边，周应川脸色微冷，他心中所图他一直清楚，可惜周谨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他。

“我愿意。”他一如既往说道。

油盐不进的模样看得周谨更加生气，连门铃响了也不管。

“行了，别吵了！有客人来了！”从他们争吵开始隐身的李悠这才劝了两句，着急忙慌跑去开门。

周诗一进门就听见争吵声，赶忙问李悠，“嫂子，我哥又和周应川吵起来了？”

李悠看着周诗才松了口气，丈夫性格固执倔强，但周诗这个小他许多的妹妹说的话，他还算能听得进去。

她虽和丈夫对待周应川当年一意孤行的态度一致，可听他训斥，还是会心疼自己的孩子。

见她点头，周诗给老公递了个眼神，让他先带着儿子。

周诗的到来止住了这场父子战争，她推推周应川，“你先去做你的事，我和你爸聊聊。”

周应川神情微松，颔首应下，没再逗留。

看他回了房间，周诗坐下将泡了一半的茶继续泡完，心平气和倒了一杯给周谨。

周谨仍皱着眉，周诗推了推他，他才接过妹妹递来的茶。

见他神色缓和，周诗笑了笑开口劝道：“哥，不是我偏心，周应川这个做主的性格不就是你培养出来的吗？”

周谨想反驳，周诗补充得很快：“你别不承认啊。”

“从小你就教他独立，什么事都要有自己的主见，这我可是看在眼里的。可教会他的是你，现在责备他太过独立有主见的也是你。”

周谨看着她，没话可以辩驳。

半晌，他幽幽叹气，“他不和我们商量，让你嫂子也担心。”

“走科研或者再不济大学教授有什么不好？安稳平静。他非要一意孤行，就别怪我给他脸色看。”

周诗无奈，没急着说话，悄悄给儿子使眼色让他去找哥哥，又给老公倒了茶水。

周谨示意妹夫喝茶，自己先没忍住，“他闷不吭声，我也怕他吃亏，后悔。”

“嘴硬心软，”周诗戳穿他，“你这些话能和我说就不能和你儿子说？好面子。”

客厅的交谈随着周诗的打趣还在继续，而从她身侧走向室内的小男孩已经轻车熟路到了周应川门前。

“笃笃——”敲门声后，小男孩稚嫩的嗓音隔着房门沉闷传入：“哥哥，我可以进来吗？”

窄瘦的腰转动，侧身望了眼门口，周应川将换下来的衣服丢在床尾，顺手捞上衬衫穿上。

纽扣一粒粒向上扣到顶，他正好走到门口。

门锁打开，客厅的聊天可以听清，周应川眸色淡淡，视线落到门前仰着头看他的杨天乐，朝他招了招手。

杨天乐从打开的门缝探头进来，弧度圆软的丹凤眼扫了一眼室内，又缓缓落在前头的周应川，衬衫衣摆刚刚被他别进裤腰。

规整、一丝不苟，还是那个克己复礼的哥哥。

房间不算大，被书籍和各种模型充斥，都是少年时期的周应川心爱之物。

书桌上的手机亮起，有些显眼。

杨天乐才注意到，周应川一晃眼已经拿到手里，在查看后却像并非他所期待的，没有下一步操作的动作，手机径直落进口袋。

杨天乐眨眨眼，“哥哥有事吗？”

周应川才分出眸光，对杨天乐说：“嗯，你自己玩。”

周诗晚婚晚育，杨天乐打小聪明，但平日也有小男孩的活泼淘气，他喜欢黏着周应川，但也最怕他。

“哦。”杨天乐语气乖巧。

尽管屋里的模型已经玩过许多次，他还是挑挑拣拣拿了一个，安静的摆弄起来。

周应川站在衣柜前，目光扫视挑选着。

挺拔的身材将里头挂着的外套挡得严实，杨天乐在椅子上左挪挪右动动也看不到。

他把模型放回原处，跑到书架那抽了本书，状似不经意的路过，又顺理成章的在周应川身边停下，十分善解人意的指向其中一件外套，“这件。”

周应川瞥了眼，随后将那件取了出来，放到一边。

“你要出去？”

杨天乐眼睛滴溜溜转，“去见哪个漂亮姐姐？”

周应川一挑眉，盯了眼他怀里抱着的书，一本关于动物的书籍，他高三前并不感兴趣的类别。

而杨天乐，却受他的影响看过许多，在他如今住的房子的书房里。

小孩子的喜好很明显，就连找借口也要拿上偏爱的书。

他忽然失笑，虽然只是一刹，但眼中还有星星点点的闪烁着笑意，冷峻的面容覆上柔和。

“多读书，多看报，少八卦。”

他说着教诲的话，但听起来懒洋洋轻飘飘的，心情似乎变得不错。

杨天乐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我上次在学校上科普课，还被表扬了呢！”

“是吗？”逗小孩但很耐心的语气。

“对呀！”杨天乐小脸上忽然有些羞涩，“她说我很厉害，这么小就会那么多野生动物的知识。我就跟她解释，是因为哥哥……”

杨天乐跟在他腿边，还想多说说那个第一次见就很喜欢的容老师，“哥哥，你书房那幅画……”

“嗯？”听他说起《雪霁图》，周应川垂首。

小孩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因为它，我是第一个叫出老师名字的！”

周应川不及细问，房门被叩响。

“天乐，叫哥哥出来，一会吃饭了。”周诗在门外喊道。

杨天乐滔滔不绝要往外冒的话被迫止住，“知道了！”

周应川将刚才他选的外套穿上，带他出了房间。

手机抬起点亮，丹凤眼上扬的弧度垂落，时间纳入男人眼中。

还有三个小时。

……

临近下午两点，容霁和秦臻又送走几位客人。

收拾完茶几上的瓜皮果屑，秦臻忽然问：“打算什么时候去陈老师家拜年？”

“今天不去。”

容霁下意识摸向腿边的手机，手指触碰到却蜷缩了下。

“有朋友过来。”

她话落，手机来电在指尖下振动，她伸手抓住，心也在同一时间震荡起来。

“于明祺”三字落入眼底，容霁往房间的步伐稍缓，折返在单人沙发坐下。

“喂……”接通的嗓音随心跳平缓。

“嗯，是这个小区。”

容霁和于明祺简短聊了几句，门铃又叮叮咚咚响起。

“二栋1603……”

秦臻起身去开门，还能依稀听到容霁的通话声音。

门打开，她却有些惊诧。

“这么快就上来啦？”

秦臻上下打量着气质沉稳的年轻男人，笑容和蔼：“上次在雨汐家咱们见过。”

“是，阿姨记性好。”

周应川又仔细将自己的名字介绍给她。

身姿颀长的男人提着礼品，英挺的面容带着谦逊的笑更让人心生好感。

秦臻乐呵呵重复一遍他的名字，又说：“难怪小霁说有朋友要来。”

她热情的将周应川往屋里带，临了才想起来，“雨汐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周应川进门的脚步顿了顿。

“妈。”

没等他从怔楞中回答，听到他们说话的容霁走了出来。

容颜清冷的女人出现在玄关转角，从她出现那刻，呼吸间，像要深刻印篆在灵魂一般，黑眸一遍一遍，不动声色又暗注火热的，从上至下凝望。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却只有一眼就浅浅带过。

容霁的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她迈步到秦臻身侧，只留一个侧脸和周应川能听到的，略带责备的语气。

“你问这些做什么？”

周应川视线飘向容霁，她今天还是穿着平日偏爱的浅色系衣服。

好似她这个人，饱和度低，情绪平稳。

但也容易被浸染。

他的眸光被那鲜妍的唇深深吸引，唇珠丰硕的果实随着唇瓣翕张摇摇欲坠，他像最虔诚的信徒，不敢声张，只能沉默等待她带来或悲或喜的降旨。

“你们先进去。”

她已经换好鞋，门又被打开。

“我出去接个朋友。”

容霁与他擦肩，才将第二眼吝啬的分给他。

她没有久留，可于她而言，时间却在这一眼中，无限拉长。

容霁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有关陈雨汐的解释，她似乎不可能从周应川嘴里听到否认的结果。

她背对着他向外走，强压下的酸涩终于冲破表面防线，一拥而上占据鼻腔，眼尾随着落泪的冲动染上薄红。

周应川忽地涌上不安，他跟着容霁出去，却看到一个最不想看见的人。

于明祺没有注意到他一样，含笑的面容只看着容霁，那双眼里，和周应川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

“学姐是要去接我？”

献宝讨好般，如今又夹带着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