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续见春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录音棚内的透明窗前，只有两人并排坐在设备桌处。

容霁头上挂着和于明祺一样的黑色耳机，不同于容霁的稍显拘谨，他随意歪斜着坐在椅子上，手指不自觉跟随耳中音符跳动节拍，像是步入全由他掌握的王国。

透明窗那边是录制室，无人在内，十分昏暗。

容霁眯了眯眼仔细看去，室内乐器围簇着中央的支架话筒放置，只有一顶射灯由上投下，全然包裹那话筒，仿若等待主角登场的世界正中。

那些原本瞩目的乐器成了陪衬，分享那中央位置散落的一点点灯光，却也折射出漂亮的光芒。

耳机过大向后滑落，容霁注意力抽回，她抬手扶了扶，耳边于明祺演唱的声音便再次清晰起来。

他唱歌和平时说话的声音有些出入，或许是因为曲调的缘故，显得格外磁性饱满，唱词间富有虔诚的感情。

Demo播放到曲末，还有尾调恋恋不舍。

于明祺半掀着眼皮，光点在眼中闪烁，安静陶醉的模样，让容霁觉得此刻的他既是演奏创造者，又是录制室内甘于一隅陪衬的乐器。

耳边逐渐平歇，于明祺褪下耳机挂至脖间，迫不及待问：“怎么样？”

容霁摘下耳机放回原位，侧首看向他，在他的专业领域内，他的确是无可挑剔的。

她莞尔道：“不错，感情很充沛。我很期待它的正式版。”

于明祺嘴角在容霁肯定后，似得到嘉奖般扬起明显弧度。

他关了设备起身，一边走一边看时间：“现在正好饭点，我叫阿力开车过来……”

他依着时间安排着接下来的行程，只是说话间手机振动起来，突然而至的来电打断了他隐有的欣喜。

将电话接通，他推开录音棚的门，错开手机收音对容霁说：“我接个电话。”

“好。”

于明祺声音渐远，容霁也垂眸从包里找出自己静音的手机，按了下却发现没有反应，不知是在何时没电自动关机的。

她望向已经“服役”几年的手机，由于使用较为轻度，除了电池以外仍十分流畅，是以一直没有更换。

平时都有携带随身充电宝的习惯，可就在低头翻找的时候才想起换这个包那会，她把充电宝拿出来放着充电，此时它应该还在卧室。

无奈将手机放回包里，容霁将视线投向正低声通话的于明祺，恰好发现他也正看着她，然而接触到她的目光，他又很快挪开，躲闪隐藏着什么一样。

容霁眼眸顿了顿，就听见他加快了语速，压着嗓音对电话那头说：“……我们已经准备走了。她没事。好。”

话语间有些含糊不清，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但容霁也隐约能从他投来的视线中猜测内容与她有关。

在她疑惑时，于明祺挂了电话，手迟钝着从耳边落下，眸光再次投向她。

也正是这一眼，他眼神中隐藏的闪烁让容霁忽然感觉有些熟悉。

晃神间于明祺已经走回了她身边：“走吧。”

下意识回想着这样的神情，之前那模糊的猜测忽然明晰。

在她思索之际，清润的嗓音再次响起，“是王导的电话。”

于明祺见她并没有回应，唇瓣不自觉抿了下，随后才又启唇说道：“你的电话打不通，消息也没回，王导有些担心，电话就打到我这了。”

细致的解释，却有了欲盖弥彰的意味。

于明祺心知肚明王导传达的是谁的担心，话落后那短暂的沉默中，他的视线往别处错开，不愿在她的目光下泄露分毫。

容霁却定了定神，只觉方才就算甘为陪衬也闪烁细微光芒的人，在此刻莫名彻底蒙上了灰暗。

他神情看起来太过不坦荡，尽管不知道他在隐藏什么，但容霁却彻底明白过来，于明祺喜欢她。

或许是因为这种不坦荡，她也在面对另一个人时有过太多次。

“嗯。”

容霁并没有再回应刚才的话题，两人乘电梯下到大厦大厅，环视一圈，没有看到租借充电宝的机器。

她解释道：“我手机没电了。”

于明祺闻言顿了一下，原本还在忧心她看到周应川的联系后会出现什么意外，没想到她手机恰好没电关机。

停顿片刻，他给阿力发去信息，紧随其后的语气有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欣喜：“那现在先去吃饭，一会我送你回去。”

在他目光炯炯的注视下，容霁摇头，有些抱歉的说：“我没和家里人说，她会等我。”

于明祺张了张嘴，想说可以在车上给手机充上电再回个电话，可看着容霁坚持的模样，他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

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心中犹豫，他只能选择妥协：“那你等等，我送你回去。你手机没电，不好打车也不安全。”

劝说间，阿力已经将车开来停到了大厦门口。

容霁的确有心拉开距离，但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接受了于明祺的好意。

“住哪？”上了车，于明祺问。

在容霁将地址说出后，于明祺也跟着在心中重复默念一遍，让阿力导航过去。

他找了数据线给容霁充电，余光下等她依次回复报过平安才又再次开口：“过两天江林有个年底音乐节，学姐以前有没有去过音乐节？”

等待回答中的忐忑让他不自觉将左手放在膝盖处，好在最后她的声音还是由耳际响起。

“去过一两次。”容霁在国外曾去过，只是并不热衷。

她想到什么，又问于明祺：“蒋萦参演的那个音乐节？”

“没错，”于明祺笑说，“不过，我也在。”

他俯身，打开一个储物格，拿了几张纸券门票递给容霁，“有兴趣叫几个朋友一起去给我捧捧场吗？”

容霁望着那几张票，心中叹了一口气。

她伸手将票接过，很快又将其放到一旁，“音乐会我就不去了。”

拒绝的决心在平静的目光中流露，于明祺却不想像刚才她推脱晚饭一样放弃争取，可还没开口便被她打断：“你很有才华，专业素养也很好。”

拒绝后的夸奖与好人卡一般无二，于明祺心头这样想着，然而听着她认真阐述式的夸奖，还是会稍有被安慰。

至少她是认可他这个人的。

他几乎能猜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希望你的演出圆满成功。”她衷心祝福。

于明祺忽地哑然，心头挫败又无可奈何，怪只怪他喜欢上的这个人太过干净，一点模糊地带都没有的干净。

不知不觉间到地方后车停了下来。

于明祺不想勉强她，扯出苦涩的笑，“希望如此。”

容霁颔首，摘了手机和他道别。

车门被关上后，透过深色玻璃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于明祺情绪沉淀的很快。

阿力又看到他沉思的神情，他一直都是执着的人。

老小区道路略显崎岖，一同熄火的面包车也一齐启动，车里的两人连保姆车离去也拍下……

熄火停在众多车辆中的宾利却依然没有动作。

周应川静坐在后排，如同一个被抛弃无处可去的人，那一身黑色西装更显寂寥。

全览大局的眼注视着老小区入口，不言不语。

运筹帷幄的人少有的感受到失控，他没有立场。

手机攥在手里，没有用处。

鼓动着青筋的手倏地松开，手机被丢到一旁，他闭了闭眼，冷声吩咐，“回公司。”

-

音乐节在容霁和秦臻零碎购入年货时如期而至。

容霁并没有关注音乐节举办的时间，只是在那天，突然看到许多有关它的热搜。

她扮演着吃瓜群众浏览，直到看到某个名字，被证实般笑笑。

音乐节的热搜没有多久就被其他内容顶下。

在春节假期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综艺工作群再次热闹起来。

王导今晚定了地方吃饭，既为补办一场开机宴也有欢迎于明祺加入的意思。

容霁去得不算太早，进包厢里头已差不多坐满。

晓琳带她到一边的软座等待，两人聊了一会，人还没有到齐。

有人等得焦急，眼尖看到王导进来，便扬声问：“导演，周总这会还没到，今天还来吗？”

容霁心神一跳，眼前正说话的晓琳唇瓣一张一合的，她已经完全注意不到她在说什么，只机械性的简单应和，注意力已经飘到了入口。

王导从半镂空的屏风隔断走出，把挂断电话的手机放进口袋，看向说话那人时，不偏不倚的望了眼容霁。

见她神色没什么波动，还在和人聊天，便摆了摆手，“不用等，我刚和他通过电话。”

“哦，大忙人嘛。”

容霁听到那人小声嘟囔了一句，随后晓琳的声音才在耳边清晰起来。

“那容老师在国外待了八年啊！”晓琳掰着手指得出结论。

“……嗯。”

容霁垂下眼帘回应她，还是有一丝失落弥漫。

她皱眉压下心中若有所失的感觉，抬眸见那人环视一圈，又说：“那现在就剩最近那两位热搜上的红人没到了？”

他话里的打趣毫不掩饰，在场大多都是在娱乐圈混迹，风吹草动自然都一清二楚，当即哄笑一片。

只不过他这次说的事，倒是连容霁也是清楚的。

毕竟音乐节，于明祺可是因此火了一把。

容霁想起那天看到的热搜词条：

#江林音乐节舞台事故

#吉他救场，磕到了！

#蒋萦，于明祺

……

思绪转了一圈，包厢里也在讨论那天舞台事故发生时，于明祺弹吉他给清唱的蒋萦伴奏一事。

也如热搜下的评论一般，除开说二人收获不少cp粉，还将两人的专业素养夸赞了一番。

人人都爱聊八卦，但不至于把八卦说到正主面前。

等于明祺过来，大家就自觉止住了话茬。

只是出乎意料，蒋萦竟也紧随其后。

一时间连在场的这些老江湖，目光也幽深莫测起来。

晓琳没忍住，小声和容霁耳语，“他们看着还真挺般配，难怪……”

但晓琳的话没有说完，于明祺就径直走了过来。

王导看着眼皮一跳，在他落座在容霁身旁前，轻咳一声道：“人到到齐了，大家都坐，准备吃饭……”

于明祺动作一滞，只得转为招呼容霁去坐。

两人最终还是挨着坐下，王导忧愁地摸了摸额头，让侍应上菜。

觥筹交错，王导端着酒杯喝酒的同时，还时不时的向容霁那边看，看他们虽称不上聊得火热，但也是有来有回。

他看着看着，又和制片人碰了一杯，随后放下酒杯，有些焦虑的抬手看表。

包厢门被轻叩的声响只有门口的侍应发觉，他开了门，将人请了进来。

来人脚步很轻，几近无声。

他步伐向内，侧首透过镂空隔断往里看去，线条利落英挺。

室内推杯换盏，光景在他眼中断续着，随后缓缓定格。

但很刺目，和那天在容霁家小区门口看到的那幕一般刺目。

周应川脚步变得沉重，却还是自虐一样不肯挪开视线。

跟随着于明祺的动作，看他拿了公筷给容霁夹菜，看着容霁小口小口将菜吃下。

多么自然，多么熟稔。

他站在隔断转角，生平第一次有了和别人比较的想法。

在容霁心中，他和于明祺，谁更重要？

工作手机反复振动亮起，周应川不予理睬，眼眸黑沉沉的，抬步落向隔断之内。

“老板。”方齐快步进来，压低声音叫他。

“科灵生物那边在催，对方还在观望和我们的合作，迟到可能会让态度恶化。”

周应川置若罔闻，丹凤眼仍深深凝望着容霁，直至工作手机再次亮起。

他递给方齐，抽回眸光转身离去。

容霁机械咀嚼着，再一次谢绝于明祺的好意，视线莫名的，似有所感般滑向入口。

那里隔断镂空空洞，仔细透过分割模糊的一块块分辨，过道安静而空无一人。

她草草咽下食物，失神的敛下眼睫。

怎么就忘了，王导说不用等。

他怎么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