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那声沉闷的不和谐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荡开,像一颗石子投入死寂的潭水。丁樾的后背硌在冰冷的琴键上,几根手指无意识地压了下去,制造出一片杂乱无章的嗡鸣。他仰着头,商浔的吻带着药片的苦涩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不像亲吻,更像是一场撕咬,一场确认存在的搏斗。他抓着商浔白大褂的手指关节泛白,布料在他掌心皱成一团。
商浔的手撑在丁樾身侧的琴盖上,指节用力到发白,才勉强支撑住自己大部分重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丁樾胸腔里那颗不驯的心脏,隔着薄薄的衬衫衣料,撞击着他的胸膛,频率快得吓人,和他自己那一片混乱的节拍搅在一起,分不清彼此。这个认知让他头皮发麻,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和难以言喻的亲密感交织着,逼得他更深地吻下去,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两颗同样残破的心脏强行糅合在一起。
是丁樾先开始喘不上气的。他喉咙里溢出一声短促的呜咽,抵在商浔胸口的手推了推,力道软绵绵的。商浔猛地惊醒,像被烫到一样骤然撤离。两人额头相抵,都在剧烈地喘息,唇色一个苍白,一个却泛着不正常的嫣红。
“药……”丁樾闭着眼,眉头痛苦地拧紧,右手又无意识地抓向心口。
商浔眼神一凛,所有的意乱情迷在瞬间被职业本能覆盖。他迅速将丁樾拦腰抱起,离开那片制造噪音的琴键,几步走到诊疗床边,动作尽量轻缓地将人放下。转身,开柜,取药,拧开瓶盖,倒出准确的剂量,一系列动作流畅精准,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他托起丁樾的后颈,将药片塞进他齿间,又递上水杯。丁樾顺从地咽下,水流从他嘴角滑落一丝,商浔用拇指指腹替他揩去。
看着丁樾的呼吸逐渐平缓,脸上恢复一点血色,商浔才直起身,走到水池边,用冷水用力扑了几下面颊。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滴滴答答落下,砸在不锈钢池壁上。他双手撑着池沿,盯着排水口旋转的水涡,胸口那股闷痛尚未完全散去。
“看来……”丁樾虚弱带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商医生不仅心乱了,技术也生疏了,接个吻差点要了病人的命。”
商浔没回头,声音还带着水汽的冰凉:“闭嘴,患者。你的情况,任何剧烈情绪波动都是禁忌。”
“哦?”丁樾支起一点身子,“那刚才是谁先扑上来的?”
商浔关上水龙头,拿起毛巾慢条斯理地擦干脸和手,转过身时,已经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医生面具,只是眼底翻涌的墨色比平时更深沉。他走到床边,拿起刚才被丁樾抽出的那张乐谱——或者说,心电波形图。
“解释。”他抖了抖那张纸,声音没有起伏。
丁樾靠在枕头上,歪头看他,眼神亮得惊人:“如你所见,商医生,这是我的创作。灵感来源,”他指了指商浔的胸口,“你。”
商浔的指尖捏紧了纸张边缘。那些红蓝铅笔标注的波形,精确得可怕,连他自己都未必能记得清每一次心律失常常发生在何时何地。第一次在琴房抓住丁樾手腕时,他确实有一瞬间的心律过速,因为丁樾弹的那首曲子,是他母亲生前最爱的。暴雨夜共撑一把伞,丁樾浑身湿透冷得发抖,靠在他身上时,他确实因为担忧引发了几个房性早搏。还有上周三,他低头给这个不肯好好穿鞋的家伙系鞋带,指尖碰到对方冰凉的脚踝,起身时,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留下一段异常“完美”的QRS波群……
原来都被记录了。
“你这是侵犯**。”商浔说,语气却并不严厉,更像是一种无力的陈述。
“那你隐瞒病情,算不算欺骗?”丁樾反问,他慢慢坐直,直视着商浔,“我们都一样,商浔。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靠近对方那颗不听话的心脏。”
商浔沉默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笑得像狐狸一样,却比谁都看得透彻的家伙。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低低的运行声和两人交织的呼吸。月光移动,照亮了地板上散落的乐谱纸,那些看似音符的标记,在光线下显露出其真实面貌——起伏的、代表着生命迹象的曲线。
良久,商浔弯腰,将那张“乐谱”仔细折好,放回丁樾的乐谱夹里。然后,他伸出手,不是去探丁樾的脉搏,而是轻轻拂开他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
“躺好,”他说,声音低沉,“再做一次夜间动态心电图。我需要最新数据。”
丁樾抓住他即将收回的手腕,指尖在他植入ICD的那道疤痕上轻轻摩挲:“以医生的身份,还是……”
商浔反手握住他的手,收紧。掌心相贴,能感受到彼此皮肤下血管的搏动。
“你说呢?”他低声回答。
丁樾凑上前,轻轻吻住商浔。这个吻不同于之前的激烈,而是温柔的、试探的,像初春的雨水落在干燥的土地上。
商浔回应了这个吻,一只手抚上丁樾的后颈,指尖陷入柔软的发丝。
当两人分开时,呼吸都已紊乱。他们额头相抵,分享着同一片空气。
“商医生,”丁樾轻声问,“谈恋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