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彻底驱散了月光,B307实验室迎来了新的一天。窗外,医院开始苏醒,走廊上传来推车滚轮的声音和隐约的脚步声。
商浔先动了动,他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睡着的丁樾。丁樾的脸色在晨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眼睑下有着淡淡的青影,但嘴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平和弧度。他的呼吸很轻,轻得让商浔不自觉地屏息去确认那微弱的起伏。
商浔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想让丁樾躺得更舒服些,却不料这细微的动作惊醒了浅眠的人。
丁樾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迷茫了片刻才聚焦在商浔近在咫尺的脸上。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记忆回笼,嘴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早啊,商医生。”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我们这样…算不算医患关系不清?”
商浔没有接他的调侃,只是伸手探了探他的额温,又自然地扣住他的手腕测脉搏。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但眼神却与以往任何一次检查都不同。
“心率98,呼吸22。”商浔报出数据,眉头微蹙,“你还是需要休息。”
“商医生,”丁樾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腕,指尖却悄悄挠了挠商浔的掌心,“你这是在关心我,还是关心你的患者?”
商浔捉住他作乱的手指,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有区别吗?”
丁樾笑了,正要说什么,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实验室的宁静。
“商医生!商医生您在吗?”门外是护士小刘焦急的声音,“3床冯老爷子情况突然恶化,血压掉得厉害,陈主任让您马上过去!”
商浔眼神瞬间一变,所有的柔软在刹那间收起,又变回了那个冷静果决的心外科医生。他松开丁樾,迅速起身,一边整理略显褶皱的白大褂,一边沉声回应:“知道了,马上来。”
他走到实验台前,快速写下几张便签,撕下最上面一张递给丁樾:“这是你今天需要服的药和剂量,按时吃。动态心电图仪继续戴着,下午我回来查看数据。”
他的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晰,不容置疑。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却低了几分:“实验室的钥匙在老地方,累了就去里面的休息室睡,别回琴房了,那里暖气不足。”
说完,他拉开门,大步离去。白大褂的衣角在门口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消失在走廊的光影里。
丁樾捏着那张还带着商浔体温的便签,看着上面熟悉的、略带锋芒的字迹,忍不住轻笑出声。他将便签仔细折好,放进口袋,然后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窗边。
晨光正好,楼下花园里,商浔修长的身影正快步穿过林荫道,朝着住院部大楼走去。白大褂在他身后微微扬起,像一只匆忙的、却目标明确的鸟。
丁樾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身影,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视野里。他抬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感受着那片皮肤下,商浔留下的、混合着药味和独特气息的触感,以及自己那颗不争气地、为同一个人加速跳动的心脏。
“真是……”他低声自语,嘴角的弧度却越来越大,“完蛋了。”
他转身,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那架旧钢琴前坐下。手指轻轻落在琴键上,却没有按下。他想起昨夜商浔画的那个函数图像——两条曲线,最终交汇,同步延伸。
也许,残缺的心脏,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完美共振。
“哟,这么早就来陶冶情操?”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丁樾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时尚、染着栗棕色头发的年轻男人倚在门框上,手里转着车钥匙。是林澈,丁樾的发小,也是少数知道他病情并把他当正常人看待的朋友之一,家里开连锁餐饮的,标准的闲散富贵公子哥。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丁樾有些意外。
“打你手机不通,去琴房没人,猜你就在这儿‘就诊’呢。”林澈走进来,环顾了一下充满医疗仪器和乐谱的诡异实验室,挑了挑眉,“这地方…挺别致啊。你那位商医生呢?”他凑近丁樾,压低声音,“怎么样,拿下没?”
丁樾白了他一眼,没回答,指尖在琴键上按下一个孤零零的音符。“有事?”
“当然有事,大事!”林澈拉过一张旋转椅,反着跨坐上去,下巴搁在椅背上,“你那个《D大调协奏曲》的首演,场地、乐队我都帮你联系好了,就下周六,市音乐厅小厅。够意思吧?”
丁樾愣了一下:“这么快?我还没完全准备好…”
“得了吧,你再准备下去,我怕…”林澈的话没说完,但眼神里的担忧显而易见,“反正就这么定了,宣传都发出去了。你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保重身体,确保那天能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台上。”
丁樾沉默了片刻,点点头:“谢了。”
“跟我还客气啥。”林澈摆摆手,随即又换上那副八卦的表情,“说真的,你跟那医生到底怎么回事?我可听说了,他昨晚在这待了一宿。”他指了指里间的休息室,“孤男寡男,共处一室…”
“他只是在监测我的数据。”丁樾打断他,耳根却有点发热。
“监测数据需要搂搂抱抱?”林澈眼尖地指了指丁樾锁骨下方一个若隐若现的红痕,“这可不是心电图电极能弄出来的。”
丁樾下意识地拉了拉衣领,瞪他:“你管得着吗?”
“我是管不着,但我得提醒你,”林澈难得正经起来,“小樾,玩归玩,别太投入。你们的情况…太特殊了。我是怕你最后受不了。”
丁樾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琴键上滑过,带出一串低沉的音阶。“我知道。”他轻声说,“可是林澈,有时候明知道是飞蛾扑火,但那团光实在太诱人了。”
林澈看着他,叹了口气,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与此同时,住院部七楼心外科监护室外。
商浔刚结束对3床冯老爷子的紧急处理,老人暂时脱离了危险。他一边低头看着刚出来的化验单,一边走向医生办公室,却在门口被一个人拦住了。
“商医生,辛苦了。”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
商浔抬头,是心外科的副主任医师,周明宇。周明宇比商浔年长几岁,技术扎实,为人圆滑,是科里公认的下一任主任热门人选。他脸上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但商浔能感觉到那笑容背后若有若无的审视。
“周主任。”商浔点头致意。
“冯老的情况怎么样?”周明宇关切地问。
“暂时稳定了,但瓣膜问题必须尽快解决,等感染控制住就得安排手术。”
“嗯,你多费心。冯老的家属很看重这次手术。”周明宇说着,话锋微妙一转,“听说你最近经常在B307实验室忙到很晚?是在做新的研究项目?”
商浔面色不变,语气平淡:“一些个人兴趣方向的探索,还不成熟。”
“哦?”周明宇笑了笑,眼神却锐利了几分,“我还以为是和那位经常出入实验室的、搞音乐的丁先生有关呢。年轻人有爱好是好事,不过…”他顿了顿,意有所指,“我们这行,尤其是心外科,容错率太低,一步都错不得。精力还是应该集中在正道上,你说呢,商医生?”
商浔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冷静:“谢谢周主任提醒,我有分寸。”
周明宇点点头,又客套了两句,便转身离开了。
商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微沉。周明宇的“关心”从来都不是无的放矢。他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另一个正在写病历的年轻女医生抬起头——是苏念,和商浔同一年进医院的住院医师,性格开朗直率。
“老大,你来了!冯老没事了吧?”苏念关切地问,随即又压低声音,一脸八卦,“刚才周主任是不是又‘提点’你了?我看他最近好像特别关注你那个实验室啊。”
商浔没接话,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打开电脑。
苏念凑过来,小声说:“我听说,周主任好像对明年去梅奥诊所交流的那个名额志在必得,他现在看谁都像竞争对手。老大,你得留点心。”
商浔敲击键盘的手顿了顿,“嗯”了一声。他对此并不意外。医院从来都不只是救死扶伤的地方,也是名利场。
他点开邮箱,里面有一封来自医疗器械公司的会议邀请,关于新型ICD的临床数据研讨。他的目光在邮件上停留片刻,然后移开,落在了电脑旁边一个空白便签本上。
鬼使神差地,他拿起笔,在便签上画了两条曲线,一条平稳,一条波动剧烈,然后在某一节点交汇,变成了一条同步向前的线。
苏念探头看了一眼,好奇地问:“老大,这画的什么?新的手术路径示意图?”
商浔迅速将便签收起,面无表情地关掉邮箱。“没什么。”他站起身,“我去查房。”
走出办公室,商浔穿过忙碌的病房区。在经过护士站时,他听到两个小护士在低声交谈:
“…真的啊?商医生和那个经常来的长得很好看的男生?”
“不确定,不过昨晚商医生确实很晚都没走,早上也是从实验室那边过来的…”
“天啊,那可是商医生诶!不过他俩站一起倒是挺养眼的…”
商浔目不斜视地走过,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是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那张画着曲线的便签。
流言总是传得最快。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就再也回不去了。而他和丁樾之间,除了疾病,似乎又多了些需要共同面对的东西。
他走到窗边,看向B307实验室的方向。那里,隐约似乎有钢琴声传来,断断续续,像在摸索,又像在确认。
他的指尖在窗台上轻轻敲击,无声地,合上了那遥远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