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连续下了小半个月,周家管辖庇护内的百姓苦不堪言。
如今的世道本就是人人自危,外面的人整日对这片安静祥和的土地虎视眈眈,得知山神神像倒塌后本就蠢蠢欲动,更别说下了小半个月的雨,民心早就不稳。
曾经那些和周子墨有过过节的灵物主几乎整日来闹事,他已经有好几日没时间管辖府内事务,就更别提被关在祠堂的老四。
自从那日青歌和周子墨在祠堂不欢而散后,青歌再没从供台上的毛笔中出来,老四竟也一句话未从口出,直到周子墨一个未归家的夜里,许睢撬开了大门的锁,破开了结界。
他早已许久不见阳光,烛光透进来的瞬间晃了眼,下意识的伸手去挡。
“跟我们走?”许睢伸手去扶他。
老四撇过头,嗓音沙哑,险些不会说话:“你们走吧。”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们不是还要一起想办法离开吗?”许睢拧眉。
“出不去了。”老四抬起头对上许睢和沈易的眼睛:“大哥,三哥,你们走吧。”
沈易咽了口唾沫。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身体原本的记忆会不断侵蚀他们的大脑,让他们逐渐忘掉属于自己的记忆,从而完全继承这副身体。
他们近些时日去瞧木木和甘年,发现他们二人已经忘记了原来的名字,今日一来发现周邢竟也是如此。
他不愿跟他们离开,若是再寻不到出去的办法,他们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许睢握紧了他的手,撑开伞走在他身侧,说话声音闷闷的:“沈易,我是谁?”
沈易盯着他低垂这眼的侧脸,缓缓吐出两个字:“许睢。”
许睢的手却又紧了紧,似乎害怕失去。
“文儿,生儿留步!”
沈易和许睢顿住身形,齐齐转身看去。只见一妇人急匆匆赶来,肩膀上落了些雨,衣摆下更是湿了一大片,很明显是急匆匆赶过来的。
来人正是三姨娘,他二人原身的生母。老大原名周柏文,老三周郎生,还有老六周进宝皆她所出。
“雨大,为何不让下人来传话?”许睢接过她手上撑着的雨伞,稳稳扶住她凑近些防止被雨水沾染。
“你父亲几日未归,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安,你可否上前线去瞧瞧?”
三姨娘平时的性子偏软弱,知道他的两个儿子是那种关系后日日夜夜得哭,后来也逼迫自己慢慢接受。现如今也是被逼无奈,不然也不会求到他们这来。
许睢在沈易身上扫了一眼,三姨娘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劝道:“你是家中长子,如今周家有难,有些事情是推脱不了的。”
沈易躲闪着眼睛不去看他,许睢被抓着死死不放,无法他只能走这一遭。
可一旦去了哪那么容易回来,他们要出去和山神神像一事姑且得放一放。
第二日一早沈易并未去送他,房门紧闭不见人。许睢在外占了半个时辰才不舍得的离开。
周家一共七子,老三病重,老四被关禁闭,老五老七整日不见人,老六不学无数。周子墨一走整个周家便只剩下老大老二这两个话事人,更别说现在老大也走了,周家的事自然落到的老二周萧风身上,每日变着法儿的找借口来沈易院中。
这一日他又不请自来,还带来了一把伞,撑开在沈易面前给他解释起来。
“这是我前些日子寻觅到的,据说是专攻骨伞制作的大师制作,空白的油纸需要手持之人作画,方为一大特色,颇具辨识度。”他笑着将伞合上放置在沈易面前:“这几日的雨总是不停,我想,送这个你定没有拒绝的理由。 ”
沈易只淡淡扫了一眼便道:“带着你的东西滚。”
周萧风的脸色微动,平静道:“有些日子不见小五和小七了,还真是有些想念他们。”
他站起身来将伞拿在手中把玩:“你和大哥以前并不与小五小七打交道,前些日子不知道为何熟络了起来,想来定然知道他们的下落吧?”
“你想干什么?”沈易微微拧眉,紧握拳头指甲嵌进肉里。
“只是二姨娘来问我他们的下落,我这才想到来问问三弟。”
“我隐约记得,小七怕黑,不知为何,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竟然奇迹般不怕了,甚至连话也不说。”
沈易终于按耐不住站起身,眼睛死死盯着他:“周子墨还没死,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男人装作惊讶伤心的退后两步:“三弟怎能说出这般话来,周家,自然是爹做主啊。”
沈易终于像是想明白什么,狠狠吐出一口气,终于妥协:“你想让我做什么?”
男人这才开心的笑起来,双手再次将伞递到他面前:“天冷多加衣,四弟最近的状态似乎不太好,明日我来寻你去瞧瞧他,毕竟是为了你们二人才让他背负了这无妄之灾不是吗?”
原来是他。
沈易手上的血沾染到伞上,被他攥紧。
周萧风早就有所图谋,山神神像结界是他动了手脚,他早就知道周柏文和周郎生会在那日晚相见,故意陷害老四也是因为吃定了他不会将事情捅出来,这一来他自然会被周子墨怀疑。
而且他也清楚只要山神神像破损,周子墨定然会被百姓所困,那些仇家定然会来寻仇,许睢在这个时候代替二姨娘去传话怕是有去无回。他估计早就打好了算盘,等着他们一步步往下跳。
老五和老七关系密切,要是他对老七动手老五肯定失控,老四又被关着,周家七子便只剩下他这副病弱身子和那位不学无事的花花公子周进宝。
可他做这一切是为何?仅仅是周家家主的位置?
无论是原本的沈易还是现在的周家老三周郎生,他并未体会过权利的感觉,并不会懂周萧风的企图。
那许睢该当如何?
他盯着被周萧风紧闭的房门,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一丝念头。
沉吟片刻,他拿出柜子里的册子,一笔一划写出许睢的名字。
不能忘,他会回来的。
他的手指一点点抚摸过那个名字,眼角莫名留下一滴泪来,滴落在名字上晕染开来。
然而此刻的许睢早已找到了周子墨暂居之地,没由来的心尖狠狠一颤。
周子墨此时正和城中大部分灵物主待在一起,商量下一步的对策。许睢靠过去行礼,意外听到他们几人正在商讨如何安抚城内百姓的问题。
“你为何而来?”周子墨问道:“周家出了什么事?”
“无他,母亲让我代表她探望,并让我来帮忙。”
许睢一语花落,却迟迟没有开口,就连眼神都未曾从他身上移开过。
良久,他才道:“正巧,我明日打算回去一趟,你来替我。”
许睢面上显露出一丝纠结之色,沈易还在等他回去:“我术法一向不行,这里离不开父亲,有何交代,我代劳便是。”
周遭的灵物主也忽然安静下来,周子墨说出的话都带了一丝不容置喙:“这件事,你做不了。”
许睢深知这件事已经毫无回旋的余地,只能先暂且代替他的位置。
前来寻仇的人众多,但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整座城来的,在来的路上他便听说周家城内自危,想必和山神神像之事有很大关系。
他一来话题好像也在这一刻结束,灵物主四下散开,他只能跟在周子墨身后一步步走。
“你,是何时同他好上的?”周子墨忽然道。
“啊?”许睢怔愣一瞬,脑海中一闪而过沈易的脸,但心下了然他问的是周柏文和周郎生。
“日久生情。”他仔细想了想最后精辟总结道。
“有多久了?”周子墨不依不饶。
许睢停顿一瞬,最后坚定道:“很多年。”
他跟随周子墨走进屋里,身后的门还没关,面前的身影便转过身来说道:“你和他都是我的孩子。”
许睢意外感到一丝奇怪,周子墨的话中带有不舍,但又好似无可奈何。
“等事情结束,你们俩便离开吧。”
一语话落,许睢猛的抬头。
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明日天一亮我便离开,少则三日多则七日,你能拖便拖,等我回来。”
许睢应下出了门独自前往住的位置。
“这个办法真的可行?”
静谧的巷子口有两个人边走遍小声交谈着,许睢不自觉的被他们说的话吸引。
“如今这种状况,怕是不行也得行。”另一个男人道。
“周家这次可算倒大霉了。”
另一个男人冷笑一声:“这算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外面那些人都是谁年轻时招惹来的?据说周家的现任家主可是有着五阶灵物的人,他还没动真格的。”
“我怎么从未见到过?”
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许睢逐渐有些听不真切。
“别说你了,我也没见到过,不知传闻是真是假,不过倒是可怜了周家那位,这次必死无疑。”
许睢一顿。周家哪位?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恐惧不安的情绪逐渐放大在漆黑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