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溪镇的乡亲们你一言我一语,声浪裹着土腥味往巷外涌,连巷口的老槐树都似被震得晃了晃。
姜慢烟抬手按了按,喧闹渐渐歇了。
他望着满院攥着农具的镇民,声音比往常沉了些。
“多谢大家信我。秦家势大,硬拼不是办法,但咱们也绝不能退。”
他从怀里掏出张叠得整齐的纸,展开时风刮得纸角微颤。
“这是我画的新水渠图,绕开了秦家说的“祖产”,还能多引两条支流,浇西头那片刚开垦的荒田。”
我凑过去看,图纸上的线条画得规整,支流的位置标得清清楚楚,连哪里该筑闸、哪里该垫高都标了注。
原来他早有准备,我心里的慌劲顿时散了大半,心里只有满满的崇拜仰慕。
“可秦家要是不依呢?”有个青年小声问,手里的扁担攥得紧紧的。
“他们要‘祖产’,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当年的地契。”姜慢烟眼神亮得很。
“锦溪镇的地,百年前就是归镇民所有,哪来的秦家祖产?至于水渠挡路,咱们新修的渠绕开了,他再要挑事,就是没理。”
张阿爷拍着大腿笑,眼里是激动的泪花:“好!有凭有据,看他秦家怎么说!”
.....
秦家的事刚平,东南区的贵族们就像闻着味的狼,接二连三地往锦溪镇来。
有的派管家来“借粮”,开口就要走新麦的四成;有的拿着泛黄的旧文书,说镇南的水渠占了他家“祖上传下的荒地”;更有甚者,带着家丁堵在镇口,说要“代管”锦溪镇的守卫,否则就放匪患进来……
每次有人来闹,姜公子都坐在镇口的老槐树下应对。
面对借粮的,他拿出账本,一笔笔算着锦溪镇的存粮、来年的种子和要养的老人孩子,账算得明明白白,对方哑口无言。
面对要地的,他请出几个还记得旧年地界的老人,再拿出新绘的地形图,甚至拿出锦溪镇大量地契,指着上面的老河沟、老土坡,把“祖产”的谎话戳得稀碎。
面对耍横的,他身后的守卫队就会排着队站出来,手里的武器亮得晃眼——那是姜公子带领镇里的铁匠,花费不少心血制作的。
而守卫队是大块头请来的教头手把手教出来的,青年们手拿利器,他们个个眼神坚定,比贵族家的家丁精神百倍。
……
清泉镇的镇长带着镇子里有声望的老人来拜访,握着姜慢烟的手叹:“以前咱们镇总被权贵欺负,连口水都不敢争,现在跟着你,总算能挺直腰杆了!”
不久前,东南的权贵见怎么也啃不动锦溪镇这块硬骨头,便将**的目光投向了清泉镇。
姜公子带领年轻守卫队,利用天然水系,布置暗桩地网,将他们打的落荒而逃
春喜镇也主动派来工匠,帮着锦溪清泉修桥铺路,自此三镇合作无间。
三镇水系相连,河流密布,很是适合建立水网的,不仅促进经济,还能建起天然防御墙。
只要再将镇墙之间修建连墙,增设卫台,再有着天然护城河,三镇将成为自给自足易守难攻的风水宝地!
锦溪镇与秦家多次擂台,就是靠着水门,水下暗装等阻止了秦家等权贵的船只侵入,并让对方损失惨重...
可想而知三镇若是能联合起来,就再也不用担心本地势利的窥视。
也正是因此,姜慢烟开启了建设三镇的计划,迈向“锦城”的宏图...
很快各地开始建造哨口,水渠,训练精英防卫队,三镇迅速发展起来。
渐渐地,“姜善人”的名号在东南区传开了,连别的镇的人,都愿意绕远路来锦溪镇买麦、学种地。
可每次有人喊他“姜善人”,他都只是笑笑,转身就往粮仓或工地去。
我常看见他抱着厚厚的账本,在油灯下算到半夜。
也见过他顶着烈日,在河堤上跟工匠们讨论修闸的细节。汗水把青布长衫都浸透了,贴在背上,显得他更纤瘦了。
有天我去给姜公子送文书,正好撞见大块头在厨房炖汤,砂锅里飘出红枣和鱼的香味。
我忍不住问:“忠哥,你天天变着花样给公子补,怎么他还是这么瘦?”
大块头往灶里添了把柴,声音低了些:“公子年少时遭过罪,在逃难路上饿过好几天,还淋了大雨发高热,那回伤了根基。
后来跟着先生读书,也是常常饿着肚子熬夜,这身子骨,哪是几碗汤能补回来的。”
我攥着文书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想起他教我写字时温暖的手,想起他站在田埂上望着麦浪的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又酸又痛,连呼吸都觉得沉。
我不懂这种情绪是什么,只知道一想到他以前受的苦,就想把最好的都给他,想替他扛下所有的累。
那天晚上,我在河堤上找到姜慢烟,他正望着远处三镇的灯火发呆。
我走过去,轻声说:“公子,以后有什么事,你别总自己扛着,我们能帮你。”
他转过头,月光落在他脸上,蜜棕色的眼睛里满是温和。
“我知道你们能帮我,所以我很开心”
他笑了,比月光还耀眼……
我望着他,忍不住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公子,我以前是混日子的无赖,是你让我知道,人活着能有盼头,能做正经事。这辈子,我愿意跟着你,不管是赴汤蹈火,还是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你一句话,我绝不含糊。”
他愣了愣,随即拍了拍我的肩膀,指尖带着熟悉的温度。
“别说傻话,咱们要一起看着三镇越来越好,看着这荒土,长出更多的麦子,更多的希望。”
风里带着麦茬的清香,我望着姜慢烟的侧脸,暗暗在心里发誓:这辈子,我定要护好他,护好这三镇,护好我们用血汗换来的好日子。
两年时光荏苒...
三镇终于筑就锦城。
自此,百姓无需再提心吊胆,亦不必担忧当地权贵的胁迫与侵扰,终能安享太平生活...
然而……
上天偏要将这份安稳撕碎,幸福的光景竟短暂得像一场幻梦。
不过半月有余,噩耗便如惊雷般劈进锦城——姜公子为寻能工巧匠加固城防,行至半途竟遭不明势力埋伏。
待姜忠带领防卫队寻去时,只带回来了众人的棺椁,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
消息传回的那一刻,整个锦城像被抽走了魂魄。
街头巷尾的哭喊声撕心裂肺,老人们扶着城墙瘫坐在地,手里还攥着为公子备好的御寒棉絮。
妇人们抱着孩子泪如雨下,当初公子为让孩童安全玩耍,特意让人修了街心的小广场,如今那里只剩散落的纸鸢,在风里打着旋儿往下落。
我站在姜家院门口,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耳朵里嗡嗡作响,连旁人唤我的名字都听不真切...
晨雾还没散,锦城的石板路上就响起了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
三十多具棺椁一字排开,每一口都用粗麻绳捆着加固,黑沉沉的棺木在雾里泛着冷光,像一道道压在人心上的重山。
最前头的棺椁上,搭着姜公子生前常穿的青布袍,衣角被晨露打湿,垂在棺沿轻轻晃着,恍惚间还像他从前走在街头,衣摆随脚步摆动的模样。
后面的棺椁旁,跟着穿素衣的镇民,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手拄着拐杖,每走一步都要扶一下棺木,枯瘦的手指在棺壁上摩挲,嘴里喃喃念着
“好孩子,回家了”
……
有年轻的妇人,怀里抱着刚满周岁的孩子,孩子不懂事地伸手去够棺木上的白布条,妇人却猛地红了眼,赶紧把孩子搂进怀里,眼泪砸在孩子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送葬的队伍没有锣鼓,只有压抑的呜咽声在雾里飘着。
有人抬着棺木,肩膀被麻绳勒出红印,却不敢停下脚步,怕走慢了,就再也送不完这些为锦城拼命的人。
偶尔有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纸钱,打着旋儿落在棺木上,像是在替没能到场的亲人,再摸一摸他们的棺椁。
队伍走过当初公子修的小广场,石桌上还留着孩子们没玩完的石子,可如今再也没人会笑着过来,把石子摆成“锦城平安”的模样了。
三十多具棺椁,在晨雾里拉成一条长长的线,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
棺木碰撞石板路的闷响,混着镇民的哭声,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每个人的心。
天阴得发沉,连太阳都躲在云后不肯出来,仿佛也在为这三十多个再也回不了家的人,垂泪默哀。
直到那口漆黑的棺椁被抬回姜府,棺木上未干的露水混着泥土,像极了公子从前见百姓受苦时,悄悄红了的眼眶。
我扑过去想碰一碰棺木,指尖却只触到一片冰凉,积压的情绪终于决堤,哭声混着喘不上气的呜咽,堵得胸口生疼。
恍惚间,我好像又看见公子站在城楼上,笑着说“待锦城建成,大家再也不用怕担惊受怕”。
可如今,我的天塌了,连带着支撑我走过艰难岁月的信仰,也碎成了满地无法拼凑的碎片。
接下来的几日,我像丢了魂的木偶,三餐不进,只是坐在窗边望着姜府的方向发呆。
窗外的玉兰花落了一地,那是公子带领大家各自栽下的,说要让锦城四季有花,可如今花还在,栽花的人却不在了。
直到姜忠推开我的房门,他眼眶通红,却还是强撑着挺直脊背,声音带着未散的沙哑。
“老三,公子走前留了话,说锦城还没完全建好,城墙上的排水渠还得再修,东城门的吊桥也得加固,他还盼着冬天能让大家在暖屋里吃上年夜饭呢。”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泛黄的图纸,纸上是公子密密麻麻的批注,连每块砖该用什么尺寸,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我接过图纸,指尖触到公子留下的墨迹,忽然想起他曾说
“每个人都是锦城的主人,守住锦城,就是守住我们的家”
是啊,公子用性命护了锦城,我怎能就这样垮掉?眼泪又一次落下,可这次,我攥紧了图纸,擦了擦眼角的泪……
就算天塌了,我也要替公子把未完成的事做完,让他的心愿,在这锦城里生根发芽。
第二日清晨,我起了个大早,把图纸铺在桌木板上,挨家挨户去敲曾经公子身边的“老人”门窗。
起初,大家还是红着眼眶沉默,可当我指着图纸上公子的批注,说起他对锦城的期盼时,有人慢慢抹掉眼泪,拿起了家里的工具,武器说
“公子为我们拼命,我们不能让他的心血白费”。
晨光里,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城边,有人搬砖,有人和泥,东城门的吊桥边,又响起了熟悉的敲打声,即使遇到技术难题,在张琼先生的指导下也迅速解决...
新建的练武场上,空气绷得发紧。
上百护卫身着玄色劲装,腰间的布带勒得紧实,手里的长刀握得指节发白——刀刃映着朝阳,却没了往日的亮堂,反倒裹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
姜忠站在高台上,没像往常那样喊“起势”,只沉声道:“公子走了,可锦城还在。”
话音刚落,整齐的拔刀声猛地刺破晨雾,那声音里没有平日的利落,反倒带着股咬牙的狠劲。
前排的护卫扎下马步,手臂绷得像拉满的弓,长刀劈向木桩时,“嘭”的一声闷响震得地面发颤,木屑飞溅里,他喉间滚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后排的年轻护卫额角青筋暴起,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所有人眼底的红血丝混着汗水,映出满是不甘的怒火——他们还是太弱了!
没能护住公子,若是他们更强大一些,说不定就能跟着去东区,这份愧疚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心口发疼,只能借着挥刀、刺枪,把满心的愤懑狠狠砸出去。
每个人心里都在默念:公子,我们没能护你周全,从今往后,拼了这条命,也要守住你亲手建的锦城,守住这里的每一个家人,绝不让你的心血,再遭半分损伤。
风掠过练武场,卷起地上的草屑,裹着兵器的冷光,竟像是在应和这无声的誓言...
我站在人群里,望着渐渐恢复生机的锦城,忽然觉得公子从未离开——他在城墙上的每一块砖里,在大家齐心协力的身影里。
锦城百姓眼里重新燃起的光里。
风拂过脸颊,带着玉兰花的残香,我轻声说:“公子,你看,我们都在呢,一定会把锦城建好,建得比你想象中还要好。”
……
用老三这位本地居民的视角,能清晰的感受到姜慢烟给荒芜之地的三镇带来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他们又是为什么这么尊重爱戴姜慢烟[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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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噩耗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