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江林,东南区锦溪镇的人都喊我老三。
打我记事起,脚底下这片土地就只有漫天黄沙和烂泥。
可我娘总坐在漏风的土坯房里,一边搓着手里的草绳,一边跟我念叨。
“以前不是这样的……那会儿啊,咱这有大片的良田,稻穗能压弯了腰,街上的屋舍都刷着白墙,南来北往的商队络绎不绝,夜里都能听见车马声。”
我总不信,毕竟我看见的,只有连年的洪水过后,泡得发涨的庄稼秆,还有逃荒路上饿死的人。
有年夏天雨下得特别大,村西头的河堤塌了半段,我爹为了堵缺口,被洪水卷走了,连尸首都没找着。
从那以后,娘就更沉默了,只偶尔唉声叹气。
“走又能去哪呢?人离乡贱,外头的地也不是咱的,去哪都是死路一条。”
我就这样浑浑噩噩活到十四岁,每天不是跟着村里人去河沟里摸鱼,就是在破庙里跟其他半大孩子抢窝头,直到那天在村口的老槐树下,遇见了姜公子。
他跟我差不多大,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身子跟我一样清瘦,风一吹都能晃两下。
可他长得格外好看,眼神亮得很,像淬了火的星星,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大块头,应该是他的仆从。
当时我正蹲在树下啃硬邦邦的窝头,他忽然走过来,声音好听又温和。
“这位兄弟,我叫姜慢烟,想问下,你们这的河堤,往年都是怎么护着的?”
我愣了愣,没好气地瞥他一眼:“护啥?塌了就塌了,能活着就不错了。”
周围几个晒太阳的老头也笑起来,有个豁牙的老头捋着胡子说:“小娃娃,你是外乡人吧?别瞎操心了,这河堤修了塌,塌了修,折腾十几年了,没用!”
姜公子没反驳,只是蹲下来,用手指捻了点地上的土,又问:“要是能重修大坝,再把荒田开垦出来,你们愿意干吗?”
这话一出口,连我都觉得好笑。我嚼着窝头,含糊地说:“你可拉倒吧,就你?毛都没长齐,还修大坝?先顾好自己能不能吃上饭吧!”
旁边的人也跟着哄笑,有人喊:“小娃娃,别在这装大尾巴狼了,赶紧走,别耽误我们晒太阳!”
其实不是镇民轻视他,是真的太难了!附近各镇有名望的老人都组织过修坝,可结果又怎么样呢...
姜慢烟没生气,只是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认真地说:“我是认真的。不出半个月,我会让大家看到诚意。”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背影挺得笔直,倒不像说大话的样子。
可我们都没当回事——这荒土上,这样雄心壮志的人见太多了,没一个能成的。
没想到,才过了十天,镇口就搭起了几个棚子,棚子外堆着好几袋米,大块头指挥人煮粥,还有个伙计在那叫喊。
“要吃饭的,跟姜公子干活!不管是乞儿还是镇民,只要愿意来,管饱!”
我跟几个发小凑过去看,就见姜公子站在棚子前,正跟一个瘦得只剩骨头的乞儿轻声交谈。
“你叫什么名字?愿意跟我开垦荒田吗?白天干活,晚上我请夫子教你们读书写字,还管饭。”
那乞儿愣了半天,才小声说:“我……我叫小石头。真……真管饭?”
“真的。”
姜公子点头,从旁边拿了白花花的馒头递过去。
“先吃,吃饱了,下午就跟着学翻地。”
小石头接过馒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眼泪都掉下来了。
我看着那袋白花花的米,又看了看姜公子,心里有点动摇——我也想天天吃上热馒头,也想知道书里到底写了啥。
当天下午,我就去了棚子那。
姜公子见了我,笑着说:“你来了?上比跟你说话的事,没忘吧?”
我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我……我想试试。不过,修大坝可不是小事,你真能行?”
他递给我一把锄头,说:“行不行,得干了才知道。你先跟着他们翻地,我去看看河堤的情况。”
说完,他就扛着一把铁锹,往河边去了。
我跟着其他人翻地,翻了没一会儿,就累得直喘气。
可抬头一看,姜公子居然在河边蹲着呢,手里拿着纸笔,不知道在画什么,时不时还站起身,沿着河堤走几步,用脚踩踩河堤的土,比我们这些干活的还认真。
到了晚上,棚子里真的来了个夫子,还摆了几张桌子。
姜公子也坐下来,跟我们一起听课。夫子教我们写自己的名字,我握着笔,手都在抖,半天写不出一个像样的字。
姜公子看见,走过来,站在我旁边,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教:“横要平,竖要直,慢慢来,别急。”
他的手很好看,虽然纤细,却有力而温暖,字写得更是好看,一笔一划都透着劲。
我看着他认真的侧脸,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连眉毛都清晰可见,忍不住看向那蜜棕色的眸子,忽然觉得,心跳在加速。
我的心脏好像撞进去了什么东西......他有一种魔力,让我相信他想做什么一定能成功的魔力。
接下来的日子,我天天跟着姜公子干活。
白天,我们要么去翻地,要么去河堤上运土,他从来没闲着,跟我们一起扛木头、搬石头,手上磨出了水泡,也只是用布包一下,接着干。
有次我跟他一起扛木头,走了没几步,我就觉得肩膀疼得厉害,忍不住哼了一声。他听见了,立马停下,说:“歇会儿吧,别硬撑。”
我喘着气说:“没事,你都没歇。”
是的,姜公子都没歇,他的身板明明那么纤细,可是他就像一个榜样一样,带动所有的参与者。
他笑了笑:“我是领头的,要是我先歇了,大家怎么看?不过你也别太累,身体要紧。”
晚上读书时,他总是学得最认真的那个,夫子提问,他总能答上来。
有次夫子问他:“姜公子,你为什么非要在这荒土上折腾?去资源丰富的城里谋个生路,不是更容易?”
他放下书,眼神很亮:“城里固然好,可这里的人怎么办?他们祖祖辈辈都在这。”
“要是连我都走了,他们就真的没希望了。我想让他们能吃上饱饭,能让孩子读书,能让这片土地,变回我小时候听人说过的样子。”
我坐在旁边,心里忽然热烘烘的。
那一刻,我很羡慕大块头,姜公子对大块头很亲近,是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的那种,我也想拥有这种不一样。
那天晚上,我找了跟我一起长大的几个发小,,有二柱,有狗蛋。
我跟他们说:“咱别再混日子了,跟着姜公子干吧,我觉得他能成,咱说不定真能过上好日子。”
二柱挠着头说:“真能成?他才多大啊。”
“他年纪小,可他比谁都肯干!而且聪明!”我急着说,“你看他,天天跟咱们一起干活,晚上还读书,他图啥?不就是想让咱好过点吗?咱就算赌一把,也比现在混吃等死强啊!”
狗蛋想了想,说:“行,老三,我信你。反正现在也没啥活路,跟着他干,至少能吃上饱饭。”
二柱也点了点头:“那我也去。”
就这么着,我们几个都加入了姜公子的队伍,甚至拉了更多的同龄人。
没几天,姜公子就注意到了,他找我谈话,笑着说:“王江林,没想到你还能拉来这么多人,不错。”
我有点自豪,说:“他们都是我的发小,我跟他们说了你的想法,他们也想跟着你干。”
“那以后,你就帮我管着这些人吧。”他说,“白天安排大家干活,晚上跟我一起向夫子请教,我教你认字,教你看图纸,以后修大坝,还得靠你帮忙呢。”
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我能行吗?我连字都认不全。”
“谁一开始就会呢?”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慢慢来,我相信你。”
从那以后,姜公子真的开始着重培养我。他给我找了好多书,晚上手把手教我认字,教我看他画的大坝图纸,跟我讲怎么修河堤才结实。
我学得很认真,白天干活更有劲了,因为我知道,我不再是那个混吃等死的老三了,我有事情做,有希望,我能帮着姜公子,把这片土地变好。
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我们的努力,看到了棚子里的米袋,看到了我们开垦出来的荒地,都主动加入了队伍。
以前嘲笑姜公子的那些老头,也开始帮着我们出主意,说以前修河堤的经验,甚至姜公子还多次拜访名家,他的真诚好学,他的至诚之心,他的韧劲打动了太多的人...
有天晚上,我跟姜慢烟一起在河堤上散步,看着远处棚子里的烛光,还有传来的读书声,我忍不住说:“姜公子,你看,现在人越来越多了,咱们的大坝,肯定能修好。”
姜公子看着远方,笑了笑:“不是‘咱们’,是‘我们’。王江林,这片土地的希望,是靠所有人一起撑起来的。以后,别叫我姜公子了,叫我慢烟吧。”
我看着他的侧脸,月光洒在他脸上,温柔又坚定。
我忽然觉得,娘说的那些好日子,说不定真的要来了。
我攥紧了拳头,在心里说:娘,你放心,我一定跟着慢烟,把咱家乡变好,让所有人都能吃上饱饭,让孩子们都能读书。
风从河边吹过来,带着点泥土的气息,不再像以前那样冰冷。
我知道,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已经有新芽,悄悄冒出来了。
新芽染绿龟裂的田埂,盛夏抽穗的麦子压弯了风的轨迹,秋末金黄的谷粒落在空无一人的晒谷场,冬雪又埋了旧年的麦茬。
如此反复,三年时间转瞬即逝...
我蹲在磨坊后的草垛旁,指尖捻着刚磨好的新麦粉——雪白雪白的,攥在手里能簌簌往下掉。
这要是在三年前,谁家要是有这么一捧,能把门槛都藏起来。
可此刻我没心思高兴,眼睛死死盯着镇上那家新开的“杂货铺”。
铺子老板是个瘦脸男人,穿的却是绸缎面的袍子,袖口磨得发亮也舍不得换,哪像个做买卖的?
更怪的是,他总爱把算盘拨得噼啪响,不守着铺子,去总是出来闲逛。
还一逛就逛到姜公子的宅院。昨天我去买布料,还听见他跟一个戴帷帽的人低声说:“那小子手里的水渠图纸,可是块肥肉。”
我攥紧了麦粉袋,快步往姜公子家跑。
这三年,镇子能从荒土变成现在这样,全靠姜公子。
他带着我们挖水渠、种新麦,甚至自掏腰包请了先生教孩子们读书...
前阵子他还说,要在镇子西头盖哨口,东头盖粮仓,这样就算来匪患,也能提前应对,闹饥荒,大家也饿不着。
我没想到,这些好日子刚冒头,豺狼就闻着味儿来了。
刚拐过巷口,就看见姜公子站在院门口,视线望向远处的田野,表情凝重,但他手里捏着一张纸,指节都泛了白。
“怎么了,姜公子?”
我急忙跑过去。他把纸递给我,上面的字我现在已经能认全。
看到秦家“征用”“交还”几个词像针一样扎眼。
“东南秦家的秦二爷说,咱们这的水渠挡了他的路,要拆了重挖,还说粮仓的地是他家的祖产,得还给他。”
姜公子的声音透着疲惫,蜜棕色眸底的红血丝看得我心疼。
这哪是挡路?分明是想抢!我想起前几天在河边看见的陌生人,他们拿着尺子量来量去,当时我还以为是来学种麦的。
现在想来,是来踩点的!
“公子,不能让他们拆!这水渠要是没了,咱们的麦子就完了!”我急得直跺脚。
姜公子叹了口气:“我知道,可秦家本家是中心区的权贵,我们得从长计议”
这话让我更急了。
我想起小时候,父亲跟他讲,就是因为贵族们的压榨,他的爷爷奶奶才带着父亲逃到这里。
他们那时候,食不果腹,辛苦劳作。
贵族们游手好闲,吃香喝辣的,穿着绫罗绸缎,甚至可以随意羞辱践踏他们。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好日子,绝不能让豺狼们再毁了!
“公子,怎么办,我们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家,不能再被抢夺了去”
说完我的眼里已经充满了泪水
“老三,不要害怕,我们已经不是荒芜之地的流民,我们有锦溪镇!有团结一致的镇民
公子蜜棕色的眼眸里透着光,那自信坚韧的身形牢牢的刻画在我的脑海里,安抚了我的恐慌。
正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喧哗,是张阿爷和众多乡亲来了。
“姜公子,我们听说要拆水渠,特地来跟您说,咱们绝不同意!”
张阿爷手里拿着锄头,声音洪亮。
“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谁要是敢来拆水渠,我就跟他拼了!”
后面的乡亲们也跟着附和,手里的镰刀、扁担在阳光下闪着光。
姜公子看着眼前的镇民们,眼眶红了。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好!咱们一起护着镇子!”
我看着姜公子眉目舒展,脸上浮现欣慰的神情,心里也开心起来。
我知道,接下来的路不好走,但只要我们拧成一股绳,就一定能把豺狼赶跑。
守住我们的家,守住这来之不易的好日子。
锦城百姓心中的姜慢烟[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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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荒土生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