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空间内,只剩下两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和纪清晏身上的雪松香。
纪清晏下颌紧绷着,似乎在极力平复着什么,那双总是冷静无波的琥珀色眼睛深处,翻涌着谢昱看不懂的、复杂而浓烈的情绪。
谢昱被这陌生的沉默压得无所适从,预期的斥责却没有到来。
良久,他听见纪清晏开口,声音低沉:“以后遇到这种事情,告诉我,不要私自打架。”
谢昱用他漆黑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纪清晏。
看着眼前的谢昱,纪清晏撇过头,脑海中闪过了幼时关于“保护”的承诺。
谢昱大概已经忘了。
特助的电话打破了车内的安静,声音显出几分急促:“纪总,赵明轩的父亲赵董刚刚离席,脸色非常难看。他直接联系了多位董事和您叔公,要您给他一个说法。”
纪清晏表示知道了,挂断了电话,鉴于两个人都喝了酒,他叫来了司机。车厢内的沉默,很快被汽车的轰鸣声取代。
“先送你回家”。纪清晏已经恢复了平常那副不动声色的模样。
谢昱听见了那个电话,对自己惹的祸罕见的有点心绪,他下意识动了一下,想要拍开身侧的窗户透透气。
“别动。”纪清晏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份不容质疑的低沉。“外面温度零下,你要是明天头痛感冒痛哭流涕可没人会照顾你。”
“......”果然,什么都没变,纪清晏还是那么**强横令人讨厌。谢昱正准备反唇相讥,纪清晏放在扶手台上的私人手机再次尖锐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闪烁的名字是他们的李叔——一个与赵家关系极深的商业伙伴。
纪清晏瞥了一眼屏幕,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像结冰的湖面。他没有立刻去接。
谢昱也看到了那个名字,他立刻明白了这通电话的来意。他扯了扯破裂的嘴角,露出一个混合着疼痛和极度嘲讽的冷笑,用幸灾乐祸的语气低声道:“呵,追魂索命电话来了?动作倒快。怎么不接?开免提啊纪总,让我也听听他们能放出什么屁来!”他纯粹是想看纪清晏如何应对这种麻烦,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恶意。
震动声持续嘶鸣,搅动着车厢内本就紧绷的空气。
纪清晏侧头,深深地看了谢昱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审视,有警告。他似乎在一瞬间权衡了无数利弊。
最终,他修长的手指按下了接听键,并干脆地打开了免提。
“李叔。”纪清晏开口,声音是惯常的平稳冷淡。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故作熟稔却又难掩急切的声音:“清晏啊!哎呀,可算打通了!你还在回去的路上吧?刚才听说宴会上出了点......误会?”
谢昱翻了个白眼,用口型对纪清晏无声地骂了句脏话。
纪清晏无视他,对着手机道:“您说。”
“就是......明轩那孩子跟谢昱,好像有点小摩擦?年轻人火气盛,磕磕碰碰难免嘛!”对方打着哈哈,话锋却随即一转,“不过,清晏,不是我说,谢昱这次下手也太没轻重了!明轩那鼻梁怕是断了,牙也松了,好几个孩子都伤得不轻!赵总就这么一个儿子,现在正在家发大火呢,嚷嚷着要报警验伤,还要找相熟的媒体说道说道!这要是闹大了,对你们纪氏集团的声音,对你个人的声誉,都不好啊......”
谢昱嗤笑一声,指节捏的咔咔作响,暗骂,这老狐狸。
先是轻描淡写“小摩擦”,随即强调赵明轩伤势很重,占据“受害者”优势,最后抛出报警和媒体两把利器,不就是想施压、恐吓,逼纪清晏让步吗?
纪清晏的声音响起之前,谢昱开口了。
“李叔,”谢昱已经收起了所有情绪,语气甚至称得上礼貌,“您可能没了解清楚。不是‘小摩擦’,是赵明轩用极其肮脏的语言,长时间、公开地侮辱我的家人。”
谢昱说着,声音染上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手指却漫不经心地划过玻璃上的雾气,画了一个翻白眼的小人:“而且,我也受伤了,他们那么多人打我一个,我只是反击,要不是我哥来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谢昱又在小人旁边哈了一口雾气,语气却越来越委屈:“更何况,我哥第一时间送他们去看医生了,还把我训的狗血淋头,都没说让我先处理一下伤口。我现在脸还流血呢!也不怕我破相。”
纪清晏错愕了一瞬,随即接上了他的话,声音低沉:“是这样的,李叔。我已经说过谢昱了。而且,谢昱的行为是自卫,也是维护纪家的脸面。现场有完整监控,也有一些人证。如果赵总想报警,我这边会立刻提交所有证据,并追加起诉赵明轩诽谤和寻衅滋事。至于媒体......”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压迫感:“我相信任何一家正规媒体,都会对赵公子那些精彩绝伦的辱骂言论更感兴趣。您说呢?如果需要,我现在就可以把音频片段发给您先‘评判’一下,我相信以李叔的品行一定能做到公正。”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了。显然,对方没料到纪清晏和谢昱二人不仅毫不退缩,反而如此强硬,还顺便把他架在了道德高塔上。
“清晏,你别激动,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跟赵总好好谈谈,大家都是朋友,孩子小打小闹罢了,何必当真。”
“李叔,”纪清晏彻底剥去了客套的伪装,“替我转告赵总。如果他想要‘公道’,法律程序我奉陪到底。如果他想要‘谈’,让他自己打电话给我。我的时间有限,只等他到天亮。”
说完,根本不给对方再开口的机会,纪清晏直接按断了电话。
车厢内瞬间恢复了寂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运行声和车窗外呼啸的风声。城市的流光沉默的掠过车窗,将宴会场的喧嚣与不堪远远抛在后面。
纪清晏没有理会准备开口的谢昱,又拨了电话给特助:
“四件事。”
“第一,立刻联系酒店负责人,调取监控录像,让集团法务部评估事件的法律风险。”
“第二,联系赵总,用我的私人号码。”他特意顿了顿,“把赵明轩辱骂我弟弟的片段截下来发给赵总,说我弟弟受到了严重的生理和心理伤害,让他给我一个解释。”
“第三,准备一份声明,基调是:赵明轩先生因严重言语失当,引发激烈冲突,现已由双方家庭介入处理。明早九点前,我要看到初稿。”
“最后,仔细查一下赵明轩最近的动向,以及赵总家里是否有什么......不希望被外界知道的事情,要快。”
电话那头传来了特助敲击键盘的声音:“明白,纪总。是否需要安抚其他在场宾客?”
“嗯,去吧。我当时把大部分人都稳在宴会厅了,至于现场那几个,就说,我们对昨天发生的事情深表遗憾,”纪清晏抬眼望向窗外,城市的霓虹灯透过车窗照亮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我已经第一时间将几位公子送医,也教训了谢昱,并确保类似的事情不会再发生。我希望不要有人外传。”
这一查倒还真查出来不少事来,也不知道废了多少功夫压下去的。
“有点意思,”纪清晏眼里划过一丝兴味,视线划过前面几个,“这个?似乎不太够分量。”
他又往下翻了翻,从中挑出几件不轻不重的,“这几个故事给赵总讲一下,讲的精彩一点,要能引人入胜。注意,不要提这件事是谁做的,讲故事就行了。看看这位赵总什么反应。”
“赵明轩的母亲刚做完手术?以我的名义送些补品,递一封拜帖,就说改天去探望一下。”
特助的汇报电话很快拨了回来:“纪总,监控已经拿到了,法务部说可以处理。赵总接到电话后一开始说要去告我们,在我按您说的给他讲了那几个故事后偃旗息鼓,他再三表示这是误会,希望有机会当面解释。”
“告诉赵总,解释就不必了。只是赵明轩要给我弟弟道歉,此外,我希望在未来一年内,赵明轩不得出现在任何有我弟弟出席的公开场合。”
“另外,以集团名义,取消所有与赵氏企业正在洽谈的非必要合作项目。已进行的项目,重新审查条款。”
面对纪清晏毫不留情的施压和那些被精准摸到的“命门”,赵总最终选择了彻底妥协。赵明轩被连夜送出国“继续学业”,并保证绝不再犯。
赵总甚至主动让出了几个原本争抢激烈的合作机会给纪氏,以示“赔罪”。
为首的赵明轩受到了这样的对待,其他几个和赵明轩一起的、家族势力小一点的公子哥只能老老实实的缩回壳中,不再来谢昱面前兴风作浪。
坐在旁边的谢昱揉了揉耳朵,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嘴巴张了张,像是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又偏头去看风景。
看风景的谢昱发现了不对。
这不是回他自己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