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昱酝酿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这不是回我那的路,送我回去。”
“你现在情绪不稳定,还受伤了,需要有监护人在身边。”纪清晏头也没回,语气自然的很。
谢昱顶了顶腮,在心里暗想:“监护人?他的监护人只有谢微一个,纪清宴算哪门子监护人?”
谢昱眯了眯眼,看在纪清晏这次事办的还算漂亮的份上,屈尊接受了这个说法。
他又将脸转向了窗外,还是拍开了窗户。
纪清晏没有再制止,只是从车座上拿出一条酒红色的围巾丢给他。
谢昱梗着脖子不戴。
纪清晏把他拎过来强硬地将他裹住。
冷风一吹,谢昱脑子又清醒了,张口反驳:“我现在情绪很稳定,我甚至还可以心平气和地跟你讲话。”
纪清晏看着那个犟着不肯戴围巾的人,目光划过他因为刚刚情绪激动有些泛红的眼眶,以及打架时落在嘴角的伤口,挑了挑眉,好像在说:“你确定?”
在纪清晏的注视下,谢昱表情木了一瞬。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发现那顶被纪清晏带上的帽子早已不知丢在了何处,那缕白色的发丝重新翘起来,不屈地张扬着。
他最终还是屈服了,啧了一声,秉持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转头面向了窗外。
一路无话。
车最终平稳的驰入了纪清晏高级公寓的地下车库,引擎熄灭,安静再次笼罩下来。这一次,纪清晏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坐了几秒,然后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声音听不出情绪:“下车吧。”
谢昱犹豫了一下。这不是自己的地盘,他本能地抗拒。但身体深处的疲倦席卷了他,只好在纪清晏沉默的注视中推门下车。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正当谢昱打算一脑门钻进客房里不在出来的时候,纪清晏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拉住了他的手腕。
“处理一下伤口。”指的是他因打架擦伤的指节和嘴角的淤血。
谢昱下意识的想要抽回手:“死不了。”
纪清晏没有斥责他的言行无状,但也没有松开手,只是沉默的注视着他,用行动表示这不是商量。
谢昱勾了勾嘴角,毫不退让地回视他:“怎么,纪总现在连这点小事也要管?有这功夫不如去多签几份合同。”
纪清晏不再跟他废话,拉着他的手稍一用力,将他拉向自己,把手指插进他的指缝中,强硬的展开他蜷着的手心。而后,用沾了碘伏的棉签,轻柔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污渍。另一只手也如法炮制。至于嘴角的......纪清晏的视线飞快地划过他的唇,下意识躲闪了一下:“我去处理一下刚刚的事,脸上的你自己擦一下吧。”便起身去了书房。
谢昱扯了扯嘴角,最终也没有再说出什么故意刺人的话。
简单洗了个澡,谢昱和衣架上纪清晏放在那的睡衣大眼瞪小眼了一会,还是不情不愿地套到了身上。
把自己埋在干燥温暖的被子里的时候,谢昱心绪有点乱。他原先以为在纪清晏的地盘自己会睡不着,然而一整天的疲惫很快席卷了他情绪过分消耗的大脑。
谢昱睡得并不安稳,他梦见一双冰冷的手在测量他的头骨,和一个声音在记录:“抗压测试,样本B,情绪反应激烈,有摧毁倾向......”
他又梦见自己在童年的家里,但所有的门都消失了,墙壁像柔软的沼泽一样向内挤压。他能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在房子每一个角落响起,时远时近。他拼命想躲进衣柜或床底,却发现那些空间变得极其狭小,根本无法容纳他。他想尖叫呼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门把手被无形的手缓缓拧动
谢昱挣扎着惊醒,醒来后只剩心悸和模糊的记忆。
他用力揉了揉眉心,试图缓解惊梦造成的生理不适,起身去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看见了桌子上放着的还没来得及收纳的止痛药。
谢昱瞥了一眼纪清晏紧闭的卧室门,心想有胃病的明明是纪清晏,自己不肯以身作则,却天天显得没事干来管他。
谢昱仰头将晾凉的水灌进喉管,才迈开腿回屋重新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囫囵入梦。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纪清晏公寓冷色调的客厅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
谢昱醒来时有一瞬间的恍惚,陌生的环境、过于柔软的床垫和身上那套明显不属于自己风格但尺码合适的睡衣,都在提醒他昨晚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那些混乱的、激烈的、以及最后令他无所适从的“平静”。
他眯了眯眼,睡觉的时候被压扁的那缕白毛又翘了起来,带着他的气焰重新开始燃烧。
他瞟了一眼床边纪清晏准备的叠得整齐的衣服,毫不犹豫地换上自己昨天穿的那身已经皱巴巴的礼服,刻意没有折叠那套睡衣,扔在那叠整整齐齐的衣服旁边,心满意足地走出客房时。
他闻到了咖啡的香气,小声嘟囔着一大早就喝咖啡,表示了对纪清晏严以待人宽于律己的不满。
纪清晏已经坐在开放式厨房的岛台旁,穿着熨帖的白衬衫和西裤,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结实的小臂。他正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手边放着一杯黑咖啡。晨光勾勒出他侧脸利落的线条,神情是一贯的冷静自持,仿佛昨晚那个在宴会上情绪外泄的男人只是谢昱的错觉。
听到脚步声,他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淡淡开口:“早餐在微波炉里,热一下就能吃。”
谢昱脚步顿住。这种自然而然的、仿佛他本该在这里吃早餐的姿态,让他感到一种被纳入对方生活轨道的轻微不适应。
他扯了扯嘴角,没往厨房走,反而径直走向玄关,语气带着惯有的轻佻:“不了,纪总家的早餐太精致,我这种肠胃消受不起。走了。”
他的手刚搭上门把,纪清晏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平稳,却不容置疑:
“伤怎么样了?”
谢昱回头,对上纪清晏终于从平板屏幕上移开的目光。
“死不了。”谢昱晃了晃依旧有些红肿破皮的手背,“你再问的晚一点都愈合了。”
纪清晏的视线在他手背上停留了两秒,又重新垂下了目光。他放下平板,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动作优雅从容。“消炎药膏给你放桌子上了,拿走。”
谢昱挑眉,刚要开口讽刺他多管闲事,纪清晏却仿佛预判了他的反应,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语气自然地转换了话题,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对了,星耀传媒的李总,昨晚似乎对你以前待过的那个小乐队很感兴趣,向我打听了几句。”他放下咖啡杯,琥珀色的眼眸转向了谢昱,带着一种纯粹的、商业信息分享般的平静,“他似乎有意投资一些有地下根基和怀旧情怀的音乐项目。我记得......你们乐队当初解散,很大一个原因就是缺乏资金和推广?”
谢昱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把乐队重新组建起来只是他的一个隐隐约约想法,还没有付诸行动,甚至还没有和其他人碰面......纪清晏是怎么知道的?
但他仍旧带着那副漫不经心到近乎有些轻佻的表情,似乎是很感兴趣地转过身靠在门上,直视着纪清晏:“哦?纪总什么时候对我的陈年旧事这么上心了?还劳您亲自替我牵线搭桥?”
纪清晏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神色未变,只是极淡地勾了一下唇角,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谈不上牵线。只是恰好听到,觉得或许是个机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谢昱,“现在机会摆在面前,虽然不算顶好,但抓不抓得住,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谢昱盯着他,试图从那副波澜不惊的面具下找出任何算计的痕迹。他太了解纪清晏了,这个人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李总那边,我还没有正式回应。”纪清晏视线垂下,仿佛没看到他的审视,继续用不含情绪的语气说道,“他似乎下个月有个私人酒会,圈内不少人会去。如果你想接触,这是个不错的场合。”
纪清晏知道谢昱无法拒绝,却还是勾了勾唇角,补上一句:“只是建议。”
谢昱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了几下。
纪清晏铺了一条路,在道路尽头放上了谢昱最无法拒绝的饵料,然后高高在上地看着他虽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走上自己为他选择的路。
这种被精准拿捏、被看似“自愿”引入彀中的感觉,比直接的命令更让谢昱感到愤怒和......一丝无力。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勾了勾唇角,向纪清晏展示出一个灿烂的笑,灿烂的无可挑剔,反而显得有些假:“行啊。那就谢谢哥哥给我指了条明路。”
纪清晏仿佛听不出他话里的刺,只是微微颔首,仿佛真的只是完成了一次友好的信息共享:“嗯。药膏记得拿。”
谢昱垂下眼睛,收起了所有表情,转身拉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没有去拿那支药膏。
“砰”的关门声之后,公寓内重新恢复安静。
纪清晏依旧坐在岛台旁,抬起眼睛看向了谢昱昨晚住的房间。他看见随便扔在床上的睡衣以及旁边他准备的叠的整齐的干净衣服,心里冒出“我就知道”的想法,手指无意识地在平板上敲了两下,近乎无奈的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