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晞的伤势虽不致命,但失血过多,加上多处撕裂伤,需要系统的抗感染和休养。四人离开了君山岛景区,转往岳阳市区的一家私立康复医院。对医生的官方说法是,在君山岛野外探险时,不幸遇到了不明野兽袭击,医生表情复杂半信半疑,但也就这么住下了。
精神好时,张晞和他们讲了自己这次做的两个梦,主线梦好像只是情节的发展,没什么关键线索,关于下一次的提示,因为是张晞幼年时的家,虽然记忆模糊,但总归不用费力推测寻找,于是大家看上去都松了口气。
程浩眼见张晞情况稳定下来,便也放下心,借着这个机会天天往外跑,在周边好好游玩放松了一番。
徐琪也是个闲不住的,接了个短期的活,说是要带队去附近幕阜山进行户外探险指导,要去三天,一来散心,二来也赚点外快。
于是,大部分时间里,康复医院的单人病房内,只剩下张晞和程偃灵。
张晞的身体一天天好转,从最初的虚弱卧床,到能靠着枕头坐起,再到可以慢慢下地行走。
这天下午,程偃灵出去买了些水果回来,推开病房门,便看见张晞正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身前支着一个小画板,手里拿着铅笔,正低头专注地画着什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勾勒着她略显苍白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垂下,神情安静而认真,似乎没有注意到程偃灵似的。
程偃灵放轻脚步走近,好奇地探头看去。
画纸上,一对鸳鸯已初见雏形。线条细腻而流畅,雄鸳鸯羽毛华美,冠羽、翼镜、帆羽已然被细致地勾勒出来,神态昂然;雌鸳鸯才刚刚起稿,稍矮的身形依偎在旁,等待笔触为其丰羽。
张晞画得很投入,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偶尔会停下来,微微蹙眉思考,然后用橡皮轻轻修改某个细节,再继续。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神态虔诚而专注。
程偃灵看着看着,经有些不自在起来。
这正是那日鬼市中,程偃灵执意要送给她的红盖头上的纹样。
“哎呀……”程偃灵坐在病床旁边,故作不在意的样子道,“画这干什么。”
张晞手中的笔停了下来,偏头去看她,也不知是发间红绳映的,还是阳光太暖,她脸颊两侧泛着淡淡的红晕,看得让人心生喜欢,张晞放下手中的笔,抬手在那红晕上轻轻抚过,柔声道:“你不是说,师父交代过,灵儿结婚时要戴的?”
张晞极少这样叫她。两人在一起同吃同住久了,形影不离,有时喊“偃灵”,有时直接不称名,一个眼神,或是一个动作,就已经足够。“灵儿”这个乳名,除了师父,都是程姓的亲戚们叫的。
程偃灵听了,只觉得耳热,低着头,指尖不自觉地绕着几缕头发,小声道:“师父也没说谁戴……我那时候是想买了送给你戴的……”
张晞品出了她画中的几分意思,笑容在眼底荡开:“这样啊,那我不画了,你来?”她把笔递给程偃灵,停在半空许久,也没人接。
“我哪会画画,你来,你来。”程偃灵把那笔又推回来,“我的意思是说……”
“是说什么?”张晞满脸揶揄地挑眉看她。
“我!”程偃灵急了,挺了挺后背,两手叉腰,“我,我可是程家的掌坛师,大家大业的,当然是我娶你过来!”
“掌坛师啊。”张晞的语气有些阴阳,声调婉转,“厉害极了,那行,我嫁就我嫁,不画了,等你再买了送我。”她把画板轻轻往前一推,就要躺下。
“哎哎哎!”程偃灵扭头过来,俯身在她后背上轻轻扶了一下,拦住了她往下躺的动作,“你画嘛。”
心上人的长发垂在耳畔,撩动心里宁静的湖水,泛起粼粼的波光,张晞嗅到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忽觉心跳似漏了一拍。仿佛不受控制似的,张晞抬起手,轻轻捉住了程偃灵的领口,朝自己的方向一拉,一吻便至。
程偃灵有些重心不稳,又生怕没站好碰到张晞的某处伤,一手撑在她身侧,一手扶着她的肩,保持着一个很难拿捏的姿势,小心回应着她。
那感觉,就像是第一次踩上舞狮的梅花桩,要用力,才能登上高处,又要极谨慎,才能稳稳当当,还要机敏,才能轻盈灵动。
病房太安静了,安静到唇齿间的声音都被放大数倍,安静到恋人难以自持的呼吸变化都被清晰捕捉。她听见张晞的手和自己衣角布料轻轻的摩擦声,也听见自己被那微凉的手掌覆盖住的心跳声,后来,她又听见张晞与自己额头相抵,发出轻轻的叹息声。
“唉……”张晞的手在程偃灵的后脑处轻揉了两下,“不急,我们日子还长呢。”
“谁急了。”程偃灵坐直身子,极力平稳着呼吸,证明着“没急”。
张晞浅笑着,主动承认:“我跟我自己说呢。”
程偃灵有些骄傲地一歪头:“我看也是。”
新鲜的橘子被剥开,青涩微酸的汁水在阳光下散开一小缕雾。程偃灵掰开一片尝了尝,又喂给张晞一瓣。“你说,要是我真丢了那个什么,幽精,不记得你了,你怎么办?”
张晞慢慢品尝着口中的酸甜,方才觉得发紧的喉咙被清凉的橘子汁安抚了,心里也熨帖起来,道:“你小时候不就问过我这样的问题么,忘了?”
“什么时候?”程偃灵真不记得,咂着嘴捉摸了一阵,又问,“什么时候问了?”
张晞眯着眼回忆着:“具体什么时候我也不记得了,大概就是你刚有手机的时候,不知道是刷到了什么梗,非要问我,要是有一天你变成一只蟑螂了,我怎么办。”
程偃灵被逗乐了,摇头:“那不算,那不懂事呢。”
张晞敛去了笑容,正色道:“要是你不记得我了,那我们就从头开始。”
程偃灵表情有点难过:“从头开始,多可惜啊。”
张晞却不以为然:“不可惜啊。大部分情侣,不都是从头开始的吗?从认识,到相处,喜欢了,要追,追到差不多了,才能表白,说不定表白后,还要继续追求一阵,才能在一起。我一直都觉得我太幸运了,你就像老天爷直接给我颁发的爱人一样,都没有过那个过程。所以就算有一天,你不记得我了,我也会觉得,不过就是上天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也走一遍那条从零开始的路,好像也挺好。”
“好了好了,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程偃灵似乎被说服了,把最近几天脑中反复回放的鬼市片段淡去,道,“你说接下来要去你家,我用不用带点礼物给家里的老人?”
张晞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没见过,家里是还有几个长辈,但一向疏离淡漠,对于亲情,她没有什么确切的认知,联系方式都没存,这些年偶尔会有书信往来,也只是简单交代近况,毫无感情联络,张晞想了想,道:“也就还有几个舅舅,姑姑什么的,你知道,我和他们都不联系的,估计回去都不会被认出来,相认了也没什么好聊的,我不大想见。”
“也行。”程偃灵一摊手,“那反而轻松了,我也不太擅长那种莫名其妙的寒暄。”
电话铃声响起来,是徐琪打来的,程偃灵接起来,简单聊了几句就挂断了,双眸闪亮亮地,对张晞道:“好消息,徐琪跟医生通过电话,聊了一下你的情况,说是一周后就能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