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林之中,气氛凝重。
程浩正龇牙咧嘴,举着匕首,锋利的刀尖正对着自己的手腕,眼看就要划下。徐琪屏住呼吸,手里紧紧攥着一小卷止血绷带和消毒药剂,准备随时上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刻着“程偃灵”名字的石碑微光一闪,两个身影骤然浮现。
“回来了!”程浩眼睛一亮,看清她们以后,又是一声惊呼,“阿晞姐!怎么伤这么重!”
徐琪瞳孔一缩,立刻冲上前。只见张晞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身上的伤口多得骇人,鲜血几乎浸透了衣衫,还在不断渗出,在地上洇开一小滩触目惊心的红。
“快!止血!”徐琪声音发紧,她看着手里那点可怜的绷带,根本是杯水车薪。“耗子!衣服!把你的上衣脱下来!”
程浩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扯掉自己早已湿透破烂的上衣,徐琪和程偃灵立刻动手,合力将布料撕成宽窄不一的布条,迅速按压和包扎张晞身上最严重的几处伤口,试图止住那可怕的出血。
程浩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想帮忙又不知从何下手,猛地想起刚才未完之事,急声问道:“那……那点睛怎么办?我还点不点?”
程偃灵抬起头,看了一眼那尊无眼霸下石像,又低头看看怀中气息奄奄的张晞,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来!”
然而,她话音未落,程浩已经捡起地上的匕首,一咬牙,毫不犹豫地在自己左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涌出。
“耗子!”程偃灵惊道。
“别啰嗦了!赶紧的!”程浩疼得龇牙,却强撑着将流血的手腕猛地按向霸下石像那空洞的右眼窝。
涓涓鲜血朝着霸下的眼窝涌入,程浩的脸色逐渐苍白下来,他有些站不住,试图去扶旁边的石碑,却发现刻着他们名字的那四块石碑,上面的字迹如同被无形之手抹去,迅速变得模糊,最终消失不见。紧接着,所有的石碑开始发出低沉的轰鸣,缓缓沉入土壤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出血像是停了,那尊霸下石像的右眼闪烁了一下,既而整个石像的表面也掠过一层不易察觉的光泽。石像上隐约浮现出玄妙的纹路,头上的龙角,背上的龟甲,四肢的鳞片,开始逐渐显出类似玉石一样的颜色和质感。
接下来,周围的景象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变幻,如同加速了千万倍的光影流转,他们仿佛看到了湖水的涨落、山峦的起伏、草木的枯荣、甚至模糊的人影迁徙……时空在他们身边急速坍缩又重组,无数景象碎片扑面而来,又眨眼即逝。
“成了!”程浩大喜,凑到还在忙着给张晞止血的两人身边,“看样子马上就能出去了,我,我背着阿晞姐!”
徐琪这边给张晞系好了最后一块止血布,拉过程浩的左手,把剩下的半瓶止血粉全都倒了上去,又缠了好几圈绷带,对偃灵道:“偃灵,你抱她,程浩不行!”
“我!你说谁不行呢。”程浩一瞪眼,却立刻被徐琪的按压疼得龇牙,“好好好,听徐医生的。”
程偃灵刚一抱起张晞,就看徐琪往不远处一指,那里有一处令人睁不开眼的光芒。
“那边!”徐琪笃定道。
四人立刻冲过去,光怪陆离的一切骤然停止,眼前一阵杂乱无章的光影变化后,终于看见了柔和的灯光,脚下是柔软的地毯,耳边是空调运行的微弱嗡鸣,以及窗外隐约车流声。
“这是酒店,我们出来了。”程浩往地毯上一摊,“这穿越还真贴心,知道我们跑不动了,还给咱送回来。”
“程浩,出去一下。”徐琪一边翻找着随行带来一直放在酒店的大号医疗箱,一边给程浩下逐客令,“阿晞需要全身消毒,重新处理伤口。”
程浩秒懂,赶紧一个咕噜爬起来,开门去隔壁房间了。
徐琪这次带的止血药品很有效,张晞身上的伤口几乎已经不出血了。两人小心翼翼地用手术剪刀剪开她身上的衣服,暴.露出来的伤口却仍旧令人头皮发紧。多处的抓伤已经算是小事,几处形状扭曲的咬痕才更难处理,小腿上甚至直接缺了一块肉,徐琪干脆给张晞打了一针麻醉,开始认真缝合。
程偃灵能帮忙的已经做完,往后退了一些,给徐琪留出足够的空间,她抱着双膝蹲坐在地上,眼泪无声地掉,颗颗砸在地毯上,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徐琪虽然一直集中精力在张晞身上,却也感觉到了程偃灵的揪心,小声地叫她。“偃灵。”
程偃灵吸了吸鼻子,闷闷地应了一声。
“受伤了吗?”徐琪问。
程偃灵摇摇头,又想起徐琪背对着自己,看不见,于是答到:“没有。”
徐琪的语气沉稳冷静,又尽量柔和,试图活跃气氛:“你买了什么好东西,这么不舍得走啊?”
程偃灵擦掉眼泪,苦笑道:“我,我其实……不记得了。”
“真的?”徐琪不太信。
“真的。”
徐琪笑了:“你不太适合撒谎,我不用回头,都能听出你的声音不对。”
程偃灵抿抿唇,道:“我买了一个……一个红盖头。”她的声音一个字比一个字小,说到最后几乎是蚊子一样的动静,但在安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还知道害羞,看来是问题不大。
徐琪这时候已经缝合好了,用干净的纱布一层层把伤口盖住,包好,深呼吸了一下,起身去洗掉手上的血渍,回来路过程偃灵使,冲她眨眨眼,道:“小姑娘着急嫁人了啊,什么时候办酒啊?”
程偃灵的耳尖微微泛起红晕,一直延伸到脖子:“你看你,还笑话我。”
“行了。”徐琪也没力气玩笑,“伤口基本处理好了,接下来恐怕要输液,补充点电解质,上一点抗生素治疗,估计我们要在这里住几天,等阿晞好些了再走,我们也休息休息吧。”
也许是受伤太重,也许是麻醉的作用,这一次张晞昏迷了很久。
她先是梦见远古时期的人类,刀耕火种,造房建屋,又看见极少量的人魔风餐露宿,以树做巢,掘地为居。又见人类将庙宇中的女娲神像搬下来,打造了新的人形佛像,日日香火不断。人类和人魔之间的矛盾,再也不是大规模的战争,而是绝对优势的人类对人魔见之则杀,除之后快。
后来她梦见自己的家乡,在江西婺源附近的一个相对闭塞的小村里。她对哪里的记忆无多,三岁背诗,四岁执笔,五岁学字,都是在一个由旧衙门改成的私立学堂里。六岁那年,一直抚养她的族老牵着她的手,让她与学堂中的同学们挥手道别。在梦里,她看见那所学堂被几台挖掘机推倒,角落里露出一口幽深的枯井……
“偃灵!”张晞睁眼时,第一时间喊了她的名字。
时已半夜,睡在身边的程偃灵侧过身,将胳膊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身上,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耳边:“阿晞,我在呢,我们回来了。”
张晞明显松了一口气,她感受了一下浑身上下各处传来的痛觉,反而有点欣慰,痛点好,痛了说明活着,清醒着。张晞缓缓将手从被窝里探出来,慢慢握上程偃灵的手。
“好,回来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