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睛 第51章 置换

时间在死寂的碑林中仿佛被拉长了。三人紧盯着程偃灵那块石碑，焦灼地等待着，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煎熬。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张晞几乎要按捺不住时，那块刻着“程久虚之徒程偃灵之墓”的石碑，终于发出了异响。

没有身影浮现，反而是石碑本身缓缓向上抬起，露出了下方的土壤。泥土翻滚，一个石质的雕像从地下缓缓升起，那形貌，正是龙之九子中的霸下，形似龟，长龙角。霸下石像的双眼位置，是两个空洞洞的窟窿。

程浩一看，急了：“怎么忽然就到这个环节了，我姐还没出来呢？”

张晞心中一沉，转向程浩和徐琪：“我怀疑这霸下石像就是入口或者关键，通过点睛，我兴许能救偃灵。但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如果我点了左眼后失去意识，你们先不要慌，也别轻易动我。”

她深吸一口气，交代后事般凝重：“以往我点睛左眼后失去意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就能醒过来。如果……如果一炷香后我还没醒，”她顿了顿，看向那尊无眼霸下，“程浩，你……”

“用我的血！”程浩立刻明白过来，撸起袖子，露出胳膊，“我的活血，应该也能点睛吧？总不能干等着！”

张晞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如果我一炷香没醒，你就尝试用你的血点霸下右眼。徐琪，你看好我们，随机应变。”

交代完毕，张晞不再犹豫，提笔走向霸下，毛笔触及左眼。

刹那间，张晞浑身一颤，视线骤然模糊、扭曲，整个人如同被抽离了现实，再次坠入那片光怪陆离的鬼市之中。

喧闹的人声瞬间包裹了她。她站在熙攘的街道中央，目光疯狂地在人群中扫视、搜寻。

“偃灵！程偃灵！”她拨开人群，焦急地呼喊着。

终于，在一个卖着各式锦绣绸缎、婚庆用品的摊位前，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程偃灵穿着那身湿透的衣服，发间的红绳脱落了一半，无精打采地贴在颈间，她的手中，正轻轻捧着一块绣着精美鸳鸯图案的红盖头。

“偃灵！”张晞冲到她的面前。

程偃灵抬起头，看向张晞，眼神却像看着一个陌生人，没有丝毫波澜：“你谁啊？”

张晞一愣：“我，我是阿晞啊？你不认识我了？”

程偃灵微微偏头，似乎在回忆，语气依旧没有任何起伏：“你说谎，你不是阿晞，阿晞在落水洞呢。”

张晞心里像是被掐了一把，莫名一痛，她想去拉程偃灵，却被对方躲开了。“偃灵，你醒醒，是幻觉，我是阿晞。”

“你可别碰我啊，我有女朋友的。”程偃灵撇撇嘴，十分嫌弃地又退后了半步，“阿晞在落水洞，等我回家呢。”

张晞低头看她手里捧着的红盖头，问：“这是哪来的？”

“买的啊。”程偃灵指了指旁边的摊位，“师父从前说，等灵儿结婚时，要绣一个鸳鸯的盖头。这是送给阿晞的。”程偃灵说着，眼中含着笑意，就像每次和张晞讲话那样，此刻却不是对着张晞，而是对着虚无的远处。

张晞的心猛地一沉，她瞬间明白，程偃灵的执念是什么了。

是那个她们共同成长的“落水洞”，是师父那句带着期盼的嘱托，是那份深藏心底，或许连程偃灵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想要与阿晞共度一生的情愫。

而这执念，在这诡异鬼市中被利用，化作了这块鸳鸯盖头。

她猛地转向摊位后那个笑得一脸和善的摊主，厉声质问：“她付了什么给你？换这个盖头，她给了你什么？！”

摊主脸上的笑容变得诡异，慢悠悠地回答：“小姑娘要这鸳鸯盖头，情意深重啊……自然要用幽精来换的呀。”

幽精！张晞脑中如同惊雷炸响。那是三魂之一，主**爱憎，失了幽精，人会忘记情.欲，抛却爱人，会徘徊在坟墓中，不生极乐，不入地狱，直到耗尽魂力，才会消失在天地间。

“还给她！”张晞目眦欲裂，一把抢过程偃灵手中的红盖头，狠狠摔在摊主身上，“把这个退给你！”

“买卖已成，概不退还……”摊主还保持着笑容，但眼中泛起一丝阴险，“你这小姑娘怎么这样不讲道理啊。”

张晞心一横，托起摊位上放着的横板，手一抬，“哗啦——”一声，摊位上所有绫罗绸缎、金银礼器，洒了一地，又把手中的红盖头往摊主的脸上甩过去，她声音冰冷，瞪着对方的眼睛：“我再说一遍，把幽精，还给她。”

摊主的脸瞬间扭曲变形，身体开始畸变膨胀……

随着它的异变，周围原本熙攘热闹的集市景象，也如同破碎的镜面般寸寸裂开，所有的行人、摊主，都在刹那间褪去了人形，化作一只只狰狞的人魔，嘶吼着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小心！”张晞一把将神情麻木、毫无反应的程偃灵拉到自己身后，同时眼疾手快地夺过旁边一个摊位上的一把长刀。

战斗瞬间爆发。

张晞手持长刀，将程偃灵紧紧护在身后，与蜂拥而至的人魔缠斗在一起。刀光闪烁，血肉横飞，张晞并不熟悉大型兵器，转眼间身上就不断添上新的伤口，鲜血染红了衣衫。而程偃灵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眼神空洞地看着张晞，为了她拼命，为了她受伤，为了她流血，脸上却没有丝毫动容，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默剧。

张晞咬紧牙关，不顾身上越来越多的伤，目光死死锁定那个最初变成人魔的摊主，脚尖一蹬，飞身踩上其中一个人魔的肩膀，一路又踢翻了好几个冲上来的人魔，直奔过去，一把擒住了它。

她抬腿踢向人魔的下巴，失去平衡的怪物应声倒地，张晞立刻上前踩住它的胸口，一手死死勒住人魔的脖颈，手指深深陷进它枯槁的肉里，另一只手持刀抵住它的脖子，恶狠狠地道：“看见没有，像你们这样的人，我可以杀十个，一百个，来一千个也照杀不误，反正你们早就死了，把她的幽精还给她，我留你一个全尸！”

那人魔虽然不会人言，但在近距离的威胁下，畸形的身体一阵剧烈颤抖，一只扭曲的手掌艰难地摊开，掌心之中，缓缓浮现出一缕微弱却纯净的光亮，如同跳动的星火。

张晞一把抓过那缕光，丢开人魔便飞速撤回到程偃灵身边，将那光亮按向程偃灵的眉心。

光亮没入程偃灵额头的瞬间，她浑身猛地一颤，空洞的眼神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瞬间恢复了神采。她眨了眨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挡在她身前，满身鲜血、伤痕累累，却依旧执刀而立的张晞。

“阿晞？”程偃灵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瞬间红了眼眶，“你的伤……！”

看到程偃灵恢复，张晞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强烈的疲惫和伤痛席卷而来，她对着程偃灵露出一个放心笑容，轻声道：“偃灵，我来接你了。” 话音未落，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向前倒去。

程偃灵惊呼一声，急忙上前将她抱住。

潮涌一般的人魔又一次举过来，程偃灵拿起张晞手中的刀正欲反击，周围的一切景象却忽然化作烟尘退去，两人的身影在碑林中缓缓浮现。

程偃灵紧紧抱着昏迷不醒、浑身是血的张晞，跪坐在冰冷的石碑之间，泪水终于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