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瀚挑眉:“原来你早就知道了,要不是张集突然有急事找我,我还能再听听。”他走到江游川跟前,蹲下与其平视,出言讥讽,“在牢里和心上人见面的感觉如何呀?是不是很新奇?这可是许多人一辈子都享受不到的待遇,江大人可得好生感谢我才是。”
江游川并没有气恼。
他将身子倚在墙上,衣服上的血渍已经干涸。天牢昏暗,只能借着点点烛光照明,在这样的环境下,二人都不大能看清对方。
尤其是江游川,整张脸陷在暗处,周清瀚根本不知道他此刻到底是什么表情。
“周大人既知道那侍女是曾若初假扮的,为何不早些拦住她?”江游川语气很是轻松,压根没有把周清瀚的嘲弄放在心上。
周清瀚睨着对方,对他的这幅态度很不满。
在他的预想中,江游川应该暴跳如雷,应该勃然大怒,可这些都没有发生。江游川始终带着他那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态度,惹人生厌。
他冷笑道:“只是好心想让你们二人团聚罢了,毕竟你这辈子都要被困在此处,想与她再见面怕是难上加难。”
“哦?周大人能那么好心?我看未必吧。”江游川将话锋一转,语气中也带上了些许威压感,“方大人如今确实被你设法圈禁了起来,但他若是想里力保谁,你怕是也没办法。”
方舜玉是陪着先帝打江山的人,也是大祁的开国老臣,朝中没几个人敢动他,周清瀚哪怕是绞尽脑汁也只能把他关在家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他虽然在府中里不得行动,可朝堂之上尽是他深交多年的好友,不代表他不能托人帮忙。
所以,方舜玉还是有这个能力保住曾若初这个局外人的。
周清瀚虽已和刘觉生联手,但若是要对抗方舜玉的那些好友,还是有些吃力的。
他知道那送饭的是方舜玉安排的内应,却根本没办法动他,因为对方是刑部尚书那边的人,无论是周清瀚还是刘觉生都不好得罪。
周清瀚的嘴角勾出了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怒意:“这一切都是时间问题罢了,等方舜玉彻底倒台了,我看你们还能嚣张多久。”
江游川淡然回应:“嚣张?这个词我们恐怕担不起。比起我们,陷害梁涯、灭掉木家、杀死何家商队的所有人并绑架何元祐的你才是真正的嚣张吧?”
牢房内一片死寂,只隐隐传来老鼠觅食的声音。
见周清瀚始终不说话,江游川索性撕碎了这份最后的宁静。
“当然,这些事你一个人是万万做不成的。所以你勾结了刘觉生以及宁贵妃跟前的年宫令,你们三人分别负责渗透在民间、前朝以及后宫,试图包抄整个大祁。”江游川神色一凛,不屑地感叹道,“可真是狼子野心啊。”
周清瀚平日负责办案,但凡发生了什么对他们不利的案子,或是出现了什么威胁到他们的认证,周清瀚都能第一个发现并出手解决。
刘觉生身为翰林院掌院学士,终日在前朝斡旋,皇帝和其他重臣但凡有什么新的变动,他都能第一时间察觉。
年仪身处后宫,掌握着宫中妃嫔以及各位皇子的各种动向。不仅如此,因为在帮宁贵妃做活,所以有些位分低的妃嫔还会因为忌惮她身后的宁贵妃而听她的差遣。
这三个人都有着自己的道,合作起来整个上京基本上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你果然查到了。”周清瀚冷言。
他知道江游川一直在怀疑他,可确实没想到对方已经查到了那么多东西。
不过就算查到了也无所谓,从此以后江游川只能被困在这天牢里,直到斩首之日的到来。
“查到这些可是费了我不少功夫。”江游川敛起目光,俯首细细查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继而问道:“周大人,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自从认识你后我好像从未得罪过你,为何你却总是针对于我呢?”
他不是傻子,两人共事那么多年,周清瀚常在私底下给他使绊子这件事他还是知道的。
若是周清瀚对所有人都这样也就罢了,可偏偏他只是瞧江游川不爽快,这是江游川这些年来一直都不大明白的事情。
周清瀚歪歪脑袋,死死盯着江游川,轻声道:“江游川,你不觉得自己很讨厌吗?”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狠戾而阴鸷:“仗着自己是方舜玉那老东西的徒弟,整天在大理寺不用正眼瞧人,办案时屡屡犯禁,经常和上级对着干。日后方舜玉还要传位于你,我倒想问你一句凭什么?”
他自认为自己付出的不比江游川少,每天为了破案起早贪黑,一年中根本休息不了几天,可为什么在其他人眼里自己就是比不过江游川?
自打他懂事以来,无论是读书还是习字他向来都是最好的,但在这大理寺,在江游川在的日子里,他永远都是无法被提及的存在。
在他辞官之前,还是江游川上级的时候,江游川为了查案效率经常不顾他的指示私自行动,这样不守规矩的人未来凭什么爬到他的头上?
可就算他再怎么不满也没有用,因为江游川是方舜玉的爱徒,就连石泰都偏着他,只要他江游川在一天,周清瀚就永无出头之日。
听了这话,江游川只觉得荒谬且好笑。
他从不记得自己有瞧不起谁,在破案的过程中是屡屡犯禁不错,但都是为了尽快掌握线索,况且每次犯禁后他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他也没有特意和周清瀚作对,在不听命令这一点上,他平等地对待所有人,包括方舜玉和石泰。
至于受到方舜玉的偏宠,说完全没有是不可能的,但那基本上都是生活上的照顾。至于职场上,方舜玉从未因为他是自己的徒弟而特地偏袒他,更没有说过要让他接替大理寺卿之位这种话。
他深知自己资历尚浅,目前还不够格。
可周清瀚竟然把事情想成了这样,实在是令人唏嘘。
江游川将身子向前侧了侧,脸从黑暗中探了出来,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他盯着周清瀚的眼睛,徐徐开口:“周清瀚,你到底是讨厌我,还是讨厌自己不够出众的履历?”
与他们二人共事过的人都心知肚明,论能力,周清瀚和江游川其实差不多。
可在破案时他没有江游川能豁得出去,只是循规蹈矩,为了等待上级批示时常错过破案良机,时间久了效率就不如江游川了。
再加上江游川比他年轻几岁,慢慢的人们都开始认为江游川应当凌驾于他之上。
所以他恨江游川,恨他的胆大包天,恨他的肆意妄为,恨别人提起大理寺只会想起江游川,却忘记了一个在自己位置上勤勤恳恳多年的周清瀚。
大理寺卿的位置是他毕生所愿,可只要江游川多在一天,他就离那个位置远一分。
恰如江游川所说,与其说他讨厌江游川,倒不如说他讨厌自己在破案时永远比江游川慢一步。
他不会允许自己的位置受到任何一点威胁,所以江游川这个变数,他必须除掉。
不止是他,还有年仪和刘觉生,都有着相似的情况。
年仪出自寒门,她曾祖父那一代还能在上京混个小官做做,而她的祖父与父亲则愈发平庸,直到她这一辈,家中再无可以撑得起场面的人。
为了减少家里的压力,年仪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把她送进宫里做了宫女,好在年仪争气,在后宫内一步步爬到了宫令的位置。
她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或许是因为长得像的原因,年仪格外宠爱妹妹年穗。可家中为了寻求荣华,竟也想着把年穗送进宫去。
年仪在后宫待了那么多年,最是知道这中间的险恶。她这些年为了走到这个位置吃了太多苦,还有好几次因为有些嫔妃品行不端差点被连累,她不愿让年穗掺和进这个染缸,只想让她在宫外做个逍遥自在的姑娘。
可她终究只是一个宫令,只能与后宫的花草相伴,归家的次数少之又少,根本无法阻止家人。
所以她想踏入前朝,只有掌握真正的权力才能替年穗博一个未来。
可后宫的宫令想要进前朝做官简直是难如登天,再加上年仪本就没有什么过人之处,皇帝也自然不会为她破这个例。
她只好和刘觉生合作,而刘觉生则答应她,未来一定会替她在前朝谋一个位置。
至于刘觉生,他的目的则更是叫人一目了然。
大祁后位空悬多年,而他的亲妹妹又是后宫之首、无人能及的宁贵妃,还生了一个可当皇位的三皇子。
倘若三皇子做了皇帝,那他未来可就是皇帝的舅父,可谓权势滔天,拜个相也不是没可能。
可那皇帝却把立后之事一拖再拖,不仅如此,还有要立先皇后所生的二皇子为太子。
如今宁贵妃明明拥有着最好的机会,却一直都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把刘觉生气得半死。既然宁贵妃不急,那他便代为行动,替三皇子扫清一切障碍,一定要让他登上帝位。
周清瀚、年仪、刘觉生,三人各怀鬼胎,都在为自己的目的行动着。
周清瀚没有直接回答江游川的问题。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叫人发怵的笑容,只是一会儿就将笑容收起,脚底一个发力,狠狠地踢在了江游川的胸口。
江游川昨晚本就被他叫人殴打了一夜,身上到处都是伤口,此时被他这么一踢险些痛昏了过去。
“江大人的话似乎多了些。还请江大人弄清楚自己的处境,如今的你没有资格在我面前叫嚣。”周清瀚看着面色苍白、疼得满头大汗的江游川,似乎格外满意。
他走上前,用脚狠狠地踩住江游川的手,在地上不停地碾压着,声音愉悦:“还有,江大人似乎弄错了,绑架何元祐的是你,不是我。你都绑架何元祐了,想必也不差其他罪名,对吧?”
江游川忍着疼痛,嘴上却没有丝毫退让:“所以你想把你做的那些事全都栽赃到我头上?”
“错了,不是栽赃,而是这些事就是你做的。”周清瀚道。
眼下外边已经天光大亮,到了他回大理寺主持大局的时候。
周清瀚抬起脚,将手背到身后,哼着小曲儿走出牢房,将牢门锁紧。做完这一切后,又将牢房门口的烛台拿起,带走了最后一丝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