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青婧一脸严肃,遂识趣地不再多话。
过了十多分钟,有村民叫桃夭过去。桃夭恋恋不舍地望着他们,却不敢违抗,一步三回头地缓慢离去。
任莎仙在原地伸长了脖子,努力想看清桃夭前去的地点。她看到一个明显比身边人高大健壮的身影,穿着改良的村中服饰,裙子被他的躯干绷得变形,那人的身体线条也同身旁女性不同。任莎仙猛然醒悟这应该是个男子。
那位男子拉过桃夭的手腕,将他带至洞穴中央光秃秃的石座前。醒目的石座上坐着一位面目模糊的女性,穿着打扮倒是同其他村民没什么两样。任莎仙猜测这莫非就是桃夭的母亲,娲神村的村长?
观其他人特别是桃夭对这位女性的敬畏,应该**不离十。
只是距离太远,任莎仙看不清这位女性的尊容。只能猜想应该肖似桃夭。
她更感兴趣的是那位身材高大的男性,这是唯二出现在溶洞里的男性村民。他侍立于“村长”身旁,替“村长”服务,还帮村长照顾儿子,那他是否是村长的配偶?但娲神村并没有配偶这一说,或许用外面的话来讲,叫做男宠?还可能是之一。
任莎仙自顾自地胡乱猜测着,然而青婧抓住了她的手,低声警告道:“别盯着那边看个不停。”
任莎仙才觉出不妥,自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别人看,确实非常失礼。
她尴尬地对青婧笑笑,青婧摸了摸她的头,任莎仙发现今天的青婧似乎格外温柔。她问青婧怎么了,青婧笑说,因为今天是个好日子,对村里人来说非常重要的大日子。
任莎仙想想也对,这可能是他们在村里待的倒数第二天,明天他们就可以离开村子回家。
但任莎仙却没有多少即将回家的雀跃心情。她心灵深处始终埋藏着一丝不详的预感,随着祭典的进行令她感到惴惴不安。
然而预感毕竟是预感,她不能把没有根据的事情说出来让大家恐慌。此时同学们都饶有兴致地打量洞穴中的村民,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村民聚集一堂。一种确实有大事将要发生的兴奋心情弥漫在同学们中间。
先是从不远处传来滴滴答答的水滴声,任莎仙疑惑地下暗河距他们已有一段距离,应该不可能听到流水声。然而那滴水声越来越清晰,待近至耳畔时,变作了清亮的流水哗哗声。人群响起一阵骚动。
正茫然时,从黑暗的洞穴入口处,爬进一个奇怪的生物,“它”全身**,匍匐于地,扭曲着身形朝前方缓慢移动。长长的水迹顺着“它”爬行的路线蔓延。
村民们沉默地退到了两旁,自动为“怪物”前进留出一条宽敞的道路。同学们都看到了那个“怪物”,也同样被“它”吓到了。江雨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叫声,害怕惊扰了“怪物”,只是低声喃喃道:“这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学生中视力最好的吴城望了“怪物”一会儿,不屑道:“怕什么啊,就是个裸女……所以祭典就是裸女跳舞吗,身材还不错……”江雨立刻怒从心头起,扑上前遮住男友的眼睛,喊道,“你不许看,讨厌,这些原始人就是不知羞耻!”
其他男生顿时也不害怕了,都翘首期盼裸女能爬得更近些。
任莎仙偷偷看青婧的脸色,青婧倒是对江雨说的话免疫,只是含笑看着越爬越近的**女子。此时道旁的村民们都跪伏于地,双手撑在身旁,半昂起头,口中呱呱有声,模样奇怪极了。
任莎仙只觉这姿势莫名眼熟,但仓促间未联想到什么实物。反而吴城嗤笑道:“她们这是要集体练□□功吗?”顿时提醒了任莎仙,这姿势不正是像一只猎食的青蛙,只是她不懂村民们为何要模仿青蛙,难道有什么特殊含义?
青婧青姝亦随村民们跪伏于地,她们不再抬头看那女子,似乎那女子身上附著某种神秘力量,令她们敬畏。此时反是仍直直站立于地的一众学生如灌木丛中的乔木般突兀。同学们不安地互相对视,眼里写满了该怎么办。
江雨一把拉低男友,低声对大家说:“咱们先蹲下来吧,就这么站着太显眼了。”其他同学包括任莎仙都从善如流地半蹲于地。只是他们没有村民们虔诚,此时仍然左顾右盼,想要搞清这个村子究竟在故弄什么玄虚。
**的女性越爬越近,渐渐越过了他们的位置,爬向主位的石座前。潘人杰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口水都要从唇边流下来了。在裸女的身后,又爬进了几个**的身影,其中有男有女,因为现场已是一片静默,任莎仙完全搞不懂这有什么含义,若说是正在进行祭典中的仪式,也太莫名所以。
打头的裸女快接近主位时,突然跳起了扭曲的舞蹈。她的身子在原地弯折,仿佛头痛般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口中发出痛苦不清的哭声。石座旁突然涌出了一群人,她们有人手中端着热水,有人拿着宽大的毛巾,也有人挽着袖子,走到裸女身前,一把扒住裸女的头,像拔萝卜一般作势拉扯。任莎仙不禁缩了缩脖子,感同身受地觉得疼。幸好“拔萝卜”的人只是作作样子,裸女停止了哭泣,软软地倒在了身前人的怀里。
一旁端着热水的人为她擦洗身体,然后用毛巾裹满她的全身。裸女突然发出呱呱的哭声,响彻静谧的洞穴,将任莎仙吓了一大跳。发声的毕竟是个成年人,虽然她已经尽量模仿婴儿的声调,但听在众人耳中依然怪异无比。紧随其后的**村民先前也在原地跳着不明其意的扭曲舞蹈,此时也同她一道发出响亮的哭声,在安静的洞穴里格外瘆人。
到了此刻,任莎仙就算再傻,也终于明白了她们在做什么,其他同学脸上也露出大梦初醒的表情。这不就是在模拟女性的生育过程,齐跳生命之舞吗?虽然“演员”的舞姿过于粗犷,却透着一股原始的热烈情怀。
一念至此,任莎仙还想到了更多东西。
这藏有暗河的溶洞,曲曲折折的悠长洞穴,不正象征着女性身上一切生命的来源之地吗。所以溶洞是娲神村的圣地,这是原始生殖崇拜里贴近女阴的一种象征。
而此刻明了这层含义的同学们脸色或红或白,更多的是感到尴尬。其实关于生殖崇拜的仪式,他们作为民俗学的学生,本来在一开始就该想到。毕竟生殖崇拜往往是原始人最基础的信仰。
只是大家这些天过得头昏脑胀的,没人还记得自己究竟来这里干嘛,只是一心想回家。
此时被裹成蝉蛹的几个村民蜷缩着身体,被许多人紧抱着,领头的年轻女村民,则被石座上的女子抱在怀中,仿佛爱抚自己的小孩般,用动物油脂擦拭着她的头脸。
石座上的女性解开自己的衣服,露出鼓胀的□□,裹成一团的年轻女村民象征性地贴近她的□□,口中模拟婴儿吸乳的声音。任莎仙一阵脸红耳热,虽然已有了心理准备,然而毕竟还有男生们在场,她仍然感到不好意思。潘人杰在她背后提溜着口水说:“好大,奶水一定很足。”任莎仙转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不过娲神村村民们比他们坦荡多了。又有更多村民脱下上衣,露出丰满的胸部,为那些爬行而来的人们模仿哺乳。任莎仙竟有些担心她们接下来不会做更出格的事情吧,她实在有点难以接受娲神村对这些事情的坦荡。
还好接下来任莎仙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村民们又围着石座上的女性跳起了青蛙之舞。她们模仿青蛙的跳跃,狂欢般地转着圈,手舞之,足蹈之,热烈的情绪感染着现场的每一个人,然而看在任莎仙眼里,更多的是感到滑稽……
大约十几分钟后,村民们的动作减缓,舞蹈接近尾声,突然一个苍老又铿锵的声音,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吟诵着似歌谣又似诗文的曲词。
昆仑巍巍,育我神女。
临水化影,泥以身形。
锤炼彩石,阙补天殇。
煌煌耀耀,日月明光。
大河汤汤,立我遗民。
兵戈无御,烝人流离。
苟残于世,恨莫恨兮
……
满怀悲辛的声音,令任莎仙的眉头都不觉皱了起来。而村民们亦平静下来,跟随着苍老的声音念诵。但任莎仙怀疑她们估计没几个人能明白其中的含义。带领众人念诵歌谣的人转至石座前,竟是任莎仙曾有过几面之缘的侏儒老人黄莺。
此时她面容端素,仿佛念经一般引导着其他村民念出诗歌。任莎仙想起她曾说村里除了青婧姐妹,没人读书,也无纸笔,所以这些诗歌又是谁传给她的?
如果自古以来的娲神村村民都是无知无识之辈,又是谁写下这样的诗歌,流传于村中?
再者,黄莺老人在村子里到底是什么身份,村民们显然对她十分敬重。类似很多没有文字记载只有语言流传于世的部落,人们靠吟唱传承诗歌来记述历史。黄莺老人或许就是村子里负责传承历史的那个人。而任莎仙先前同她接触的时候,她却完全没有表现出来,任莎仙还以为她只是个上了年纪的普通村民。
任莎仙原本以为娲神村是个如一张白纸般没有历史传承的地方,因为就她这些天的观察,这里的人举止粗俗,野蛮无礼,蔑视法律、规则,从不谈论本村的过去。任莎仙还以为它就是个普通的原始聚落,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简简单单的生活,没有记述历史的必要。
而先前那个任莎仙以为是村长的女性,此时也被看清了真实的容貌。那是一张年轻布满胶原蛋白的脸,不管怎么看,都很难令人相信她会是桃夭的母亲。所以村长究竟在何处?
还没等任莎仙搞清楚她心中升起的无数疑问,祭典活动又进入了下一阶段。
洞穴中心生起了大火堆,同时照亮了火堆前的一座石像。一座扁圆形的石制造像,浑似满月的石像中心蹲着一个形如蟾蜍的物体。说它形似蟾蜍,是因为模样像普通蟾蜍,却长了一张女人脸。因为雕刻工艺的落后,女人形象粗糙,只能依靠轮廓勉强辨认出是一张女性的脸。从火光照亮的正面角度看过去,蟾蜍仿佛栖息在一轮满月之中。而站在火堆侧边,满月又成了缺月,随着光影角度变幻,那轮月亮不停地做出变化,仿佛天穹上的明月跟随时间的流转或盈或缺,这种变幻虽则鄙陋,但也算是体现了原始人的智慧。
月属阴,在古典含义中本就象征女性,这一点倒是难得的山内山外取得共识。但月中蟾蜍让任莎仙想起嫦女奔月的传说,不是说嫦女居住的玉宇宫,又名蟾宫吗。人们传说窃取长生之药的嫦女到了月宫,化为了一只金蟾,任莎仙想,娲神村也流传着这样的故事吗?
然而村民们没给她质疑的机会,她们纷纷在石像前拜倒,口称娲神,表情都非常虔诚。
这就是娲神?任莎仙糊涂了。这好像同她印象里的娲神不太一样,但山外本就有研究指出,最早的神话传说里多是大母神,因为父权社会兴起,大母神多被篡改成了父神,引起了信仰和形象的混乱。
所以这月中的蟾蜍,究竟是娲神还是嫦女,身为山外世界一员的任莎仙,可能很长时间内,都无法辨识清楚。
而此时此刻的她,也无心探讨这个问题。村民们拜过娲神,又开始了新的表演。为了准备表演,娲神村村民可说是倾城而出,难怪守后山的人都调派不出。这些村民平时也没什么娱乐,闲暇时间可能全用在排练这些表演上了,任莎仙觉得她们倒是挺有艺术天赋的,可惜埋没于深山。
先是一位身着五彩羽毛装的女性上场,她脸上画着斑斑点点,任莎仙猜想是否在模仿蟾蜍肚腹上的斑点。这穿着五彩羽毛的女性大概代表的就是村人们的娲神,只是村人们对娲神的想象太过浮夸,不是穿得花里胡哨就叫美的……
娲神巡视凡间,绿植遍地,鸟语花香,却只有她一人身影,分外寂寞。娲神揽水而照,用自己的形象抟土造人,这是一项浩荡的工程,扑在地上的泥点化为一位位鲜活的女性。任莎仙看着热闹,忽然旁边的易恒疑惑问道:“为什么娲神造的只有女人,没有男人?”极目望去,场地里确实只有女性,没有一个男性。任莎仙也怀疑是因为男村民不可以出场吗?
倒是江雨说:“娲神照着自己的样子造人,可不就是只有女人,没有男人吗?”任莎仙仿若醍醐灌顶,对啊,传说里娲神临水照影,模仿自己的影子造出早期人类,她自己是女性,造出来的当然也是女性。可世界不能只有女性,毕竟也没听说原始人可以自体繁殖,男人们会从哪儿来呢?
果然接下来,这些女性因为寿命到了尽头,又成批地死去。娲神叹息着抚过她忠诚女儿的眼睑,滴滴眼泪落在女儿们的脸上。为了不再孤独,娲神继续不辞辛劳地造出下一批人类,依然是只有女人。娲神教导她们耕地,采集,编织,她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娲神挑选出一批身体强健的女性,将她们变成了男人,让女人和男人在一起劳动生活,教会她们如何繁衍生息。人类终于可以自主繁衍下去,娲神不再烦恼人间的空茫,她告别了亲爱的儿女,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
但是好景不长,部落里的男人们越来越多,他们不满于女人的统治,想要推翻女性统领,自建部落,引发了无数战争。正在纷争如火如荼时,滔天的洪水淹没了人们赖以生存的家园,也吞噬了无数正在作战的人群。洪水过后,只剩下叛军首领和他的下属两个男人躲在高山上,避过一劫。
他们认为是他们忤逆的行为触怒了娲神,导致天降洪水,于是前往昆仑山,寻找娲神赎罪。一年又一年,他们垂垂老矣,却没有找到娲神。他们的身边再没有出现过任何人类,只有孤独的他们自己,无穷尽的寂寞啃噬着他们的心灵,他们深深地感到两性之间不应该有战争,只有和平共生才是相处之道。
有一天,他们来到了娲神当初造人的河边,他们向河中望去,看到河里的倒影是两位和他们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的女性。娲神终于出现,让他们恢复青春,而首领则变成了倒影中的女性。娲神让她们结为夫妻。告诉她们两性要一直和平地在这个世界生活。
这对新生的夫妇带着她们的孩子,跨越过长长的溶洞,找到了一个世外桃源,从此定居于此。这就是娲神村的由来。
看完整场表演,任莎仙脑中的疑问更多了。如果娲神村的本源是倡导两性和平共处,但现状却跟传说里完全不一样。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她迫不及待想要青婧给她解释,然而青婧摇头表示自己暂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而其他同学看完整个故事,只觉得三观尽毁。吴城嚷嚷道:“不是说女人是男人的一根肋骨吗,这怎么成了男人是女人变得?这村子里的人也太会鬼扯了!”
任莎仙鄙视道:“女人是男人的肋骨,是西方神话故事,本来就跟我们国家的人没啥关系,你连哪国的神话都搞不清楚吗?”
“那也不行!什么莫名其妙的烂表演,我真想换一双没看过这场表演的眼睛,免得回去要做变成女人的噩梦。”吴城愤愤不平地说。
“做女人让你这么难受?”任莎仙受不了吴城话语里的歧视意味。
“那当然!我可是纯爷们,不是这村里的娘炮,男人绝不能娘,你懂吗?”吴城秀起了自己的肌肉,任莎仙翻白眼,“四肢发达……”
易恒制止了两人继续的掐架:“你们不觉得这故事有更深沉的含义吗?”
潘人杰说:“有啥含义啊,反正这是女人领导的村子,一切由她们说了算呗。”
任莎仙却思考起了易恒所说的含义,她想了一会儿,说道:“我觉得这个故事应该是说,男即女,女即男,这个世界上两性之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生理特征不同。若真是这个意思,这村子里的原始人,倒是比山外很多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更懂得两性平等的意义。”
注:文里的神话故事和名字经过了必要的改编,不是作者写错了,不用指正,望周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