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任莎仙亦深深知道,一切不成熟的想法在付诸实践之后,常常只会导致不想看到的结果。在自己和身边人都没有保障的时候,她不能轻举妄动,害人害己。
所幸娲神村一年之中最重要的祭典,终于在众人的翘首期盼下如期到来。
先前只听说是祭典,但究竟祭祀什么,任莎仙只模模糊糊地想到一定同村人们崇拜的娲神相关,只是具体内容,青婧姐妹不愿细说,任莎仙也没个其他对象可问。只能含糊着不安的心情盼到了这一天。
她心中隐有预感,这或许就是解答她多日以来无数疑问的重要一天。就青婧的承诺而言,今天过后,他们就能启程回返学校。相对江雨已经愉快地开始打包起了行李,任莎仙看着房间中自己摊开的私人物品,却毫无收拾的心情。她总觉得,今天不会是简单的一天。
所谓的承诺,在许多故事书里,都会以打碎作为结局。青婧的许诺,真的会实现吗?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便只会滋生名为猜忌的枝枝蔓蔓。它们缠绕在任莎仙眉头,却无法向他人诉说。
如桃夭所说,村中的一切重要祭典都在任莎仙曾去过的溶洞举行。当然祭典的事情在村中如此轰动,任莎仙倒是不用多余去担心桃夭“两母子”是否早已转移。
任莎仙和江雨穿上青婧姐妹为她们准备的村人同款裙装,跟随在青婧姐妹身后来到溶洞前。
溶洞已被装饰一新,虽然在任莎仙和江雨这两个城里人眼中,仅是用花枝在溶洞上方搭起了几个漂亮的架子,还有人做了飘带,接在花枝之后,平添了几分仙气。上面点缀的粉红色花朵,任莎仙叫不出名字,只觉得粉粉白白似桃花又像樱花。清风掠过,抖颤着落下几星花瓣,雨不似雨。
许多女村民在溶洞内外忙忙碌碌,反是任莎仙他们看起来像个闲人。
这几日任莎仙和江雨仅是帮忙准备祭祀需要的一些祭品,和村民们在祭典上所要食用的食物而已,对于祭祀内容依然一无所知。身旁忙碌的村民们都不会对她们多说一句话,虽然此刻她们得以穿上村人同款服饰参加祭典,但心里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还是外乡人。
而男生们则更惨了,他们被要求砍伐竹子用作烧材,村民们只管接收,甚至都没人教他们怎么砍也没人监督。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在竹林里瞎忙活,天气炎热,随便动动便是一身汗,他们又没那么老实,一天下来也砍不了几根。前来收货的女村民像是早已料到他们的毫无作为,对他们的劳动成果根本没报任何希望,遂在看到那几根被砍得坑坑洼洼的可怜竹杆时,只是从鼻孔里轻蔑哼气,充分表达了自己对男生们劳动力的鄙夷,却始终不愿同他们说一句话。
男生们都感到了莫大的侮辱,村民们越是不愿同他们说话,他们就更能感到村民们的鄙视。为了争一口气,后面两天倒是勤快了许多。但显然没达到村民的要求,每天仍然收获无数白眼。
于是自然也不会有谁给他们准备村中服饰,任莎仙都担心他们能不能进溶洞。然而他们此时毕竟都来了,男生们暂时还不知道溶洞的禁忌,站在溶洞前左顾右盼。
吴城见女友穿着村中花裙,乍一眼还以为是娲神村村民,不禁有些好笑,戏谑道:“你这一穿倒挺像个村姑的。”
江雨倒不以为意,她习惯性地向男友展示衣服,不停地问:“好看吗,我觉得这村里的裙子还挺好看的,很有民族风情。就是有点热……”村民们编织的布料比较粗糙,也不怎么透气,样式倒是有特色,穿上着实闷热。
“你穿什么都好看——”
两个人**的话语被一叠倾倒的声音打断,有位女村民从洞中抱出了一叠山外常见的女装,就倒在同学们面前。任莎仙隐隐想起桃夭先前说过,男人进洞需要穿女装,这样祖先们才不会生气。
她心中有些好笑,想想马上就有好戏看了。
果然,等青婧告诉男生们需要穿女装才能进洞时,男生们顿时炸毛了。
“不看了,不看了,谁爱看谁看!老子绝对不穿裙子!”嚷嚷地最起劲的就是吴城,他一副受到极大羞辱的模样,脸涨得通红。任莎仙好笑地望着他手臂上鼓起的肌肉,想象吴城若是穿上裙子,怕不是金刚芭比本人,确实挺好笑的。
然而其他人却没有他表现得那么坚定,潘人杰饶有兴致地在衣服堆里翻找,说:“也不是都是裙子,还有裤子T恤什么的……”
“老子是纯爷们,绝对不当女装大佬。这村子里的人兜什么毛病,这么喜欢看男人穿女装吗?”吴城依然不依不饶。
易恒像是早已知道有这一出,很是淡定地挑了一条长裙拿在手中。吴城看到他的动作顿时沉不住气喊出声:“你干嘛?你真的要穿,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易恒有些无奈地说:“这跟是不是男人有什么关系,这就是她们村子的规矩罢了。你要不愿意进去,就在外面守着。祭典还不知道要举行多久,你能一直在外面待着吗。咱们在村子里等了这么多天,不就等着看这一场吗?这村子就这么点大,第一天就把里里外外都摸透了。你要不嫌无聊,就继续在村子里闲逛。反正今天大家都在溶洞里,也没人拦着你了。”
这就好比跟团旅游,多出的加钱景点,其他人都付钱去看了,你偏偏不去,那就只能待在车上无聊耗着。但山外好歹还能玩手机,村子里可是无电无信号,本就无聊透顶。男生们早就盼着祭典会有什么刺激性的活动,让他们开开眼界,也不算白来一趟。
此时听易恒一说,于班也蹲下来开始挑起衣服。
吴城还要坚持,但话语已没那么坚定:“我要穿了女装,被学校里那些人知道,还不给他们笑死。而且我这身材,也没有适合我的女装穿啊……”
潘人杰道:“咱们的手机都没电了,无图无真相,谁知道你穿过什么女装,光凭说的也没证据证明啊。至于尺寸,好像有几套加大号的……”
吴城这才想起这场祭典可没有录像和拍照,自己穿什么只有在场的人能看到。除了易恒长着一张小白脸,其他男生还不如自己,穿女装只能更搞笑,于是那颗钢铁直男的心更加动摇。
江雨对他们穿女装倒是接受程度很高,此时只后悔自己带来的电子设备都玩到没电,没法留影纪念。任莎仙笑着取出背包里的相机,她可是老老实实地把大部分相机电池留到了现在。毕竟是难得一见的村中祭典,怎么能不拍照留恋呢!
此时男生们都去旁边竹林里找僻静地方换衣服了,回来后看到任莎仙举着相机,吴城连忙挡住自己的脸,喊道:“别拍我!”
任莎仙鄙夷道:“谁想拍你,浪费我的电量!”
吴城穿着女式T恤和短裤,乍一看同男装也没太大区别。毕竟外面世界的审美渐趋中性,江雨看他没穿裙子,脸上显而易见地露出失望神色。
易恒则穿了一条浅绿色的长裙,任莎仙觉得很像青婧带他们来的那天所穿的裙子。易恒皮肤白皙,身材挺拔修长,穿上长裙后,虽然没有化妆,猛一看也挺像一位气质淡雅的美女,潘人杰甚至猥琐地吹起了口哨。易恒倒是一点都不抵触,反而搔首弄姿地摆起了POSE,惹得经过的娲神村村民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潘人杰和于班本就其貌不扬,一胖一瘦选的还都是短裙,用他们的话说是图个凉快,不过任莎仙觉得随便看他们一眼都想自戳双目,并不想做任何评价。
潘人杰嚷嚷着让任莎仙给他们拍几张照片留恋,任莎仙担心相机电量,虽然私心里也想拍几张放到本校论坛,辣一辣同学们的眼睛,但是听潘人杰叽叽歪歪地要求她就是不爽,硬是不肯照。
潘人杰叫闹着她可真小气。倒是青婧开口说,难得大家聚在一起,不如在溶洞门口拍张集体照片,留作纪念。任莎仙才勉强答应。
调好角度,由青姝掌镜,这批大学生留在娲神村唯一的集体照,于吵吵闹闹中完成了。
照片中,女生们规规矩矩地站着,男生们各自摆出心仪造型,吴城别扭地侧过半张脸去,易恒摆了个大家闺秀的姿势,潘人杰和于班哥俩好地搂抱站着,却故意叉开腿,最大限度地露出短裙下两条毛腿,在照片里很是醒目另类。任莎仙忍不住翻起了白眼,江雨则偷偷地笑,只有青婧一脸冷淡地对着镜头。
时间长河奔腾不息,而这一幕却是永恒。
闹完了之后,青婧领着大家进洞,守门的女村民看到吴城的打扮皱起了眉头,显然她不认可这种装束,然而青婧告诉她,这确实是山外面的女装,女村民才勉为其难地放他们都进洞去。
进入溶洞,除了曾来过一次的任莎仙和青婧姐妹,其他人都觉得别有洞天。确实,这里同任莎仙初见时已经大不一样。不同于当时桃夭两人随意放置得乱七八糟的生活用品,洞口附近早就被清洁一空,路中间仿佛指引般架设着一块块黝黑蘸油的包布木条,蜿蜒延伸至洞穴深处。
当初来时,洞穴深处尚未掌灯,一片漆黑,桃夭曾吓唬任莎仙说洞里面有鬼。如今沿路都插上了火把,不知烧得是什么木头,一股馥郁的香气,熏得人有几分气闷。
江雨被香气呛得咳嗽,不禁捂住鼻子说:“这是什么味道,好难受。”
其他人也表现出不同程度的不适,青婧道:“洞里长期闲置,会有一些小动物来住。这些香就是用来熏动物的,免得惊扰了祭祀。”
“动物,蝙蝠吗?”这种光线阴暗的洞穴,人们普遍的认知就是很多眼睛红得渗人的吸血蝙蝠倒挂在洞顶。
闻言大家纷纷往头顶上看去,还好洞穴顶端只挂着无数石笋,并没有蝙蝠之类的动物存在。
“不要自己吓自己……”青婧带头往溶洞深处行去,“还有很长一段路呢。”
没走多远,众人感到面上仿佛扑上一层湿润的薄纱,水流声亦在耳中变得清晰。他们来到了一段地下暗河旁,有女村民在此摆渡,还有不少人排队等渡河。
洞中昏暗,借着火把的忽明忽暗,任莎仙觉得面无表情的船夫好像一个机器人,毫无感情地一味只完成工作,也不跟渡河的人进行任何交流。渡河的村民们倒是挺多人交谈个不停,不过她们说的是方言,又说的很快,任莎仙听不太明白。
这时任莎仙才有空打量来来去去的村民们,发现里面果然没有一个男性,包括穿女装的男性。或许娲神村的男村民都不能参加祭典?任莎仙暗自在心中揣测。
暗河应该长度有限,没等太久,就轮到他们一行人上渡船。一路上亦是默默,洞中的钟乳石在火光映照下闪着温润的光泽,它们组成了各种奇怪的图案,如果是景区,自有人为地臆测附会出各式观景点,配上五颜六色的灯光乱闪。而这里,虽然没有导游讲解,同学们倒是饶有兴致地自己猜测了起来。
暗河中时而响起哗啦的水声,似乎有游鱼在舟旁行过。潘人杰好奇地用手拨水,想要吸引游鱼,却被青婧制止。青婧说水里的鱼可能会咬人,吓得潘人杰赶忙把手收回来。但他仍然好奇地盯着水面,像是想看到这尾奇异的鱼儿露出它的真容。
不过他并没有等到,大约划过二十多分钟,渡船便靠了岸。
转过一道洞壁,眼前豁然开朗。
仿佛武陵人初进桃花源,曲曲折折的洞穴尽头,竟是一片开阔到可跑马的空旷地域。任莎仙从未想过,前端狭窄逼仄的洞穴深处,竟还藏有如许阔落的空间。
洞穴深处至少有数百平方空阔,而且是上下两层,由石柱支撑成不同空间。此时洞里已经或站或坐到了几十号人,不过洞穴太宽阔,三五聚合的人群便显得稀稀拉拉,还占不满一方土地。但任莎仙知道,这已经快是娲神村所有的人了。
之前在村里时还不觉得,这时候任莎仙才猛然发现,原来娲神村的人这么少。
果然任莎仙在这些人里也没看到男性村民,此时却有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村民朝他们走来。洞中燃设着五六个火堆,等红裙村民走到光线明亮处,任莎仙发现那是桃夭。她心中轻轻松了一口气,好歹有一个男性村民了。
见到他们来了,桃夭的脸上也显露出放松的笑容。然而他依然能感觉到身后射来不少犹如利箭般的目光,令他如芒在背,只想赶快摆脱背后的人群。
任莎仙本想问问他叮叮猫被他藏哪里去了,但现在显然不是时机。她这时候才觉出奇怪之处,桃夭为什么没有同他们一道过来,毕竟平日里那些村民对他非常不友好,很难想象桃夭会单独进入溶洞深处,他不会被那些古怪村民刁难吗?而且任莎仙记得,桃夭曾说过,村里的男人不可以进溶洞,除非穿女装。虽然桃夭平时就穿着女装,但是那天桃夭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穿女装就可以随便进的意思。
这还是一个对于村中男性来说,非常禁忌的地点。
任莎仙问桃夭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走,桃夭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半晌才说:“我妈带我进来勒。”
“妈妈?”这是任莎仙第一次听桃夭提到他的母亲。一直见桃夭在村中独来独往,她还以为桃夭也是个同叮叮猫一样没有母亲的孤儿。任莎仙转念一想,普通男性村民都被关在房中,不可以在村中自由来去,桃夭却能一直独享特权。虽然很多女村民表现出不赞同的态度,但顶多只是口头抗议。
过去,任莎仙并没有细究过其中缘由,此时才突然脑子一醒,忆起桃夭的与众不同。她忍不住继续发问,桃夭知道已瞒不过,方期期艾艾地说,因为他母亲是娲神村的村长。
真相简单粗暴到任莎仙一时失语。的确,就这种封闭的小村庄,村长等同于土皇帝,身为村长小孩的桃夭,拥有一些普通村民没有的特权倒也不算稀奇。难怪那些村民嘴上说的再凶也没有谁真的付诸行动。
任莎仙随即又想到她之前看到的那件糟心事,不过她答应桃夭不能多说,而桃夭的眼神也仿佛在哀求她不要继续追问。她只好叹口气忍下探寻真相的**。
不过她对桃夭的母亲,娲神村的神秘村长,倒是更添了几份好奇心。
毕竟过去同学们去做田野调查,常常到了一个村庄,第一个见到的人便是该村村长。毕竟村长往往是村中最有发言权的人,负责联络的同学也会先跟村里能管事的先通气,免得遭遇某些尴尬的误会。
然而娲神村的村长自他们到来的那天起,就没露过面。就连村里欢迎他们到来,举行坝坝宴的那天也没有例外。任莎仙甚至怀疑过这所村庄根本没有村长,反正人少事少各人自扫门前雪,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陡然知道村子里其实有村长,同学们更多惊讶之情。
果然潘人杰第一个按耐不住,叫嚷道:“原来这个村有村长的吗,我还以为没有呢!”
其他人纷纷附和,都对于村长不出来见一见他们感到不忿。
青婧道:“没人说过我们村没村长,该见的时候自然能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