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本身还想抬杠的其他同学也默然不语。他们细细体味着任莎仙所说的话,仿佛想从这简短的一句里,和那场本质稚拙的表演中,领悟出某些平时被忽略的真理。
只是个人境遇不同,所得亦不同。但在这一刻,每个人都想同身边人分享自己的感想,于是潘人杰忽然惊呼:“老班去哪儿了?老班呢!”
这时大家才发现,他们中间少了一个人。于班在他们都聚精会神观看表演时,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这是什么鬼故事!好好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这洞里还有藏人的地方么?”潘人杰大声嚷嚷,也不管是否会打扰村人们接下来的祭祀。
“溶洞里七拐八绕的,能够藏人的地方太多了。话说老班是跟着我们一起进来的么?”吴城问潘人杰,让他仔细回想进洞之后于班的动向。
潘人杰想得脑门出汗:“他确实有跟我们一起进来,那照片不都拍着吗?”任莎仙也忙着从相机里调出合照,一起进山的同学们都整整齐齐列在照片之中。
“那他应该有进洞……难道,掉到河里了?”易恒也迷惑起来,于班向来是个存在感薄弱的人。进洞之后,大家都忙于关注眼前的景色,没谁关心于班在干嘛,所以大家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于班究竟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只有潘人杰跟他算比较铁,但潘人杰的印象也只停留在生命之舞前。那批裸女一出来,潘人杰只顾着流口水了,眼里哪还有兄弟的半分位置。他隐约记得表演中间于班似乎叫过他名字几次,但他忙于眼睛吃冰激凌,并未回应,之后就没有关于于班的记忆了。
“不是被人抓了吧?这村子里的人拐卖男人,她们是不是趁我们不注意,就把老班抓走,去当她们的男宠了!”潘人杰开始脑洞起了阴谋论。
易恒冷笑道:“要抓也先抓吴城,抓于班那个瘦猴儿干嘛,能顶什么用。”
还是江雨说出了最靠谱的猜测:“会不会是老班急着上厕所,回来找不到路,在溶洞里迷路了?”
其他人都恍然,“对哦,这洞里绕来绕去的,老班肯定是迷路了。”
潘人杰对他的阴谋论还不死心:“你们就不怕他真被抓了么?”
任莎仙道:“今天村子里的人都聚集在这里,谁有空抓他啊。而且今天是村子里的大日子,也不会选今天抓人吧。”
“一准是迷路了。仙仙,你去跟婧婧说说,想办法把老班找回来。”大家都瞅着任莎仙,希望她能让青婧去找人。
青婧早就听到他们的争论,此时方转过身来,对他们说:“等会儿吧,现在不方便离开。他既然还在溶洞里,就不会有事的。”
想通了于班不是突然失踪,大家的心遂安定下来,于是都想着于班此时可能正在溶洞某处瞎转,但不会有什么危险。便都同意等祭典结束之后再去找他。
上一场仪式结束后,现场变得乱糟糟的,许是村人们并不常举行大型仪式,演完之后,现场没有任何条理,一盘散沙也似,最后光是收拾“战场”都花了不少时间。等同学们吵完于班“失踪”的话题,洞穴中央刚被打理一清。
石座上曾被任莎仙误会为村长的女性依然端坐着,与先前不同的是,她身旁还坐着那个曾在下雨天打着小熊伞的小姑娘,小桃。
任莎仙依稀记得青婧说过,这场祭典有部分为她而办。此时的小桃身着盛装,头上戴着花环,满脸喜气,村人们大都围在石座旁,大家纷纷将清晨采摘的鲜花抛给她们,似乎在恭喜什么,场面看起来确实非常喜庆。只是任莎仙从头到尾也没搞懂,村人们到底在庆贺何事……
跟小姑娘有关的能是什么事?
小桃忽然站起来,唱起了任莎仙听不懂的歌谣,她从怀里掏出几尺红绸,任莎仙还在怀疑她从哪里摸出这么长一块东西时,小桃猛地将红绸抛向洞顶,鲜艳的绸缎铺洒开来,仿佛一片红云遮蔽了众人的视线。村人们纷纷拾起红绸,将它举过头顶,脸上泛起红光,仿佛拾获了某种荣耀般争相排队在洞穴里绕行,口中亦哼唱古朴的曲调。小桃拍着手,欢快地走在队伍最后。
任莎仙的眼里只有大大的问号,忽然青婧转过身对她说:“你知道她们在庆祝什么吗?”
“我知道就好了……”任莎仙很无奈。
青婧神秘地笑了,道:“这是她的初潮——”
“诶——”同学们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就连一向伪装绅士的易恒都挂不住表情,露出了嫌恶脸,“好恶心……”
“这种东西也能拿出来庆祝……”“难怪我总觉得有什么奇怪的臭味……”男生们纷纷绷不住,开始不停吐槽。
任莎仙脸色阵红阵白,虽然她自诩新时代女性,私心里还是觉得这种事情非常**。就算去超市买卫生巾,她肯定要装在黑袋子里提回来,还生怕被熟人看到,每次仿佛做贼一样。和她想法一样的人还有很多,对现代女性而言,月经更多是一件麻烦事。虽然理智上知道这是小女孩长大的第一步,但潜意识里还是将它视为一种不可多言的禁忌。
任莎仙还记得她初潮是在小学六年级,当时,她在卫生间第一次看到自己流了那么多血,还以为生了什么重病,把她吓坏了。告诉母亲后,母亲只是叫她不要大惊小怪,然后拿出卫生巾教她使用方法,除此之外,并没有再说什么。搞得任莎仙心里一直觉得这是某个神秘的禁忌事件,战战兢兢挺多年。见到娲神村村民们竟然对小女孩的月经初潮大肆庆祝,她心情复杂,有些替小桃开心,但更多的是感到尴尬。
对于现代女性而言,有多少人会对来月经感到快乐呢,更多是骂骂咧咧,生理与心理的变化,烦恼痛苦居多,很少有人会说,我今天来月经很开心。任莎仙见到最多的是,室友们苦着一张脸,对她说,今天来那个了,肚子好痛,喝了红糖水也不顶用,又不想吃药,难受死了……
当然也有身体强健,那个不痛的姑娘,但月经期间始终是让人觉得很不方便的时刻,如果知道是哪位真神赐予了女性月经,可能真神的头都会被广大女性打爆吧。
任莎仙再次深刻地体会到,娲神村确实是一个同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
至少对女性的认知上,她们明朗多了。甚至让任莎仙反问自己,生理变化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为什么我们要感到羞耻呢。
任莎仙本以为江雨也会跟着她一起尴尬,然而江雨听了男生们的吐槽,突然很生气,叱道:“没有月经,你们又是从哪儿来的?不懂回家问你们妈去。”
男生们被她吼得一愣,潘人杰说:“我们就是觉得这些未开化的野人,太过不知羞耻,把那种东西拿出来到处显摆,谁看了不觉得恶心啊。”
江雨直接怼:“我不觉得。”
“我也不觉得。”任莎仙好歹赶上了这波正面刚的余韵。此刻她觉得对江雨有了新的认知。在女性**方面,江雨竟然比她表现得坦率许多。
面对任莎仙的目光,江雨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她侧过头说:“我只是觉得,我们为什么要为这个感到羞耻。”
虽然大部分时候,任莎仙都觉得自己同江雨三观不同,然而今天,难得的,她想同江雨站在一起。
吴城亦适时地站在自己女友一边,说:“本来就是来考察各地不同的风俗民情,别这么大惊小怪,指不定等会还有更刺激的呢。”
不知什么时候,青婧站到了任莎仙身旁。她说:“仙仙,你明白今天的祭典是为什么举办的吗?”
任莎仙低头深思,半晌才道:“庆祝小桃的初潮……还有石座上的……”任莎仙想起最初举行的仪式里,各种模仿生育的桥段,突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道,“她怀孕了!是庆祝那位女性怀孕了么?”
青婧欣慰地看着她,仿佛看到万年铁树终于开花:“我们村已经很久没有新生命诞生了。这次瓤姐怀孕,村子里的人都非常开心,所以为她举行了这次祭典,庆祝她怀孕,也向娲神祈祷,她能够顺利生产。”
“还有前几天,听说小桃来了初潮,这在我们村子里也是一件大事。这预示着她的身体已经成熟,可以为受孕做准备了。为了不错过日子,祭典因此提前。”
任莎仙还是吓了一跳:“她才多大啊。这不太好吧!”
青婧懂得她的顾虑,忙安抚她道:“只是一个庆祝仪式而已,在我们村子,就算怀孕不可避免,但身体还是属于我们自己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没人怀孕了。”
任莎仙觉得疑惑,论理村里中青年女性不少,都在生育年龄内。就算男性人数较少,既然娲神村由女性主宰,她们没有山外人一些不必要的顾虑,难道她们都不用解决□□问题的吗,还是说村里人有什么特殊的避孕方法?
然而青婧似乎并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任莎仙一肚子问题,思来想去,问道:“那她们先前跳那个青蛙舞,是怎么回事?那个青蛙就是你们的神?”
“是,也不是。”青婧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啊?”
“你见过神吗,你知道神长什么样子吗?”青婧反问。
任莎仙怎么可能回答得上这个问题。
青婧也没指望她能答上。
“谁也没见过神,也不知道神究竟长什么样子。在我们村中传说里,娲神有万千种模样。她时时同我们在一起。她可以化为我们身边的每一种生物,每一样物体。因为蟾蜍每次都产很多的卵,在村里人看来,是多子多福的象征,所以她们雕刻这样的雕像,请娲神附身在石像上,给怀孕的女性赐福。”
这段话算是解开了任莎仙心里的一道谜题,拨开了一片云雾。只是她脑海中的诸多疑问,还载浮载沉,漂泊着没有尽头。
说话间,小桃满脸喜气地走到她们跟前,邀请在场女性,同她们一起庆贺好事降临。
任莎仙亦步亦趋地跟随着村人的队伍,同小桃一起拍手欢笑。只是她的笑容有些勉强,她本就不是爱笑的性子,虽然此时此刻,她真心为小桃祝福,但她还是不太适应,来月经这种事,究竟该摆出哪种笑脸。于是她只好对着小桃那张明媚灿烂的脸庞,扯出几个不够自然的笑。
反观其他人,都比她自然。青姝是一派轻松的笑,她本就是土生土长的娲神村人,肚子里没太多弯弯绕,心里想法也同其他村人差不多。而青婧则是微含笑容,她看起来没那么开心,也不会勉强自己去赔笑。不过她一向如此,倒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江雨则显得心事重重,她先对小桃笑得灿烂,因为她本来就是个开朗的女孩。只是此时此刻,她还想到了别的问题。
江雨问道:“你们每次举行祭典,都会将村子的历史演一遍吗?”
青婧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有些惊讶她的敏感:“不会。”
“那今天为什么要演呢。”任莎仙也忍不住追问。
青婧忽然停住脚步,笑着对任莎仙道:“因为要欢迎新人加入我们村。”
“新人?”几个人都停了下来。任莎仙心底那股不安又汹涌而上。怔忪间同江雨交换了眼神,江雨目光中亦是震惊居多。
江雨凝重地看着青婧姐妹,说:“是说我们吗?”
“对。”没有一丝犹豫,青婧干脆地回应。
江雨激动道:“你明明说过会送我们回去!”
青婧看了看江雨,然后将目光转向任莎仙:“我没说要送你们,而是……”她对着任莎仙郑重说道,“如果你想走,我会送你走。仅此而已。”
“不行,你得放我们走!”江雨激动地冲上前欲抓住青婧理论,然而青婧轻易地便用一只手扼住了她,将她推倒在地上。江雨只看到青婧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自己推开,她甚至无法做出任何有效抵抗。这时她才意识到,青婧同她见过的许多女孩子都不一样。
青婧从不以荏弱为念,亦不迎合男性审美。她的手臂强壮有力,并不弱于大多数男生。在山外女孩子里也算娇小柔弱的江雨,如何是她的对手。
大概是看到江雨被推倒在地,仍留在原地观看的男生们以为她们起了冲突,纷纷往她们身边走去。吴城第一时间冲过来,欲为女友讨个公道。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推人干嘛!”
青婧只用眼角余光扫了吴城一下,并不想回答他,反而将江雨从地上扶起来。
江雨惊恐地望着她,嘴唇嗫嚅着,不敢再做出越轨行为。她转头想向男生们预警,却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后她下定决心,大喊一声:“跑,你们快跑!”
“什么?”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怔在原地,以为江雨受到了什么刺激。然而江雨终于理清了头脑,直切要害道,“她要将我们都留下来,快跑啊。”
可惜为时已晚,等他们回过神来,身边早已围满了本在欢庆的村民们。
小桃沉着脸看他们,对青婧说:“婧儿姐姐,他们几个啷个呶?”
“他们想逃,抓起来。”青婧只简短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不顾任莎仙的挣扎,将她带出了包围圈。
虽说男生们本该有一拼之力,然而现在人数上本就少了于班,众人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村人们个个都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身强体健,力大无穷,非寻常人可比。没几下男生们便纷纷被按在地上,绑了起来。
这时候他们终于开始惊慌,意识到先前种种无非是安抚他们的假话,而于班的失踪也非是迷路那么简单。不过青婧紧接着说,她也不知道于班去了哪里。村人们原本的计划,就是祭典最后将他们都抓起来,并没有向谁先下手的想法。唯一的可能,就是于班预感到危险,先行逃跑了。
“他还真是讲‘义气’,跑得倒快。”青婧轻蔑一哂,村子里来得去不得,他想逃,最后只会落个葬身兽口的结果。
“山后的林子里野兽不少,可能不用等多久,就能看到他被啃光的骨头了吧。”
虽然女生们都没被绑,江雨也吓得体似筛糠,半晌方战战兢兢说:“青婧,你刚才不是说让我们加入你们村吗,为什么要把他们绑起来。”
青婧此时对她倒客气了几分,轻笑道:“我说的是你们俩,至于他们……”青婧朝地上啐了一口,“他们也配!”
吴城反抗最激烈,此时也被压制得最惨。他切齿愤恨,怒骂的话语还未出口就反被村人踢脸,不住发出痛苦呻吟,听在江雨耳中仿佛剜心般痛楚。她不觉流下泪来,哭求道:“放了他们吧,你们要做什么啊。”
青婧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任莎仙被拉开后又回到了原先位置,她清楚看到男生们都被绑了起来,扔在大厅中央,仿佛待宰猪羊。她惊慌失措,想要过去救同学,却被村人们阻挡。小桃虽然年幼,但是常年替家中干活,可算孔武有力。她擒住任莎仙的手腕,仿佛鹘鸟叼住它的猎物,任莎仙轻易挣脱不开。
她不解地望着焦急的任莎仙,说:“你过去搞啥子哦,等会儿把你打到哪里咾。就不安逸了撒。”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这是犯法……”任莎仙知道同她们无法**律,道德一类规则,她们只懂得最简单的事情,就是生存。按照本能生存。
最后,任莎仙只能无力地喃喃:“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们不是同学吗,你之前说过的话都是骗我们的么……”
“为什么要骗我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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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