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过于清冷,目光看着前方,又像是在看我。怎么说呢,这一刻,我从头到脚指头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叫嚣。” --《小苹果日记》
蒲念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道目光落下来的瞬间,世界不仅失了声,连时间都仿佛被冻结。她直愣愣地回望着,视线不受控制地描摹过他额前碎发遮掩下的眉眼。那眉毛生得极好,不是温润的平直,而是带着一丝凌厉的转折,眼眸在发丝的阴影里,像沉在深潭底的黑曜石,月光的阴影那般幽深黑亮,此刻因微微蹙起而敛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锐利。
“去博学楼吗?”
他的声音响起,比刚才对李晨阳时似乎少了那份纯粹的疑惑,多了点别的什么,蒲念分辨不出,只觉得那音色刮过耳膜,让她指尖都有些发麻。
旁边的李晨阳立刻“嗷嚎”一声,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脑门,一副恍然大悟又懊恼不已的憨傻样子。
丛亿看着他,眼神微不可察地眯了一下,线条优美的唇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毫米,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极低、极短促的笑,那笑声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若有若无。他抬起修长的手指,指向侧方一条被树荫半掩的小道,语调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走偏了啊。左拐直走,竹苑前面,别给人带错地儿啊。”
话音未落,他已利落地蹬上车子,背影挺拔如白杨,汇入人流,头也不回。
那股无形的、压迫着她呼吸的力量骤然撤离,蒲念猛地喘了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脸颊一阵滚烫。
“不好意思啊妹妹,”李晨阳懊恼地摸着后脑勺,嘿嘿笑着,“我方向感不太好,平常都是跟着丛神他们一块儿走的。还好丛神细心!得嘞,咱们少走弯路了哈哈哈哈哈!”
他爽朗的笑声在耳边炸开,蒲念却只觉得那热度从脸颊一路蔓延到了耳根,几乎要烧起来。她下意识地抬手,用手里那个轻薄的资料袋对着脸颊猛扇风,试图驱散那不该存在的燥热。
李晨阳笑完,目光不经意瞥过来,恰好捕捉到她通红未褪的耳根和依旧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疑惑地“咦?”了一声,凑近了些,直白地问:“妹妹,你的脸咋这么红?”
蒲念扇风的动作一顿,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她极力压下慌乱,迫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可能漫不经心,甚至带上了点被太阳晒烦了的抱怨:“可能是今天太阳太毒了吧,”她抬起空着的手在脸颊旁象征性地挡了挡,补充道,“连防晒霜都挡不住。”
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又飘向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她抿了抿唇,状似随意地问出了那个从刚才起就在心底盘旋的问题:“不过学长,刚刚那个人……是谁啊?”
“哦哦,你说丛神啊!”李晨阳立刻来了精神,语气里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我们法学院的天之骄子,我的Chinese好室友!”他介绍完,像是突然福至心灵,目光在蒲念强作镇定却依旧绯红未褪的脸上转了一圈,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我懂了”的鬼祟笑容,肩膀耸动起来,压低声音嘿嘿笑道:“我明白,我明白哈哈哈哈哈……”
他那意味深长的笑声让蒲念心头警铃大作。一种被看穿的羞窘猛地攫住了她。“学长明白什么了,”她急忙打断他,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拔高,话出口才觉得欲盖弥彰,只好硬着头皮,搜肠刮肚地想找个合理的借口,结果脑子一抽,脱口而出的竟是,“我只是觉得,那位学长……他是个好人。”
话音刚落,蒲念自己就先僵住了。
“好人”?
天啊,这是什么陈年老梗的尴尬发言!她恨不得立刻咬掉自己的舌头。空气仿佛都因为这句话而凝固了几分,连李晨阳那促狭的笑声都顿了一瞬间。
接下来的路程,一向能言善辩的蒲念彻底沉默了。李晨阳还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丛亿的种种“神迹”,什么模拟法庭从无败绩,什么收到的情书需要用收纳箱装……蒲念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她只偶尔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模糊的“嗯”声,证明自己这个躯壳还在行走,没有因为过度社死而当场蒸发。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一个兴高采烈,一个魂游天外。蒲念觉得,自己大概已经用脚趾,在这条通往博学楼的小道上,抠出了一座完整的魔法城堡。
好在不久就到了面试的地方,李晨阳把蒲念领到候考室后出了一身汗,自觉大功告成,于是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说,“妹妹,哥哥只能送你到这了,你加油,期待我们9月份还能在这里再相见!” 蒲宁有些感动,突然觉得自己在短时间内和这位学长结下了如此深厚的友谊,毕竟是一同迷路的难兄难妹嘛。“学长,我会好好加油的,等我好消息。”
蒲念迈进了候考室,在候考室等了一小会之后进到了面试的教室,一进去发现教室里大大小小有10个颇为严肃的教授,坐成两排,颇有威慑力。
蒲念稳了稳心神,开始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其中也囊括了她获得的大大小小的写作奖项跟辩论赛经历。
谈到辩论时,中间的一位看着非常很知性优雅的很有阅历的女教授突然提问到,“那这位同学,我想问一下,你觉着在辩论赛中最著名的一招是什么呢?”
蒲念眼神亮了亮,想了想回答道,“我觉得是釜底抽薪,在对方逻辑露出漏洞之时,抓住这个漏洞,并结合己方的论点,从根本上给对方以致命一击。可能这只是我的浅薄之谈。”
这位严肃的女教授突然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旁边的男教授也颇有兴趣的抬眼望向蒲念,蒲念保持着浅浅的微笑。那个教授又临时发问能详细的解释一下釜底抽薪是什么意思吗?
蒲念内心OS:这也要解释吗?但还是板板正正的回答到“简单来说,釜底抽薪本源意思就是把柴火从锅底抽掉才能使水止沸,就是比喻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就辩论也是一样,你想要驳倒对方,你就要从根本上指出他逻辑及逻辑链条的错误而且自身的根属性也要立住”。
后面的一个男教授又颇有威慑力的发问,同学,釜底抽薪的釜这个字非常有意思,你能给我讲一下这个釜的造字有什么来由吗?蒲念心里嘀咕了一下,这怎么还考造字学呀?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于是她就按照自己的想法乱七八糟的说了一下,“而且首先是从字形结构来看。上面像父,下面像金,像父是不是因为对于古代的人来说锅很重要,就像他们的衣食父母一样?”说到这,所有的教授都不约而同的的笑起来,眼底又隐隐有些期待。
“像金是不是与古代技术的发展有关。之前的釜是一种陶制炊具,后来随着金属冶炼技术的发展,然后才出现了金属材质的釜。我觉着所以它字形演变也可能与技术的发展有关,不过这只是我的一些猜测和发散,可能非常的天马行空,也请各位老师海涵。经此一问,自己还是存在非常多知识的盲点,所以我非常希望能够来到这所令人向往的学府进行深造。”
说到这,蒲念狡黠的笑了一下,原先严肃冰冷的教授们不自觉的被感染,也跟着笑起来,空气中洋溢着轻松与喜悦。结束后,蒲念还是非常的依依不舍,这次面试完全不像冰冷的应试制度,反而是像与学识渊博的老朋友在畅谈,每一次的交流都是思想的盛宴。
暮色四合,天边晕染开一片瑰丽的橘红,为这所百年学府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沉静的釉质。
蒲念随着稀疏的人流缓步向校走去,心头却仍萦绕着白日里那惊心动魄的一瞥。微凉的晚风拂过脸颊,吹散了白日残留的燥热,也让她纷乱的思绪稍稍沉淀。
“果然,这就是最高学府的魅力吗?”她无声地问自己。这里不仅有学识渊博、引经据典的老师,连偶然遇见的、看起来疏离冷淡的学长,内里也藏着一份不动声色的细心。这种巨大的、内外反差的吸引力,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
夕阳的余晖勾勒着她柔软的发丝,边缘泛着柔和的金色光晕。她看似步履从容,目光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不由自主地滑过擦肩而过的每一个挺拔身影,掠过林荫道尽头每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双清澈的眼眸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寻与期待,像一只初入陌生丛林的小兽,既好奇又忐忑地打量着周围,渴望能再次捕捉到那抹独特的存在——那个带着耳机、神情慵懒却眼神锐利的侧影。
她故意放慢了脚步,几乎是在用脚步丈量着这段离开的路。篮球场上的喧哗,自行车掠过的轻响,路人断续的交谈……每一种声音都让她下意识地屏息一瞬。
然而,直到校门那古朴的牌匾映入眼帘,视野里人来人往,却始终没有出现那个让她心跳失序的身影。
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如同晚风里飘散的细沙,悄无声息地沉淀下来,落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她轻轻吸了口气,将那份莫名的怅然压了下去,迈步融入了校门外更广阔的人潮与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