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说变就变,早晨还是晴空万里,下午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放学铃响时,同学们都挤在教学楼门口,望着雨幕发愁。
“幸好我有先见之明。”昭光得意地从书包里掏出那把蓝色的伞。
我们并肩走在雨中,伞下的空间不大,他的肩膀轻轻碰着我的。雨水顺着伞骨流淌,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
“顾影,”他突然说,“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
我想起小时候的梦想:“可能是医生。治好所有的病痛。”
“那我要做心理医生,”他接得很自然,“治好所有的心病。”
这和多年前的对话如出一辙。我们相视而笑,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快到我家时,昭光突然拉住我:“那是你爸爸吗?”
便利店屋檐下,父亲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一个纸袋。
看见我们,他显得有些局促,但还是走了过来。
“我看雨这么大,”他把纸袋递过来,“买了点热包子,你们趁热吃。”
纸袋还带着温度,透过薄薄的纸张传递到我的掌心。
“谢谢。”我说。
父亲点点头,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转身走进雨里。
这次他带了伞,一把很旧的黑色雨伞,伞骨有一处已经弯曲。
昭光轻声说:“他经常这样等你吗?”
我沉默着,没有回答。
回到家,母亲正在接电话。看见我手里的纸袋,她对着电话那头说:“他回来了,你要不要和他说句话?”
她把电话递给我:“你爸爸。”
我愣住了,接过听筒。电话那头传来父亲小心翼翼的声音:“小影,包子吃了没?”
“吃了。”我说。
“那就好,那就好。”他停顿了一下,“你妈妈说你数学又考了满分,真棒。”
我们之间陷入沉默,只有电话线里传来细微的电流声。
“那……我挂了。”最后他说,“好好写作业。”
放下电话,我看见母亲正看着我,眼神复杂。
“他每周都会打电话来问你的情况。”母亲轻声说,“我不让他打扰你学习,他就挑这个时间打来。”
期中考试前的周末,昭光来我家复习。
我们摊开书本,从清晨学到日暮。傍晚时分,天空又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像自然的白噪音。
“这道题……”昭光咬着笔杆,眉头紧锁。
我接过练习册,是一道复杂的函数题。
我耐心地给他讲解,画图,列式。当他终于理解时,脸上绽放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顾影,没有你我可怎么办?”他半开玩笑地说。
“你会学会的。”我说,“就像我学会写作文一样。”
他送的散文集我已经读了一大半,还在笔记本上摘抄了很多优美的句子。
昭光的方法确实有效,我的作文不再干巴巴的,开始有了温度和情感。
晚饭后,雨停了。昭光的母亲来接他,两个母亲在门口聊了起来。
“小影妈妈,听说你的小饭桌要扩大规模了?”昭光母亲问。
“是啊,租了隔壁的门面。”母亲的声音带着自豪,“下学期开始,能多收二十个孩子。”
“真好。我就说你有这方面的天赋。”
我看着母亲容光焕发的侧脸,突然意识到她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舞台。
那个总是在哭泣、总是在忍耐的女人,如今已经能够独当一面。
送走昭光后,母亲对我说:“小影,妈妈想通了。恨一个人太累了,妈妈选择放下。”
我望着她,等待下文。
“我不是要原谅你爸爸,”她继续说,“我只是不想再背着这个包袱生活了。你如果想见他……妈妈不反对。”
窗外,雨后的夜空格外清澈,几颗星星在云隙间闪烁。
期中考试那天,天气晴朗。走进考场前,昭光对我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我也回了他一个。
考试很顺利。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正是我教过昭光的那种类型,我相信他一定能做出来。
交卷后,我们在走廊相遇。他朝我眨眨眼,比了个“OK”的手势。
放学时,父亲等在校门口。这次他没有躲闪,而是径直走向我。
“考得怎么样?”他问,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还不错。”我说。
他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那就好,那就好。”
我们并肩走了一段路,沉默却不尴尬。快到小区时,他停下脚步:“小影,爸爸不指望你能原谅我。只是……我想看着你长大。”
我望着他花白的鬓角,突然发现他已经不再年轻。那些怨恨,在时光的冲刷下,渐渐变得不再锋利。
“下周家长会,”我说,“你有空吗?”
父亲愣住了,眼睛慢慢睁大,然后用力点头:“有!有空!”
看着他欣喜若狂的样子,我的心轻轻揪了一下。
原来原谅和被原谅,都是这么不容易的事。
回到家,母亲正在试穿新买的套装,是为了家长会准备的。
“你爸爸会去吗?”她问。
“嗯。”
她点点头,继续整理衣领:“那妈妈要穿得漂亮一点。”
我笑了。这就是我的父母,曾经相爱,曾经互相伤害,如今在时光的打磨下,终于学会了和平相处。
晚上,我翻开昭光送的那本散文集,书签夹在《雨季不再来》那一页。
作者说,所有的雨季都会过去,所有的伤痕都会结痂。
合上书,我看见窗外的月亮。清明如水,温柔地照耀着这个刚刚放晴的世界。
也许生活就是这样,有晴有雨,有光有影。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雨中撑一把伞,在夜里点一盏灯,然后相信,天总会放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