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天气像个任性的孩子,昨天还阳光和煦,今天就突然降了温。
教室里暖气还没停,窗户上凝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昭光用手指在窗玻璃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太阳,水珠顺着轨迹滑落,像太阳在流泪。
“怎么了?”我转头问他。
他摇摇头,收回手指:“就是觉得,春天来得太慢了。”
数学老师在讲台上分析期末试卷,昭光的试卷摊在桌上,那个鲜红的78分格外刺眼。
我知道他在烦恼什么,离中考只剩一个学期了,他的数学成绩始终不见起色。
下课铃响,同学们像出笼的小鸟般涌出教室。昭光却还坐在位置上,盯着那道做错的几何题发呆。
“我帮你看看。”我转过身。
他默默把试卷推过来。是一道很典型的辅助线题,他卡在了最关键的一步。
“这里,”我用铅笔轻轻画了一条线,“连接这两个点,就能看出相似三角形。”
他恍然大悟,拍了拍额头:“我怎么就没想到!”
“因为你想得太复杂了。”我说,“数学有时候需要简单直接的思路。”
就像我们的生活,我曾经把一切想得太复杂,直到学会直面问题。
放学时,天空飘起了细雨。
昭光从书包里拿出伞,自然地撑在我们头顶。那把蓝色的伞,从小学用到现在,边角已经有些磨损,但他一直舍不得换。
“我妈说这把伞是我的幸运物。”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因为用它认识了最好的朋友。”
雨丝斜斜地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密的声响。
路上的梧桐树已经开始抽芽,嫩绿的新叶在雨中微微颤抖。
快到分岔路口时,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父亲站在路口的便利店屋檐下,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他看见我们,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
“小影。”他先叫我,然后对昭光点点头,“昭光。”
这次我没有躲开。雨中的父亲显得格外苍老,鬓角已经花白,工作服的袖口磨出了毛边。
“下雨了,我给你买了件雨衣。”他把塑料袋递过来,“天气预报说这几天都有雨。”
塑料袋里是一件透明的雨衣,叠得整整齐齐。
我接过袋子,轻声说:“谢谢。”
父亲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没想到我会接受。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那我走了。你们路上小心。”
他转身走进雨中,没有打伞,背影很快模糊在雨幕里。
昭光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臂:“你还好吗?”
“嗯。”我握紧手里的塑料袋,塑料发出细碎的声响。
回到家,母亲正在准备小饭桌的晚餐。看见我手里的雨衣,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
“他送的?”
我点点头。
母亲没再说什么,继续切菜。
但那天晚上,她多做了一个菜,是我和父亲都爱吃的红烧茄子。
睡前,我把那件雨衣仔细叠好,放进衣柜。衣柜里还放着父亲织的手套,一次都没戴过,但我也没舍得扔。
人真是矛盾的生物。理智告诉我要保持距离,情感却总是在细微处动摇。
周末,昭光来我家写作业。母亲做了点心送进来,看见我们摊了满桌的参考书,忍不住笑了。
“这么用功?”
“阿姨,一中今年的录取分数线又提高了。”昭光愁眉苦脸地说,“我的数学要是再上不去,就危险了。”
母亲摸摸他的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尽力就好。”
她离开后,昭光小声说:“你妈妈真好。要是我妈,肯定又要给我报一堆补习班。”
“你妈妈那是关心你。”
“我知道。”他叹了口气,“但有时候,关心也会让人喘不过气。”
我看着他,突然意识到,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烦恼。
昭光生活在充满爱的家庭里,但那份爱有时也会成为甜蜜的负担。
就像父亲对我的关心,明明想要推开,却又忍不住在意。
四月初,学校组织了一次模拟考试。成绩出来后,昭光的数学终于上了八十分,而我的作文破天荒地拿到了四十五分。
“你看,”昭光兴奋地指着作文分数,“我教你的方法有用吧?”
“你的几何这次全对。”我指着他的试卷。
我们相视而笑,像两个打了胜仗的士兵。
放学后,我们去了常去的那家书店。昭光在文学区流连,我在教辅区徘徊。
最后,我们各自买了一本对方擅长的科目的参考书。
“这是要准备冲刺了啊。”书店老板打趣道。他是看着我们从小来买书的老熟人。
走出书店,夕阳正好。春天的夕阳不像冬天那般仓促,它慢悠悠地沉下去,把天空染成温柔的橘粉色。
“顾影,”昭光突然说,“等我们老了,也要一起看书。”
我笑了:“那得先考上同一所高中。”
“一定会。”他语气坚定,“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那一刻,春寒仿佛突然散去,暖意从心底升起。
回到家,母亲正在试穿新买的春装。那是一件浅绿色的针织衫,衬得她的气色很好。
“好看吗?”她在镜子前转了个身。
“好看。”
她满意地点头,然后说:“你爸爸……他找到新工作了,在快递公司。”
我愣了一下。母亲很少主动提起父亲。
“挺好的。”我说。
“嗯。”她轻轻整理着衣角,“是挺好的。”
窗外,梧桐的新叶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冬天终于彻底过去,春天真的来了。
而那些冰封的情感,是否也会随着春日的暖阳,慢慢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