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难为 第2章 第 2 章

位于侯府西侧的踏月居傍水而建，亭台楼榭，雅致异常，又加之住在这里的周氏姨娘最是温润，性子如水一般，对待下人最是温和不过，是以在这规矩极严的侯府里，这里总不时有欢声笑语传出，只不过在这个颇有些不平凡的沉闷黄昏，踏月居上下死寂一片，低沉的气氛沉的仿佛可以挤出水来。

自周姨娘过身，踏月居一直处于一级戒严状态，被侯府下人围成铁桶一般，来来回回盘问、训话的人足足有四五拨儿，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踏月居上下对周氏姨娘的死讯三缄其口。

天日将晚，屋内燥热，湖边到是凉风笙笙，几个小丫鬟开了一扇正对湖中心的小窗，吹着清凉夜风，挤在一起吃果子聊天儿，全然不顾里间儿正发高热的七小姐。

杨芊芊小小一只窝在里间儿上好檀木打造的床榻上，呆滞的望着头顶雾色轻纱，只觉恍若梦一场……这具略显瘦削的身体此时正在发着高热，杨芊芊只觉得冷一阵儿热一阵儿，本能反反复复略显艰难地重复着把自己埋进锦被，然后剥出来的动作，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便一直处于这种游魂状态，一会儿好像在坐过山车，直上直下，像是要把魂魄甩出这具孱弱的身体；一会儿又好像走在一条看不见边际的路上，脚下的路一会儿平坦，一会儿陡峭，杨芊芊只觉累极。

早前儿还算清醒的时候，她四下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明显是古色古香的古代女子闺房，屏风、流苏一样儿不少，虽然对古玩儿不甚了解，但一看就是顶顶好的物件儿。闺房不是很大，胜在精巧，尤其是南边墙上开了一扇格外大的窗，从杨芊芊的视角看去，刚好可以瞧见一角皎月冷星。

也是透过这扇窗子吹进来的一阵阵裹挟着水汽的冷风，暂时唤醒了杨芊芊缓缓跌向黑暗地带的神志，让她可以强打着精神去听外间儿小丫鬟们叽叽喳喳的八卦声，虽然听墙角有点儿掉价，可杨芊芊也顾不得那么多，她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先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大夫给她瞧病的时候，闺房里挤满了形形色色陌生的面孔，热切的问东问西，嘘寒问暖，杨芊芊非但没有感觉到丝毫温馨，反倒是有些头皮发麻——她可是个彻头彻尾的冒牌货，要是一个不小心说错了什么……

也托了这场高热的福，她全程只要眯着眼‘哼哼’就算是过关了，到了推脱不过的时候，便含糊的嘟囔两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反正他们也会以为她烧糊涂了，不会过多计较，顶多用充满怜爱的眼神，不痛不痒的精神抚慰她一番。

可这样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是以杨芊芊不得不支棱起耳朵耐心听着外间儿丫鬟们扯皮。虽然刚刚过去的几个时辰，踏月居里暗流汹涌，伺候在杨芊芊身边儿的小丫头由着年纪委实不大，却没有受到多大影响，是以才有充足的精神猫在外间儿扯皮。

“今儿下午可真是骇死我了，周姨娘不好那会儿，我正好去主院儿里替咱们姑娘去取料子，那成想到会碰上这一出儿，我可是瞧儿的真真儿的，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套在外面的罩衫都湿透了，那股血腥味儿——真是熏死人……得亏我有眼色，拉着姑娘赶紧回来了，要不就得被扣在那了。”小丫鬟一号说道。

“你们说……”小丫鬟二号压低了声调，声音大小正好可以被半死不活躺在床上的杨芊芊听到，“咱们姨娘的死，是不是有什么古怪？我可都听说了，有经验的稳婆可都说咱们姨娘这胎准是男胎！你们说会不会是元姨娘害怕有人和大爷争宠，然后……”

“呸呸呸！见天儿就知道打听那些捕风捉影的事儿，伺候姑娘怎么不见你这么上心？”小丫鬟三号啐了她一口，神秘兮兮的说道，“我可是亲眼看到春姨娘身边的秋月偷摸儿往咱们院子来了好多趟，这不是秃头上虱子——明摆着吗。”

“就是，”小丫鬟四号赶紧接过话茬，“有儿子的又不止元姨娘一个，虽然春姨娘的二爷处处都比大爷矮了一头，可到底是个爷们，分府的时候可是能分一份儿家业的，虽然是和大爷平分十之三，可这儿毕竟是侯府，那得多少银钱啊！我的亲娘，我都不感想！

你们想想，若是咱们姨娘若真的生的是个小爷儿，元姨娘和春姨娘能愿意？”

“不过啊，照咱们侯府这个形式，谁承爵可还不一定呢！元姨娘是老夫人娘家族亲，又因为酷似早殇的大小姐，早早便被老太太接过来在身边养着，现在掌家大权又被元姨娘牢牢抓在手里，这日子可是过得比咱们的正牌嫡亲侯爵夫人体面多了！又因为大小姐对侯爷的恩情，侯爷似乎也格外偏爱大爷以及三姑娘、六姑娘。

偏偏咱们那个正经夫人一直无所出，这庶子承爵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我可听说了，近几年大爷年岁大了，元姨娘在外走动的可是愈加频繁了……”这又是小丫鬟一号的声音。

“呀，元姨娘可真是好福气，生了这么一张好面相，我听府里的那些老人说过，元姨娘亲娘早逝，后母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刚来府里那前儿，身边就跟着一个老妈子，身上连一件儿换洗的衣裳都没有，连同亲娘的嫁妆都被后母留下了。可谁曾想能有今日的风光呢！我可都听说了，现在的元家可得瞅着元姨娘的脸色儿过日子呢，要是大爷真的……那可就是了不得了。”小丫鬟三号话语间全是对元姨娘满满的羡慕。

小丫鬟一号不满被三号抢了话，赶紧说道：“那可不是，就算元姨娘真的做的过分了，顶着那张嫡亲大小姐的脸，老夫人和侯爷的心就先偏了三分，偏偏元姨娘膝下大爷儿，三姑娘、六姑娘还算争气，那想法儿不多也不行喽！

到是那个春姨娘，仗着自己生了二爷儿、四姐儿就有些拎不清了，脸上明摆着写着算计，生怕谁不知道似的，我看春姨娘迟早要布了咱们姨娘的后尘不可。”

“哎，主子的那些哪里是咱们能够关心的，眼前儿啊，姨娘死了，咱们踏月居只剩下个向来不算灵光的七姑娘，我现在就求着菩萨保佑我能被分到一个好去处就成。要是大爷的院子里就最好不过了。”小丫鬟二号满是憧憬的说道。

“呸，不要面皮的小浪蹄子，我看你就是青蛙想娶癞蛤蟆——想得美，玩的还挺花，大爷儿的院子那是你能进的？就连进去一只苍蝇，元姨娘还得□□儿看看是公是母，把大爷儿看的眼珠子一样，就指着说一门好亲事，为大爷儿争爵好生助力一把，你敢打大爷儿的主意，就不怕被元姨娘活吃了！”小丫鬟三号口齿伶俐，几句把二号臊的满脸羞红。

“说起来元姨娘也是个人物儿，当初刚来侯府的时候穿的可还没咱们这些粗使丫头体面，现在过得又是什么神仙日子，这可真是羡慕也羡慕不来的，”小丫鬟一号突然话锋一转，神秘兮兮的说道，“不过依我看，咱们姨娘这档子事儿，这几位姨娘谁都干净不了就是了，我娘在里院守二门儿，内宅里的人进进出出她可都是一清二楚，元姨娘身边儿的金月，春姨娘身前儿的芳月，甚至还有柳姨娘最倚重的星月，可都是进出侯府频繁的很。

依我看，没准是这几位姨娘想到一块儿去了，一人出了一把力气，才让咱们姨娘去的那么迅速，你们想想，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的事情，再生产的时候做点儿手脚，那还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就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这三位姨娘想到一堆儿去了，众人拾柴火焰高，这周姨娘的死，也就变得扎眼了。瞅着吧，今儿上还不知道怎么热闹呢，有人长眠不醒，自然有人人要睡不着喽。”

杨芊芊心道：这小丫头年纪轻轻，倒也看得清楚，心里也想的明白，就是个藏不住事儿的，这种主家阴私，最好还是烂在肚子的妥当些，主子毕竟是主子，毕竟有一份体面摆在那里，他日若是东窗事犯，第一个倒霉的，怕就是她们这群做下人的。

杨芊芊强打着精神听了一大通，听到精彩的时候甚至不由自主支棱起耳朵，身上的异样也被暂时忽略掉。不由得在心底感叹一声，果然是后世那些宅斗宫斗的沙雕玛丽苏剧情不能比的，这侯府在京城已经是家世清流之辈，居然还能有这么多弯弯绕儿。果然，还是不能能让女人闲下来……

再次向现代发达的娱乐事业致敬。

耳边议论声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嘈杂，杨芊芊只觉得脑袋乱的浆糊一般，被滚滚热潮灼的烧心烧肝，短暂的清醒空挡，杨芊芊迷迷糊糊的想着，难道老天爷经费不足了？这是给她安排了一场体验旅行？

——这！这—也太坑爹了吧！

迷迷糊糊在床榻上无意识挣扎着，杨芊芊只觉自己好似经历了开天的过程，整个人混混沌沌。

“姑娘？姑娘？”

梳着两个小啾啾的小紫月，看起来比杨芊芊还要小一圈儿，只有五岁的样子，站在床头担忧的看着满脸通红，嘴角干裂的杨芊芊，奶声奶气轻声唤着她。

紫月本是周姨娘精挑细选好人家的幺女，本意是想作为杨芊芊的贴身丫鬟，自小养在一起，日后也好亲近些，无奈周姨娘烟消玉陨，踏月居立时清冷下来，还没来得及好生调教紫月便被送到了杨芊芊身前伺候。

小紫月看着杨芊芊干裂的嘴唇，抿了抿嘴角，哒哒哒跑到檀木桌子前，无奈身形实在娇小，还没有桌子腿儿高，只看到两枚扎着红绳的小啾啾在檀木桌前焦急的动来动去。

吃够了苦头，紫月不敢去招呼外间儿闲磕牙的几个丫鬟，只能抱着桌腿儿干着急。

终于孩子开窍了，搬来一个凳子垫在脚下，然后踩在圆凳上，趴在八仙桌上，废了好大力气才把茶壶扒拉到手里。颤颤巍巍倒了一杯凉透的茶水，又小心翼翼一点点挪回地面，等脚踏实地之后，紫月是松了一口，可茶碗里的茶水颠簸的也堪堪只是半满……

紫月爬到床上的绫罗堆儿里，费力把杨芊芊的脑袋放到自己两条儿小腿儿上，仔细的喂了她半杯茶水。

直到清凉润泽的茶水划过喉咙，杨芊芊才后知后觉原来她的喉咙已经干到要冒烟儿的程度。对于紫月的动作，她其实能够感知到，只是苦于没有一丝力气去配合她，半杯茶水下肚，这才觉得好像又活过来了，有了些许力气。

“姑娘你醒了！还想喝对不对？紫月马上就回来。”紫月小奶音满是惊喜，终于在杨芊芊眸中看到了神采，欢呼一声，哒哒哒又再次费力的爬上了圆桌儿，再次爬上床的时候，茶碗儿依旧只剩下浅浅的一层底儿。

许是先前灌下的几大碗苦涩的药汤起了作用，熬过劲儿了，杨芊芊真真觉得自己好多了。

“把茶壶拿过来不就行了，省的你来来回回跑。”见紫月又端着那小茶碗团子一样挪向桌子，杨芊芊抄着沙哑的嗓子说道，小脸儿依旧通红，不过她现在已经可以支棱着小胳膊依靠在锦被上，不至于先前那会儿像一条死鱼一样。

“嘿嘿……”小丫头不好意思的冲杨芊芊笑笑，憨憨的抱着小茶壶一路小跑儿回来，杨芊芊的注意力则都放在紫月右脸浅浅的酒窝上。

一口气足足喝下去冰冰凉凉大半壶，杨芊芊顿觉全身上下哪哪儿都透着一股舒适，罢工的小脑袋瓜子终于——重新上线运转。

至于那个本来准备看望她的便宜爹，最终还是没有出现在踏月居，被一早儿守在老夫人院子门口的金月截胡儿了。

其实魏明瀚刚回府的时候，金月就已经到位，只不过不敢拦人去见老夫人罢了，一直守在福安堂外院儿，就等着魏明瀚出来。元姨娘忌惮老夫人，可没了娘的魏璎黎，她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