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区 第15章 不懂

“不会的！”路铭一差点打翻手边的茶具，“就算真的是文……”壁炉里的碎火星倒影在他闪烁的蓝色眼眸中，他并非没有怀疑过，这事有诺瓦星高级官员的参与，可牵涉到姐姐，他就无法冷静。

“小铭，别急嘛，”凌霄的手悬在他的胳膊上方，一个安抚的手势，并未有任何接触，“姚先生也是为我们提供线索，至于是不是文局长，以及路云树长官是否知晓此事，都还需要调查。”

其实早在奥西里斯，他就已经开始追查走私船离境的信号了，不过那些伪造的身份信息在方志被杀后，都神奇地消失了，就连搭载在诺瓦星众神瀑布的终端服务器都停止了运营。本想等有了进一步线索再同步路铭一，却被姚镜璃抢先捅破了窗户纸。

“哼，一丘之貉。”姚镜璃起身时，卷起一股冷风。Jasper则麻溜地追上他的脚步，一边回头讪笑道：“两位，我就不送你们了啊。”

穿梭车碾过第九区锈蚀的轨道桥时，积雨云正将最后的天光吞入腹中。路铭一按下车载净化系统的按钮，看着玻璃上逐渐成型的雨痕被电离成雾状蓝烟。

"我还是不能理解。"他猛地拽松领带，身上的衬衫也是晚宴那天定制的同款白色。

“嗯哼，”凌霄已经取得了Jasper的DNA密码，全息屏投出的信息却因雷雨天气不断出现屏闪，“现年四十四岁，父亲在阿斯泽拉独立战中牺牲后，他用抚恤金成立了一家建筑公司，过去二十年里，第九区40%以上的建筑产业均由拓疆集团承接……”

"姚镜璃的身份..."路铭一盯着一路上闪烁着的霓虹广告灯牌，想起坐落在瓦特纳冰原的首都医疗中心，"姚氏医疗直系继承人，怎么会和..."他挥拳砸向前座的椅背，"...这种人类败类在一起？"

“第九区三星之间的接驳通道，港口星的出入境管理大厅、交易所星的中央医疗大厦，还有刚才咱们看到的那一整条商业街，都是拓疆集团的地产，”凌霄调出Jasper的照片，定格在他锁骨中央的疤痕：“不是一般的有钱啊，也许姚镜璃给他做过手术，他们是那时候认识的。”

"姚氏的确是外科专家，星骸再生仓的手术模块就来自姚氏医疗。"路铭一在诺瓦星的官方数据库里搜索关键词，“上一代的系统更新由姚镜璃负责，而细胞培养和营养液部分则是……”

凌霄挑眉看着姚镜璃与路云树并肩而立的实验室档案：“怪不得他说认识你姐姐呢，”他点开相关索引的链接，“Jasper锁骨中央的凹痕，四维插管技法，论文作者姚镜璃。”

“那种人渣就不该救，”路铭一看见全息屏上显示Jasper有五个人类子女的信息，生母则是三位不同的人类配偶，无名之火烧得更旺了，“非但不尊重同种族的女性，还把诺瓦星的Ω当做玩物，你们人类还真是没下限。”

“对，”凌霄不紧不慢地滑开新弹窗，就连交易所星正在装修的市政厅也是拓疆建设的，有钱人会用一百种方式洗白自己犯过的错，“不过，也得感谢诺瓦星主动把这些Ω送上门来，否则Jasper那个脑子，肯定想不出给老婆找个老婆的主意。”

“你什么意思？”路铭一翅骨震颤，要不是被人类的衬衫束缚着，恐怕就要张开双翅进入战斗模式，“姚镜璃所说的事，我自会和姐姐核实清楚，但第九区允许这种不法交易存在却是不争的事实。”

加藤因曾担任过诺瓦星人口调查局的局长，卸任前最后签发的文件就是诺瓦星至第九区的免签议案。她和文熠一定不止是认识的关系，否则怎会大开方便之门。

凌霄望着悬浮车窗外流淌的霓虹光影，想不通Jasper怎么会对诺瓦星人动心——至少他接触过的三个都像是从冰原里刨出来的硬疙瘩。

“赶紧核实一下吧，”他清了清嗓子，余光瞥见旁边那人的蓝色眸子中透着杀气，"就是别再用神经元直连通讯方式了，"此话出口他就开始后悔，"那玩意用多了对脑子不好。"

穿梭车雨刮器的蜂鸣声突兀地消失了。

路铭一的手指悬在控制面板上，骨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套上战术手套的动作像在启动一枚定时炸弹，当红色紧急停车键被按下的刹那，凌霄猛地向前倾了一下，“哎——你上哪儿去啊！”

隆隆的雷声从云层深处传来，雨帘裹挟着一股莫名的焦灼气息。别墅的智能栅栏在电磁暴干扰下发出刺耳的的吱呀声，凌霄抹了把糊住眼睛的雨水，忘了开启防水模式，作战服早就被雨浇透了，脚下的战靴也随着他的步伐灌进了泥水。

"回来了？"

白瓷刀与砧板相撞的脆响混着周烁的声音传来时，凌霄正把湿透的靴子甩在玄关感应区。他望着二号机器人慢吞吞吐出烘干棉拖，喉结动了动。

"嗯。"凌霄抓着螺旋楼梯的扶手，作战服袖口往下滴落的水珠在地板上留下细小光斑。他刻意加重拖鞋踏在台阶上的闷响，"我不饿，你们俩吃吧。"

二楼房门闭合的震颤尚未消散，正门再次被湿气撞开。路铭一甩了甩幽蓝发梢粘上的雨珠，望着旋转楼梯尽头那扇微微震颤的门，翅骨发出细微的颤动——那是诺瓦星人调整情绪时的特有反应，如同人类深呼吸时起伏的胸膛。

三号机器人麻利地收起他手上拎着的雨伞，二号则在一旁等待擦拭湿滑的地面。他趿拉着棉拖和周烁打了个招呼：“晚上好。”

“先吃饭吧，”周烁握着汤勺的手腕顿了顿，料理台暖光灯将他便装上褪色的星际图案晕染得格外温柔，“今天特地让文化交流部送了一些诺瓦星特色的食材。”

“谢谢，”路铭一眼眶发酸，余光中周烁欲言又止的侧脸被蒸汽揉皱，这比直接注视那双洞悉一切的黑瞳更让人窒息，“我换好衣服就来。”

二楼主卧的淋浴室仍残留着人类沐浴液的清香，路铭一机械地擦干身体和头发，三号静悄悄地滑过来，为他送上烘干的亚麻长袍。他顺手撕掉后颈贴着的抑制贴，刚才洗澡的时候忘了摘，已经被完全打湿了。

下楼前，他忍不住瞥了一眼Lee的房门，紧闭的门板正随着游戏的爆炸音效剧烈震颤，间歇传来某人暴躁的咒骂："真TM脑残……不知道给运输舰装避雷针吗？"

餐厅穹顶的天幕切换成诺瓦星极昼模式，苍白的永昼光下，四号机器人正飞快地排列餐盘。

“诺瓦星神瀑湖里的大头鱼，鱼头红烧，鱼尾清蒸，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人类对食物颇有研究，诺瓦星人这些年也借鉴了不少烹饪手法。他尝到红烧鱼头淋着母星特产的菌酱，喉咙里却堵着团温热的钝痛。

"叮——"

周烁轻敲醒酒器的动作让路铭一的脊背颤了颤。暗紫色酒液注入冰杯，一股冰爽的甜香在两人之间荡开。

二楼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路铭一发现自己的目镜不自觉切换成热感应模式，穿透三层复合建材看到那团躁动的橘红色人影——凌霄正把手柄往全息屏上砸，后背因情绪波动蒸腾着热汗。

“他那个人游戏打不赢就发脾气，跟人聊天也会吵起来，”周烁把另一道菜推到他面前，“拆解异星引擎、搜索隐匿虫洞的时候倒是很有耐心。”

清蒸鱼块的肉质鲜嫩，一点葱油的点缀恰到好处，路铭一小心挑出鱼刺，“我的态度也有问题。”

“别这么说，”周烁举杯在他的杯壁轻轻碰了一下，“大家都不希望是自己的群族出了问题，但现实中，每个群族又都存在一些不法分子。人口走私案，买卖双方都有责任，一切都要看最终的证据，然后才能分门别类地定罪。”

“我明白，”路铭一把餐布揉皱又抻平，只是Lee在车上说的话太难听，还含沙射影地指责姐姐有问题。

姐姐上任以来，不但把诺瓦星的医疗技术无偿共享给全星系的群族，还往各星球派驻了不少高级医疗代表，或许姚镜璃也是被派驻的代表之一。

“菜菜子的情况有所好转，吃完饭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周烁换了个聊天的话题。

“好啊，”总算有点好消息，路铭一尝了一口汤，鲜美的味道仿佛能抚慰一身的疲倦，“这是什么汤？”

“赫克托星的奶油蘑菇汤，”周烁似乎没料到他喝得惯这东西，“以前我们在赫克托野练时常用它来泡军需干粮，多少能补充点维生素，这么多年了也没喝腻。”

他打开记忆影像，斑驳的全息画面里，两个满脸油彩的少年正就着压缩干粮分食蘑菇汤，凌霄突然撞翻了他的餐盒，奶白汤汁在零重力舱里凝成滑稽的彗星群。当他正准备反击的时候，却看见凌霄手里握着一只剧毒响尾蜥蜴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