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区 第16章 信

画面中的少年得意地笑着，可三小时前他沉默着解开安全带的咔嗒声，此刻仍在路铭一耳膜上震出细密的刺痛。

雨还在下，警戒网在别墅区上空交织成幽蓝色蜂巢，十二台军用无人机悬停在一号别墅的廊柱间，枪口随着红外信号缓缓转动，在防弹外墙上投下蛛网状阴影。加藤因以及她所有的亲属都死于非命，唯独剩下一个女儿，自然会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周烁在新闻发布会已作出承诺，会竭尽全力救活菜菜子，同时他也并没有把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对路铭一提供的星骸再生仓表达了感谢。

这也向外界释放了一个信号，此次联姻的双方相处融洽，都抱着共同的目标，那就是阿斯泽拉的团结与和平。

詹得罗从那天起一直守在再生仓旁边，布满血丝的双眼嵌着过载的战术目镜，手臂随着周烁进门的动静应激抬起枪管，又在身份识别的滴声中扭曲成僵硬的敬礼姿态。

“别那么紧张，她现在很安全。”周烁战术手套隔空划过詹得罗后颈，生命监测系统已亮起警示黄光，他需要休息。

再生仓内悬浮的菜菜子仍在昏睡，淡青色人造血管正顺着机械臂刀尖游走缝合。周烁将掌心贴在观察窗上，修复进度条显示已完成5.7%。

路铭一走上前检查再生仓的运行情况，淡金色培养液翻涌，那是路式研发的独家生化培养液，能够与多种生物体兼容。而再生仓里的机械臂操控手术刀的样子，不由让他想象姚镜璃拿着手术刀站在手术台前的模样。

可是在家的时候，他从未听姐姐提起过这个人。

"有件事需要和你商量。"周烁靠近时特地展开布防图，"星骸再生仓是否能转移到交易所星的联合诊疗站。"

那里有最先进的反侦察屏障，方便召开记者会时给菜菜子一些镜头，更有利于加强安保措施，避免别墅区被邪恶势力发现把他们一锅断了……尽管周烁是商量的语气，路铭一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他或许还是不相信自己。

“当然可以。”他伸手触摸再生仓的控制屏幕，用掌纹断开加密锁，“如果有技术层面的需要，随时告诉我。”

“谢谢。”周烁似乎松了一口气，守卫在再生仓两侧的机械工程师立刻上前工作，拆卸再生仓下方的加固座椅。

檐角最后一滴雨水坠落窗台，路铭一将潮湿的外套递给独自在屋里赏雨的三号机器人。台灯在墙面投出暖黄的光晕，照亮了梳妆台前飘浮的尘埃。

"咚咚咚。"金属关节摩擦的轻响混着电子合成音，路铭一回身拉开门，二号机器人正叩击门框，另一只手里举着一个小小的纸袋。

路铭一接过带着凉意的纸袋，指腹抚过牛皮纸粗糙的纹理。半日前的记忆突然复苏——Lee在霓虹闪烁的文具店里举起蘸水笔，金属笔尖在试写纸上洇出孔雀蓝的墨迹。"写一封试试嘛。"

在梳妆台前坐下，全息屏投出诺瓦星文字和人类文字的转换规则，奇怪的字符在文档上规律闪烁。路铭一拧开笔帽时，听见露台外嘀嗒的水声，想必是树叶上的水珠滑落。

笔尖悬停在鹅黄色信笺纸的表面，却不知如何下笔。

【周烁，短暂的相处让我感到……】

钢笔的影子最终在省略号处凝成一颗颤动的墨珠。路铭一划掉这行字，又干脆地把它揉成一团。梳妆镜里映出他烧红的耳尖，也许应该按照Lee的建议，写得露骨一些？

【现在是午夜时分，第九区的雨总让我幻想……】

Lee咬着笔杆笑得前仰后合："第九区十天有八天都在下雨，你想的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虚拟画面，路铭一关闭全息屏弹出的"情感辅助模式已激活"信息，笔尖在"第九区的雨总让我幻想"的"想"字末端戳出个破洞。

或者先拿别人练练手？至少能练练字，路铭一抽出第三张信纸。

【Lee，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我们都说了一些让对方不舒服的话，这样下去对第九区没有好处，毕竟我们都希望解决第九区现存的各种问题。除了人口拐卖，还有不同群族之间的平等、文化融合以及未来的经济发展。我会改变自己的态度，也希望未来能相处愉快。】

写信好像也没那么难，不过练手的这封就没必要寄给收信人了，路铭一自信满满抽出第四张信纸。

————

全息虹膜锁解开的蓝光尚未散尽，凌霄已侧身挤进狭长的菱形门隙。首席指挥官办公室的智能调温系统显然未能适应他挟带的硝烟气息——来自交易所星边界刚结束的防暴盾测试场。

“防御派还是那么难缠？”

周烁背后的全景舷窗正流转着暗红色星云，按摩机器人的触须在他绷紧的后颈颤动。"他们甚至搞了个请愿书，要求封锁全部驻地。"他扯开领扣的动作惊散了办公桌上的全息星图，那些代表诺瓦星驻地的靛蓝光斑闪着微光，"还说星骸再生仓的治疗方式会污染人类的基因库——"

他罕见地骂了句脏话，"三个月前这帮人还宣称信息素会诱发癌变——证据？他们的证据无非是AI技术渲染的假照片。"

"非但没证据证明有害，"凌霄指着全息图中某个标红的数据链上，点开悬浮注释，"田川金纬的团队用十年追踪了六万个接触样本，结果证明诺瓦信息素对其他种群屁影响都没有。"

"你读完了田川金纬所有的论文？"周烁盯着他鬓角几缕烧焦的碎发，"连未发表的手稿都..."

凌霄打了个哈欠：“都不记得我上一次这么努力学习是猴年马月了。”

"这就更矛盾了，"周烁快速浏览论文结论，“如果加藤因信奉信息素无害论，又怎么能得到防御派的支持？后者可是坚定地要求将诺瓦星人管控起来，强烈反对其自治的党派。”

“No，no，no，”凌霄晃着手指站起来，“田川教授是搞科研的，讲究科学论证，加藤因未必就相信信息素无害。其次，相信也未必会支持，她是一个政客，只会支持对自己有力的论据。”

周烁似乎想到了什么：“建立与天狼星号的联系，我要立刻与严世峰通话。”

量子通讯的蓝光在战术板表面流淌，凌霄的手指戳着兔子玩偶的仿真皮毛，纳米纤维随着他揉捏的动作泛起流光。"阿烁，"他忽然把转椅蹬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人家把星骸再生仓这种战略级装备都免费送给你了，你怎么还对人这么防备？"

周烁的手指轻点战术板，将防御派发来的二十三封质询信全数拖进「已读」区。光标悬停在威胁信息的投影上方，追踪器的红点正在虚幻的太空站闪烁："定位不到准确发信源，不能排除诺瓦星人的可能。"

仿真兔爪「啪」地按在诺瓦星坐标上，凌霄把玩偶举到与周烁的战术目镜平齐："要真是刺杀预告，这些天早该有粒子束穿透你的防护罩了。”

“路云树大概率不会让自己的弟弟当寡夫，”周烁摘下战术目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可诺瓦星其他人——”他猛地扣住凌霄手腕，抢过他手里的玩偶，又小心整理被凌霄弄歪的兔子耳朵。

“哟，那姑娘给你买的？”凌霄故意去揪圆滚滚的兔子尾巴，被周烁推着脑门搡开，“这么多年了都没结果，你干脆和路铭一培养培养感情算了，嫁给阿斯特拉国防部部长的独子也不算委屈他啊，你这根正苗红的……”

“有完没完！”周烁扯开领口，锁骨处的生物芯片因情绪波动泛起红斑，“现在你的身份还是我的秘书长，而我……”

“知道了、知道了，”凌霄想起他没完没了的碎碎念就举手投降，后退着走出办公室，关门前又把头伸进来，“严世峰那边有结论了告诉我一声。”

防护罩在身后闭合的瞬间，凌霄转身拐进后院通道。暮色裹着消毒水味漫过防护网，二十来个非法入境的诺瓦星少年正在光幕下列队，假身份卡上的年龄波纹全都卡在警戒线以下。

"居然混着α？"他倚着合金廊柱轻笑出声。路铭一正被三箱能量饮料压得踉跄，后颈抑制贴边缘翘起的小角在夕阳下泛着银光——自打从浴场星回来，他就一直贴着这个，“给他找点事干也挺好，省得老吵架。”

目镜扫描到对方腕间逐渐攀升的心率数值，凌霄在战术板上敲出轻快节拍。当通话请求的蓝光漫过虹膜时，他冲着虚空举了举并不存在的酒杯："老J，我这就下班了。"切断通讯前又瞥了眼窗外，路铭一终于搬起饮料箱，摇摇晃晃走向临时安置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