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区 第14章 买主

水晶吊灯在挑高穹顶投下暖黄色的光晕，炉火在铜壁炉里劈啪作响。路铭一嗅到空气里浓郁的熏香味道，这气味与天鹅绒窗帘上的金线刺绣、波斯地毯暗红纹路纠缠在一起，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奢靡之网。

Jasper倚在宝石镶嵌的贵妃榻上，用脚尖勾着摇摇欲坠的丝绸拖鞋。当凌霄递过身份卡时，他伸出的手指泛着久不见光的苍白。

"Lee？"他像弹开一张纸牌似的，把卡片弹到茶几上，"第九区负责人的...秘书？"尾音拖得绵长，仿佛在咀嚼什么寡淡的食物。

路铭一注意到对方打量自己的目光，那眼神像蛇信扫过皮肤，让人很不舒服。

"以往要地区负责人亲自登门..."Jasper忽然直起腰，丝绸睡衣下摆敞开后露出扁平的腹肌，"不过嘛——"他歪头露出玩味的笑，"负责人的伴侣也是可以见见。"

茶盘是一辆复古小推车送来的，四位身着燕尾服的服务生躬身时，胸前的通话器闪着信号蓝光。路铭一注意到他们耳朵上也戴着老式耳机——这年头用真人当服务生，可比最新款的家政机器人更能彰显权势。

"坐。"Jasper陷进孔雀蓝丝绒软垫时，顺手系好睡袍的腰带。他对着空气挥动烟杆，缅甸雪茄的灰烬簌簌落在跪姿添茶的服务生手背，"让夫人来一下，就说..."话尾消融在烟雾里，像条蜕皮的蛇。

隔着半臂的距离，路铭一终于看清他的脸，和十六岁的洛可相比，显然过于老成了。

"秘书长今天来，是有事要问我吧？"Jasper缓缓吐出一口烟，扬起脖子时，锁骨中央那道四厘米长的疤痕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青瓷盏底沉淀着三片雀舌，凌霄晃动的茶汤在壁炉火光里漾出翡翠波纹。他笑得谄媚，仿佛吞咽的不是茶水而是某种仙露："想不到第九区的辐射尘里，还能长出这般澄澈的嫩芽。"

除了一股清香，路铭一没尝出其他滋味。诺瓦星的重瓣雪茶会在舌根留下绵远的浓香，而此刻滑过喉管的温热让他想起休眠仓里的营养液——某种精心调配的、不带生命力的完美。

"喜欢就几斤走。"Jasper似乎听见了脚步声，忙将手里的雪茄递给服务生，又往嘴里丢了颗除味的薄荷糖。

凌霄从挎包抽出印着"古法炮制"的礼品袋，递给身旁斟茶的侍女："半斤就够，这么好的东西..."他故意让后半句消融在服务生斟茶的流水声中，壶嘴升腾的热气在他的护目镜上蒙了层白雾，方便掩饰他拍照的闪光。

路铭一摩挲着杯沿，第三道茶汤早已褪成透白。正当他思索如何提醒Lee切入正题时，会客室侧门突然出现一道身影——那人穿着诺瓦星人特有的亚麻长衫，束发的冰蓝绸带垂落腰间，那双灰紫色瞳孔看向众人时不带丝毫人类的情感。

Jasper从贵妃榻上弹起来，丝绸睡衣下摆扫翻了烟灰缸，"Honey..."这个过分甜腻的称谓混着他笨拙的诺瓦星语卷舌音，像走调的琴音，"这位是——"

"路铭一。"他起身的幅度恰好卡在礼貌与戒备的临界点，微微颔首则是诺瓦星人初次见面常见的打招呼方式。

“我爱人姚镜璃，和路先生一样，都是诺瓦星人，”Jasper忽然换上了得体的社交笑脸，“要不要给路先生换诺瓦星的重瓣雪茶？”

“不必麻烦。”路铭一注意到姚镜璃左手中指戴着的戒指，与Jasper手上的并非一对，倒像是掌控着诺瓦星医疗行业的那个家族的徽戒，“姚……”

“没错，”姚镜璃尾音裹着医疗实验室特有的冷冽。

与一身奢靡穿着的Jasper不同，他身上那件亚麻长衫绣着的星云暗纹已经洗得褪色了，一双翅骨收在脊背上，套着一副专属定制的纳米纤维飞行辅具，“路云树是你姐姐？”

“是，”路铭一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悄悄用目镜放大他戒指上镌刻的徽记，“您和家姐认识？”

“何止认识，”姚镜璃短促地笑了一声，“不过我和路云树认识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自然不记得我。”

被冷落多时的凌霄在三人背后笑出了声，“开裆裤，哈哈——”

"Honey..."Jasper的指尖在丝绸睡衣上洇出两团汗渍，"上个月从拍卖会买的那个..."他一着急就忘了洛可的名字，买这个字好像也用的不妥。

壁炉里的火焰蹿高，室内的温度却冷了几分，姚镜璃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地在贵妃榻边的沙发坐下：“我就说了让你别瞎折腾。”

“我错了，我错了，下次我再也不自作主张了。”Jasper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又踹了一脚复古小推车，低声冲那几个服务生吼道：“你们几个都先出去。”

四位服务生躬身的角度如同量角器校准过般整齐，摆好果盘和茶水后鱼贯而出。

会客室内壁炉的余烬在栅栏后明灭不定，凌霄摩挲着两枚冰凉的荔枝，果壳表面的凸起在寂静中发出细碎摩擦声。他已经检测完室内的环境，并没有安装任何监听设备。

“既然你们已经清楚我们的来意，那我也不再绕弯子了。”他看向坐在对面的Jasper,带着点警告的意味，“洛可，虽然在身份证上已被标注为成年诺瓦星人，但实际上她还有一年多才能完全满足成年条件。而至于人口买卖，本就是阿斯泽拉明令禁止的违法行为。”

壁炉深处突然爆出火星，Jasper被惊得一颤，用袖口反复擦拭杯沿并不存在的污渍："其实...是给镜璃准备的......"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那个Ω...是周年礼物......"

路铭一和凌霄对视一眼，脸上的表情都很复杂——原本以为这是个典型的出轨被抓包的故事，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局面。

“......我们在一起十年了......，”Jasper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几分无法掩饰的羞愧：“和人类前妻离婚后，我认识了镜璃。镜璃很喜欢小孩，可男性β妊娠事故率超过60%，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找了个走私犯，给我买了个Ω，想让我和她一起生个孩子？”姚镜璃冷冷打断了他的话，毫不客气地甩开Jasper的手，眼中闪过一抹深深的鄙夷。“你当我是你们随便摆布的工具吗？人类拐卖妇女儿童的黑历史难道又要死灰复燃？”

要不是他们两个外人在，Jasper恐怕已经给姚镜璃跪下了，凌霄主动给姚镜璃的茶杯添茶，声音依旧冷静：“洛可已经在辅导中心接受了治疗，和她一起被拐卖的诺瓦星人也都已经回到了家乡。姚先生，按照法律上的定义，这也算是一种……补救措施。”

他转头瞥了一眼路铭一，发现对方的脸色也并不好看。几百年前，人类历史上臭名昭著的拐卖案件不在少数，即使进入星际时代依然偶有发生。凌霄不由为自己同胞做出的丑事感到羞愧。

“我都已经认错了。”Jasper的语气显得有些急切，手里的帕子已经被汗水浸透，他不自觉地擦拭着额头，眼神中带着几分恳求，不断给凌霄和路铭一使眼色，仿佛希望他们能为自己说几句好话，“方老板已经被首都特警就地正法，秘书长也说其他人也都安全到家了，要不夫人您就……就原谅我吧。”

凌霄假装没看见Jasper痉挛的眼皮，躬身向姚镜璃笑道：“姚先生，这件事暂时过去了，当务之急是找到方志背后的势力，他一个中间商，没这么大的财力和能力主导这种勾当。”

路铭一只想快点离开这所阴郁的豪宅，可Lee的话提醒了他，他们还有更重要的目的，轻轻点了点头：“是的，如果Jasper能给我们提供更多买主的信息，或者方志的供应渠道，我们就能解救更多诺瓦星的同胞。”

Jasper显得有些得意，趁机表功：“跟我们一起玩儿的几个人，我都提醒过了，感情要两情相悦，强求来的没什么意思。其实，洛可也是愿意的……”

后面这句话他说得声音很小，但还是被姚镜璃听到了，瞬间挨一巴掌。

“总之，以后托斯卡纳大街不会再发生这种事。”Jasper捂着脸保证道。

“谢谢，”凌霄收好Jasper附赠的茶叶，已经有了新的调查方向。

“至于供应渠道，”姚镜璃忽然冷冷笑道，“路云树应该很清楚啊。”

“姐姐？”路铭一送往唇边的茶杯顿住。

“路云树没跟你提过文煜那位兄长？现任诺瓦星的出入境管理局局长，曾担任人口调查局局长。”姚镜璃的果叉刺入果盘里的蛇果，猩红汁液顺着手指滴落，“所有从诺瓦星出发，抵达第九区的人口贩运船，都挂着文熠文局长特批的《旅游观光签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