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在林间晃动,几个壮年男人挥着铁锹挖土,一铲子下去,黄土中混着点点暗红的血。
几人谁也没有在意,坑中一个少年被捆绑住手脚,嘴上被布条死死绑住,奄奄一息。
“快点埋,埋完好回去喝酒。”为首的男人抹了把额头的汗,语气不耐烦,脚下还无意识地踢了踢坑边的泥土。
“这大少爷也是抠,杀个人才给二两银钱,连顿好酒都不够。”另一人啐了口唾沫,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眼神瞟向坑底时,满是嫌恶。
“大哥,我是真挖不动了,这土冻得跟石头似的。”身材矮小的男人直接瘫坐在地上,铁锹“哐当”一声扔在旁边,大口喘着粗气,“要不……就这样吧?”
旁边的同伙也跟着附和,“是啊大哥,他手脚都被咱打断了,断骨戳破衣裳都露出来了,肯定活不了。随便埋埋,咱们赶紧走,这林子里夜里邪乎。”
泥土遮住了视线,荣景初耳鸣声环绕,咬着舌尖任由血腥味充斥着口中,痛意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耳边的声音消去,彻底被黑暗笼罩,双手被打断毫无反抗之力。
难道……真要死在这里了吗?不,不能死,还没给母亲报仇!
恨意烧的他浑身血液翻滚,鼻尖尽是泥土的腥气。
“这小崽子真是狠,不过刚刚扔下去的时候都没有多少进气了,算了咱们就埋到这样回去喝酒吧。”
为首的男子摸了摸脖子上被刀划开的血痕,要不是躲得快真就死在这个少年之手,愤恨的踢了块石子在坑中。
声音逐渐消失,荣景初颤抖着睁开眼睛,手上痛已经变得麻木没有知觉。
他不能死……至少不是现在……
母亲死不瞑目的双眼在眼前闪现,他痛的泪都流不出了。
等周围彻底安静下来,荣景初才颤抖着睁开眼睛。手上的痛已经麻木,他试探着动了动手指,触到的全是松软的薄土——他们果然没埋深!
老天终究是庇佑他的。
他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用手肘撑着身体往上挪,断骨摩擦的剧痛让他浑身冷汗,却连一声闷哼都不敢发出。指尖抠进泥土里,带出暗红的血,在坑壁上留下一道道狰狞的痕迹。
终于,荣景初看见了漆黑的夜空,新鲜空气涌入肺腑,腿上的剧痛也随之翻涌上来。
万幸,只是骨裂,还能动。
他咬着牙,拖着断腿从土坑中爬出来,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像一条垂死挣扎的蛇,沿途拖出长长的血痕。
每动一下,都似要耗尽全身力气。
“殿下,穿过这条小路,半个时辰就能到江陵城。走官道得半日,沿途连个避风的地方都没有。”亲卫统领杨尘勒住马缰,声音压得极低,目光疲惫的扫视着四周。
马车里,李月翎指尖泛着凉意,指尖下的锦缎被攥得发皱。她本就脸色苍白,今日赶路未按时服药,此时只觉天旋地转,皮肤下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又痒又麻,连呼吸都带着几分不稳。
“什么人?”巡逻的士兵突然大喝一声,长枪“唰”地指向不远处的几个人影。
那正是刚埋完荣景初准备离开的壮汉。几人平时只敢偷鸡摸狗,哪见过这般阵仗,更何况刚沾了人命,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利落的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杨尘从马上翻身而下,见巡逻的士兵押着几人过来。
他本是武将,又是亲卫统领,周身肃杀之气凛然,吓得几人头都不敢抬。
“统领,他们在这行为鬼祟便直接抓了起来。”士兵躬手禀报,嫌弃的踹了旁边一脚。
也是很久没见过这般没骨气的,杨尘眼里也浮现出厌恶。
“将他们驱赶开。”
“等等。”马车里传来清冷的女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宫女绮梨连忙摆好垫凳,李月翎掀开帘子,一张毫无血色的脸露出来。
虽憔悴不堪,素衣却难掩艳色,唯有一双美眸,带着病态的迷离。
“审一审。”她步伐轻飘飘的,站在地上只觉天旋地转,眼前的人影都在晃动,“大半夜跑到这偏僻地方,定是有预谋。”
猜忌的视线落在眼前几个被吓得浑身颤抖的人之上。
几鞭子下去,还是那个矮小的男子忍不住先开口的招了。
“……是荣大少爷!他让我们处理到荣家庶子!”
“他被我们埋在西边不远的地方!”
李月翎眼底泛起不正常的猩红,心口的浮躁感愈发强烈,杀意几乎要溢出来。她本以为是京城派来的刺客,却没想到是荆州荣家里的龌龊事。
“殿下。”杨尘收起面上的厌恶,补充道,“这荣恭霖是荆州太守,荣家就在江陵城之中。”
李月翎眼里浮现出不正常的猩红,心头浮躁起来,杀意蔓延。
原本无力的身体站直,轻哼一声,“还在等什么?快去寻!”
此时突如其来的发怒让周围几个士兵一颤,起步往所说之地排查。
“殿下!找到了!”
李月翎压了压心头的火,她的绣鞋踩在枯枝上咔嚓作响,白色的边缘也沾上黄色的泥土,这价值千金之物已经被染脏。
顺着血痕,荣景初身下的黄土已经被血浸透,胸口略微起伏,才证明这个人还活着。
他听见交谈声,却无力动弹,只能侧过头勉强张望。
暗夜的月光洒在少女的裙摆上,白鹤绣纹随风微动,伴着淡淡的安神香气息。
是谁?是来救他的,还是来杀他的?
口中不断呕着血,荣景初的脸被泥土掩盖,求生欲让他不顾断骨之痛,挣扎着往前爬。
凌乱的发丝下,一双琥珀色的瞳孔在暗夜中紧缩,沾染着血土的手猛地扯住了李月翎的裙摆。
她没有躲开,任由那污秽染脏了裙上的白鹤。
“大人……求你……救我……”
视线模糊间,少女的面容渐渐虚化。
昏迷前,他耳边只余下女子清冷的娇斥,“叫王太医从马车上下来!”
王太医提着药箱踉跄赶来时,荣景初的意识已在生死边缘沉浮。
月光劈开林间雾气,照见少年蜷缩在血泥中,断骨处刺破衣料,暗红血珠顺着冻土蜿蜒,与李月翎裙摆上的白鹤绣纹相映,竟似寒鹤泣血。
“殿下,需即刻清创接骨,此地露重,恐生感染。”王太医蹲身诊脉,指尖触到荣景初冰凉的皮肤,不由得蹙眉,“少年脉象虚浮,失血过多,若拖延过三更,神仙难救。”
李月翎立在一旁,夜风掀起她素白的衣袖,露出腕间隐隐泛青的血管。
药物反噬仍在作祟,她指尖发麻,却强撑着凝神去看他,眼里的幻觉忽闪忽闪。
“生火把本宫的药煮上,快!”
李月翎喘着气,无力的任由绮梨扶住她,虚汗顺着两鬓滑下,胃中恶心和灼烧感上涌。
她目光沉下去,要不是这个少年也不至于要在这荒郊野岭犯病,耳边似乎又响起他的恳求之语。
似是咬牙切齿,“抬上马车,用我的暖炉护着他。杨尘,带两人看守,不许任何人靠近。”
马车内因为夜晚的寒意铺着厚厚的狐裘,暖炉散发出橘色光晕。
王太医解开荣景初的束缚,褪去染血的衣物,露出满身青紫伤痕,尤其是双手腕骨处,骨裂的痕迹清晰可见,还有几处刀伤深可见骨,显然是被虐打过。
“忍着点。”王太医许久也未见如此惨烈的伤痕,目露不忍,取出烈酒消毒。
荣景初猛地颤抖,意识回笼片刻,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中亮起,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痛呼。
血珠从唇齿间渗出,他却隔着烛火看见少女病恹恹的容颜,青筋暴起嘴唇苍白,显然也在承受着某种痛苦。
看起来比他还要承受更大的苦楚。
接骨的过程惊心动魄。
王太医手持银针封住荣景初几处大穴,而后双手用力,将错位的腕骨复位。
“咔嚓”一声脆响,荣景初浑身冷汗涔涔,浸湿了狐裘,却只是死死攥着身下的布料,指节泛白。
他瞥见李月翎转过身来,那双淬冰的美眸中竟闪过一丝不忍,随即又被冷漠覆盖。
“谢谢小姐救我。”
荣景初气息微弱,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此时他才知道救他竟是一个看着与他年龄相差不大的少女。
李月翎眼底泛起红光,忽然空洞起来,与此同时跑过来个小宫女急忙将手中还滚烫的药碗递到马车里。
“殿下,药来了。”绮梨柔声提醒,摁住她的手用了几分劲,白皙纤细的手腕上浮现出几个红痕,其他人也瞬间察觉出不对,浑身紧绷。
“殿下!冷静!殿下!”
“李月翎。”
耳边一切的混乱消失,李月翎被毫无温度的声音叫得回神,她的瞳孔先是放大,后面又变细起来。
背后变得沉重起来,好似什么压住了她的后背,轻柔的抱着她。
气息打在她的脖颈上,伴随着腐臭和腥甜。
好痒……
好似什么类似于发丝的细线缓缓划过她细嫩的皮肤。
就是发丝!
不像李月翎原本乌黑的头发,这发丝发枯发黄,一点一点从她背后伸出,逐渐变长。
血红的长指甲慢慢伸出,划过她肩膀带着令人颤抖的寒意。
面前的汤药还冒着热气,绮梨急得浑身是汗,顺着李月翎的目光却是一片空气什么都没有。
她拿起羊脂玉汤匙舀起药汁,不顾冒犯慌乱的吹了几口,直接塞进李月翎的嘴里。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蛊惑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残暴的杀意在心口酝酿,随着滑入的药汁却又消失几分。
李月翎苍白的脸上泛起燥热红晕,她却安静下来。
“殿下。”等药全部喂完,王太医颤颤惊惊的率先开口,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晃,“还能看见她了吗?”
“嗯。”李月翎靠在身后的车壁上,算是回应他一声。
伸开紧握的拳头,手心已经被指甲扣出鲜血。
眸子里却是药性带来的笑意,勾唇笑着,绣花鞋浅浅踢了一下荣景初。
“继续治他。”
明显不同的气氛荣景初尽是看在眼中,他第一时间装作昏迷不去看这一切,生怕被灭口。
这肯定是什么不能为人知的隐秘……药……
荣景初想起还在府中时,嫡兄那不正常兴奋的眼,脸上异常的红晕,暴虐砸东西的声音,丫鬟挨打的啜泣声。
是五石散!
殿下……这人是公主……
不管那药是什么,此人是能帮他复仇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