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遮月散,金陵城下了今年冬的第一场雪,是初雪,也是祥瑞。
城外的百姓兴奋的撂下锄头,对着天弯起嘴角,而城内的百姓,同样在因为一件事聚在一起,七嘴八舌,挥舞四肢。
无他,就在这几天,不知从哪里来了个老和尚,捏着一串佛珠,嘀嘀咕咕念叨不停,似疯似癫,好不渗人,有好事者上前,只模糊听得一句箴言,说的是居安思危,大乱恐怕将至啊,而这破局的法子,只有得到武林秘籍的人才能破解。
后面几句听不太清,只见一阵白雾,砰的一声,人无影无踪了,吓得那名好事者差点尿了裤子,只疑见了神仙。
这事便在金陵传开了,和安平公主初到之时的传闻联系在了一起,很是神秘。
可话说回来,有人质疑了,武林秘籍?那是何物?虚无缥缈的东西罢了。
一家茶馆内,众说纷纭,像是鱼儿在扑食儿,有年迈的长者摇摇头,给出答案:“这你们就不知道了,牵扯出的可是二十年前的一张秘闻,是杀头的大罪啊!”
年轻人不解,哈哈大笑:“我可不信,那您为何还要告知,这不是自寻烦扰吗?”
长者瞪他一眼,啧声道:“毛头小子,拿酒来,今日老儿拼了这条命也要说来,好叫你们这群迷楞之人醒醒神!”
年轻人也不小气,一口气买来了五大坛酒,跟随的小厮亲自为老者倒酒,这一动静叫全场寂静,引来了不少人驻足热闹。
老者抚须,喝下一口酒,抿了抿唇称赞道:“好酒,那老儿便赏你个脸面。”
他说:“二十年前,江湖动乱,门派散乱庞多,武林之中高手云集……”
明芜站在高栏阁楼,戴着帷帽迈步朝下走去,方老头在酒坛中抬起眼,对她笑着挥了挥手,木头傻不愣登的站在一旁装成富家公子吩咐小厮继续倒酒。
此局将要做成,她在心中跟着过了一遍当年之事,仿佛眼前重现一遍,听方老头继续道,那时,齐皇刚登基,年少者总容易好高骛远,迫不及待做出一番功绩,边境不过一次动乱,他便提刀亲自杀到了阵前,势必要给楚国一个苦头。
楚明皇也不过登基几年,楚国马上起家,血性还在,当然迫不及待接下了这个挑衅,他们二人率领千军万马在边界遥遥对上,兵力强盛一眼分明。
齐皇一向知道楚国弱处,两国交界是一道长河,齐国能人巧匠居多,精通造船一事,且将士擅水,自是可以耗时,楚国便不同了,他们先祖居于北方,用马尚可,造船一事上却是居于人下。
他们便那么在船上不断攻打了三天三夜,还在各个分流包抄了楚国的所有退路,纵使狼烟吹起,蓬头垢面却要捧腹大笑,将下士兵心知肚明,皆在等一个投降。
谁知,就在此刻,就在他们爬上敌船之际,一队黑衣人身戴桃木腰牌,从天而降一般,将船上的人震慑落水。
哗啦哗啦,像是干脆的枯草,齐国的士兵摔下船,陷进了水涡,冒上来大片鲜红。
齐皇大惊,眉心一泠,高喝道:“阁下是何人?”
那些人不言不语,可他却知道,那是江湖之人,且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非常人能敌。可齐皇不解,这些人凭何掺和上战事?一股愤怒油然而生,江湖与三国早有约定,互不干涉,如今他们却插手涉水之战,意欲何为?
齐皇怒喊,嗤笑道:“好啊,楚之小国,竟想出了这种卑鄙之法,不愧是蛮夷之地走出来的!”
楚明皇意气风发,站在高船上大笑道:“此为朕的御前亲卫,自小养在宫中,又怎能算是背信弃义呢?”
齐皇脸色扭曲,想不到会有如此厚脸皮之人,怪不得,怪不得,他们轻易漏出破绽扰乱边界,他想起那日朝堂上传来的捷报,楚国恐有旱灾,饿殍满地,千载难逢的统一机会,他这才快马加鞭来了此处。
一阵厮杀过后,齐皇惨败而归,定下了割地的条件,可他心里却始终不甘心。
那御前暗卫犹如神兵,以一敌百,一掌下去,连船头都能飘下碎屑,凭什么?凭什么?
他楚国何德何能?
齐皇假意派使者商谈,却又在暗地里找到燕国,燕国国主本就在隔岸观火,螳螂捕蝉,听闻齐国战败还有些懵然,这个消息便像一道闪电,险些将他劈傻。
这是背弃约定!
他和齐皇一拍而合,当即派来了士兵,召集天下勇士追杀楚国,直到暗卫惨死,秘籍的事被捅了出来。
这便又回到了起始,那秘籍从何而来?能训练出这些高手?
方老头咂舌,这其中又有一桩秘闻了,涉及到秘籍由来。那御前暗卫的首领原来是一个居士的开山弟子,这本没什么,可奇就奇在,那居士是个女子,原唤云歌,在山中无忧无虑长到了十六岁,师承武林第一高手,习得一身本领,本以为可以自在悠闲,度过这一生岁月。
可一日救了个濒死少年,那人眉眼清晰,一举一动光风霁月,即便伤痛也不皱眉,还会笑着安慰她,云歌从未见过如此翩翩公子,相处了三月后,少年少女很快陷入爱河,日日周游各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收留了个乞儿,又在少年的提议下将一身功夫尽数相传,拿出了师父传下来的武林秘籍。
云歌原以为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沉浸在梦幻泡影之中无法自拔,却没料到少年不仅是个负心汉,更是楚国高高在上的皇子,来到山下是因为在夺储中受伤,听闻此山住着武林第一高手,想求取秘籍反杀回去,可偏偏遇上高手云游,旗下大弟子下山历练,又一见云歌,起了别的心思,想求一个人财两得。
云歌自小心思纯善,自是容不得欺骗,而恰巧楚明皇的野心大到容不下情爱,二人争吵多次,最终不欢而散,云歌以为此事就此翻篇,大不了算是自己眼瞎,遇到了个骗子罢了,她与乞儿连夜将人赶下了山,打算清静清静。
但楚明皇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少年心思多怪,不知怎么,一个黄金万两竟骗得乞儿欺师灭祖,给云歌下了药师的软筋散,又偷走了秘籍。
云歌大怒,可无力回天,等软筋散之伤修养好后,那少年已然登基为帝,乞儿摇身一变成了御前将军,备下了无数法子等她自投罗网。
云歌那时年少,本想不顾一切厮杀回去,可一道消息传来,师父恐怕不大好了,她只好急忙忙找到师兄一同去寻师父最后一面,这便将秘籍一事落在了楚皇宫中多年。
可等到后来,他们在一处山泉寻到师父时,才知道那亦是少年的阴谋,放出的诱饵,偏偏自己总是上钩,又造下多少生灵涂炭,她悔恨至极,更名改号为“束阁。”
束阁束阁,她这前半生竟一直拘束于闺阁之事,因自己的儿女私情,叫一个小人得志多年,可怜可悲啊。
方老头说的摇头晃脑,为之可惜,酒香飘散,连带着底下百姓跟着哀叹,更勾起一丝好奇。
明芜手指微动,已然走到了最后一节楼梯,也是第一次得知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此事为真。”似是听到她的心声,祁妙从门后冒出,笑了笑,对着她做了个手势。
明芜脸上毫无惊讶,跟着她离开了。
方老头在百姓的催促下,将后续故事又细细道来。
“余下的便没什么好说的了,那秘籍被一名暗卫带走的消息传开后,一时间,三国犹如杀红了眼的饿狼,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寻找,却毫无音讯,最后只能不了了之,重新与江湖定下盟约,互不干涉,这一下便是二十年。”
方老头故作神秘,大喝一口酒入腹:“痛快!看来这次是重现了啊,不过秘籍内容高深精妙,需得江湖之中高手解开,俗话说得秘籍者得天下,这可不是玩笑之词,那老和尚看来是不知从哪得来消息,这才传递开来。”
“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都散了吧!”
木头却是顽固:“高手?要什么样的才能算高手?武林之中的第一人能那么好现身吗?”
方老头呵呵一笑,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自然是能出入朝堂如无人之境,周游江湖叱咤风云的人物。”
“有这样的人吗?”
小厮摸了摸脑袋,突然灵光一闪,拍桌而起:“我知道了,那不就是,就是——近日逮捕令的侠士吗?!”
“叫什么来着,只知道是白衣面具……”
他想的费劲,方老头撂下酒坛负手而立,声音洪亮道:“阿词!”
“对,就是他!”
明芜跟着祁妙来到郊外一处宅子,抬脚的同时摘了帷帽,发丝飞舞,她看着屋内之人,拱手道:“晚辈见过居士,感谢当年救命之恩。”
束阁居士抬眼,勾唇:“公主说笑,我倒不知何时对你有过此等恩情了。”
明芜挑眉:“十八年前大雪纷飞,我被送到的不是阁下幼时的居所?”
束阁居士敛眼,哼笑一声,摸了摸手中刀剑,这才回道:“你倒是清楚,方老头告诉你的?”
明芜嬉笑:“哪能啊,您师兄的嘴可严着呢,这么多年也没撬开过什么事。”
这些事还是方才她在来的路上根据蛛丝马迹猜测得知的,如今看束阁居士的神色,倒是真猜对了。
果不其然,束阁居士说道:“不错,我与你师父的确师承一人,按理来说你应该叫我一声师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