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芜毫不犹豫,脆生生道:“师姑。”
束阁居士一愣,万万没想到她如此能拿能放,似乎先前的恩怨了结,和她这个师姑多么亲厚一般。
束阁居士有些新奇,看她一眼道:“我这次找你过来,是要将秘籍一事细细告知一番,坐下吧。”
明芜顺势坐下,还拿起茶盏斟了两杯热茶,递过去,一副晚辈应有乖巧模样。
束阁居士莫名心口一暖,声音放轻了些,出声道:“秘籍那三关你现在已经全部过完,可有什么体会?”
明芜如实道来:“先入世,在出世。”
古来今往,世间大多事不过一句放下执念罢了。
她以为自己全部领悟,放心的喝了口茶,谁知,束阁居士摇头道:“是对,也不对,有些该杀的人还是得杀。”
“人生在世,不可能当一个圣人。”
明芜抿唇,茶香醇厚,在口中蔓延,险些呛入喉间,她轻咳一声,睁大眼睛道:“那师姑的意思是?”
束阁居士笑了声,缓缓道:“秘籍那三关的确是历练,也的确是让你悟道那些道理,恶人天理难容,可以杀,却不要过度去在意。”
明芜点头,趁机抛出一个疑问:“那当年我被扔在青石山三天未死,是不是有您的手笔?”
束阁居士:“是我给方老头传递消息的,当年上山收拾一些东西,偶然发现了你,便多了个心。”
明芜弯唇,何止多心,那些事日大雪纷飞,天寒地冻,楚明皇分明是存了让她死的心思,一个幼小的婴孩如何能活下去?
何况郁辞抱起她时,她的身体也没一丝寒冷。
明芜笑道:“多谢师姑。”
束阁居士哼声,茶已过半,她打趣道:“今日我倒是沾了这声师姑的情分了,不是前两日为你师兄喊打喊杀的时候了。”
明芜耳朵微红,被开眼:“事出有因,再说了,一事归一事,那桩事已经了结了。”
束阁居士点头,口中含着赞赏,神色却是有些微微落寞:“那样做也未尝不好,皇家多凉薄之人,你们身处其中,莫要失了本心才对。”
明芜联系今日所闻,至此才明白了全部意思,起身告辞道:“师姑今日所言明芜必当谨记于心,天色不早,师侄便先回家照顾师兄了。”
束阁居士微妙停顿一下,有些无可奈何的挥了挥手。
明芜这头走在路上,一副不问世事,只待回家的模样,方老头那边却已然炸开了锅。
原来自从他们从茶馆离开后,一列暗卫便悄无声息的跟在了后面,悄悄冥冥,只差将抓人二字写在了脸上,方老头和木头本来便武力高强,非皇宫中寻常侍卫能比,想到明芜的吩咐,便绕着弯逗弄起了那几人。
那些暗卫见他们松懈,真以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一时间胜券在握的拦住了他们。
暗卫首领露面,抓下头巾,抬眼看来,恰巧是先前在宫中为明芜把脉查探内力的那人,也就是齐皇手下的人,名为阿蛩。
他拿出一把长刀,冷硬道:“阿词在哪?”
方老头摇头,很是惶恐:“草民就是一个爱耍花酒的老头,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大人误会了啊!”
几个暗卫上前将老者挟持住,拿着大刀抹上脖颈威胁,老者只是颤抖,两眼一翻险些晕倒,却还是原先的话术。
阿蛩啧声,眼神扫过一旁的富家公子哥,眯眼道:“那就你说,别废话!”
木头手背青筋一跳,被刚起身的方老头偷偷拧了一把,他忍耐一番,按照明芜事先交代好的话术说:“大人这话倒是折煞我了,我就来茶馆凑个热闹,谁知道什么阿词阿诗的人,再说了那逮捕令那么严,没准死了,或者逃去别国了,这也说不定。”
“你们与其问我们,不如借着逮捕令问问其他人。”
阿蛩的大刀一顿,和兄弟们对了个眼神,大步离开了。
“人在燕国?”乾清宫内,一抹明黄身影扶额歪坐在椅子上,嗓间难捱的呼哧着,明明脸色苍白如纸,眼神还是凌厉的扫过跪在殿中的一行人。
阿蛩顿了顿,摇头道:“臣也不知,只是不知为何燕国那边突然放出求贤令,召集天下有才者入宫,规模浩大,此事江湖尽知。”
齐皇咳嗽一声,气笑了:“江湖尽知!朕倒是不知道燕国如此大动作,底下人却没一个上报的,还得靠朕的暗卫告知!”
齐皇抬手触碰到一根毛笔,眉头紧皱,心中怒气不住翻涌,喉头隐隐有鲜血上浮,阿蛩掀开眼皮觑了眼,装作不知道:“陛下息怒,此事燕国明显是有备而来,消息经过层层掩饰只在江湖流传,若不是臣留了个心,借着逮捕令抓了两个江湖人也不会得知。”
齐皇喉头滚动,咽下那口气,沙哑道:“此事做的不错,秘籍重现天下,燕国这是在拿着幌子请那个阿词,柏儿前脚下了逮捕令,他们后脚便布下求贤令,这是明摆着要挑拨齐国和侠士的关系,此事不可耽误,李福!”
李福急忙弯腰:“老奴在。”
齐皇眯眼:“你赶紧带人去肃王府,让他将逮捕令撤下,解释误会,以最高礼仪礼遇侠士!”
李福接旨,急忙带人离开了。
齐皇又转向阿蛩:“燕国如此大动作,必定是有人提前散布了消息,极有可能是侠士自身难保之下亮出的保命牌,楚国那边不可能不知道,你提前带人去找埋在楚国的暗桩,查探一下消息。”
阿蛩垂下的眼睫颤动一瞬,拱手道:“是!”
齐皇猜测的不错,秘籍重现天下一事早在楚国人尽皆知,百姓有喜有忧,明翊摔了一个砚台,兴奋的脸色扭曲,想到二十年前楚国的盛况,自认为天命所归,早就命人秘密散出消息,全力寻找阿词。
明芜勾唇,拿着在街上买来的两根糖葫芦,缓缓走进了府中,心情没有来的愉悦,小春带着风尘赶回,恰巧碰上她,本想收拾一番在去回话的,谁知明芜不在乎的摆摆手,直接依靠在廊柱下叫她回话。
小春被派去陆崚的木簪铺传递消息,以金陵为据点,朝齐国各个地方散发,形成一张大网,势必要让阿词拥有秘籍一事被全国得知,扭转局面。方老头则是联络江湖密友叫他们在江湖传递此事,顺便将二十年前一事弄得人尽皆知,凸显秘籍的重要性。
从逮捕令变作求贤令这一步棋下的明灭,小春有些不理解,这不是将诱饵绑在身上,带来利益的同时也带来巨大危险,她多嘴了句:“公主,若是他们在请到王爷之后,背信弃义怎么办?”
小春说的隐晦,她真正的意思是杀人灭口。
明芜摇头:“让他们礼遇师兄只是其一,”她微微一笑,轻快的吐出一个惊天密语,“我真正要做的是让他们乱了手脚,这些年三国大大小小摩擦不断,却没有一场真正的战役,是时候抛出一个引线,统一天下了。”
小春瞳孔颤抖,虽然之前便知道主子的野心,但这还是第一次直面,她当即低下头表明态度:“属下受教了。”
明芜抬眼,朝院中那颗梅花树望去,枝丫上花苞朵朵,迎风飘动,好似马上要绽开,露出内里的花蕊。
她笑了下:“昨日如今日,新的一年又要来了啊。”
小春顺着视线望去,不解的接话:“是。”
初雪都下了,新年又怎么会遥远,前方一条长廊,侍女们正抱着暖炉要去主子屋中添炭,玉姑姑守在王爷屋外,拦下一人,径自进了屋子挑起碳炉,耐心收拾着。
刚拿一个暖手炉走近床榻,躺在上面的人便醒了,郁辞睫毛颤抖,手指蜷缩喊道:“阿芜!”
一声声情真意切,玉姑姑叹息一声,将暖手炉放在他脚下,帮忙掖了掖被角,有些可惜道:“公主外出做事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王爷莫急。”
她还不知道阿词便是郁辞,明芜回到金陵后,又是在国公府周旋又是历经幻境的,全然忘记了告知玉姑姑此事。
因此,在玉姑姑眼中,郁辞好端端一个求而不得的苦情人,可她也无能为力,她的心中全然是以公主为首,明芜只喜欢阿词,那就不可能让他人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郁辞彻底睁开眼,朦朦胧胧的看到玉姑姑身影,嗓音干哑道:“姑姑,阿芜去做什么了?”
玉姑姑手中动作一顿,有些古怪的看着他:“此事是公主私事,我也不知,还是等她回来再说吧。”
郁辞没听出不对,点点头道:“也好,”可五感归位,身体彻底清醒后,他又紧皱起眉,挣扎着要起身道,“她定是为了我去找束阁居士打架了,我得赶快过去。”
玉姑姑拦下他,有些不忍心的说道:“王爷还是好好休息吧,公主是去为心上人做事了,此事与你无关,还是不要劳心费神了好。”
郁辞五指抓紧床沿,眉心更紧,不解道:“心上人?她的心上人不是我吗?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