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芜提裙走在长长的小路上,前方黑暗又崎岖,浓雾遮掩,似乎永无尽头。
一道声音缥缈又清虚,传入耳中,又消失不见。
她着急的超前走了两步,四处找寻,却怎么也捉不到。
直到一盏宫灯亮起,她才看清那是自己在说话,明芜走到她面前,想要触碰一瞬,叫她闭上嘴巴,吵得脑袋生疼。
可知道手碰到肩头,“她”也没有察觉。倏地,潮水袭来,地面波光粼粼,明芜低头,才发现,一直蝶在展翅。
原来我是蝶,她是我。
又或者她是我,我是蝶罢了。
明芜想不清这其中关节,思绪犹如断了的弦,孤鸣不已,阵阵发慌。
她又开口了,问:“你恨吗?”
“又恨什么呢?”
她想说恨啊,恨好多人,恨天下,更狠自己。
可她发不出声音,地面的潮水退去。阿词戴着面具的脸渐渐浮现,蝶用力震动翅膀,采了一滴甘露。
可她的手那么小,抓不住它,只能任凭甘露落下,阿词的面具揭开,变作郁辞,又变作玉姑姑,方老头,小春,陆崚,李采薇,江昔婉,甚至木头……
众生百态,柳岸郡的百姓在努力生存,天下各地亦在苦苦找一个生存之法。
师父说:“活着,是吃喝玩乐,也是求一个意义。”
可吃喝玩乐也是意义。
恨却不是。
为了恨去做的事更不是,那是执着。
甘露在落地的那一瞬突然飞起,直直冲进明芜的眼睛,遮盖她的眼眸,化作清泪,更是雨滴。
蝶在告诉她:“你求的应该是天下太平,我见众生之苦,登基是为了女子安乐,更是百姓安康。”
唯独不应该是为了恨。
明芜伸手,终于接住了那滴甘露,如此甘美,如此晶莹。
她挣扎着喊了声:“阿词!”
“阿词!”
郁辞坐在床榻,眼下青黑,整整三夜没有合眼,听见这一生呼喊,倏然落下一滴泪,恰恰好落在她手心,化作虚无。
明芜起身,用力抱住他,有些大梦初醒,问道:“我睡了好久,梦到了青石山,也梦到了楚皇宫。”
郁辞垂眼,手安抚性的在她肩膀拍了拍,只是低声应道:“好。”然后便没了声息,明芜大惊失色,扶起他一探,才知道是睡了过去。
方老头咳嗽两声,从一旁角落走了出来,有些心虚的解释:“无事,这孩子死犟,守了你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的,平白折腾自己。”
明芜将郁辞放在床上,仔细盖好被子,这才下床,扫视一圈,熟悉的装横,郝然是康王府她的卧房。
明芜走到花瓶处,扭开一个机关,一把小刀浮现,她冷笑一声,盯着方老头说道:“师父,解释一下吧。”
“否则,休怪徒儿不孝了。”
方老头摸了摸胡子,吭声道:“你这孩子,一醒来只知道责怪你师父,神采奕奕的,没感觉身体变好了吗?!”
明芜挑眉,生怕是方老头的缓兵之计,可手腕抬起,的确轻盈不少,她屏息凝神,惊讶地发现内力竟然突飞猛进,恐怕江湖之中都鲜少有人能比较。
明芜这才平息不少怒火,柔声道:“那香灰的作用?”
方老头颔首,一道女声顺势插了进来,束阁居士脱下帷帽,笑着走了进来:“没错,此物便是下册秘籍,又名庄周梦,用者将会在梦中回顾爱恨痴嗔,像是走进一场迷雾,被假象所惑,只有坚定心智者才能在醒来后真正获得内力。”
明芜颔首:“所以,我这是通过考验,获得了秘籍了?”
束阁居士赞赏道:“没错。”
“呵!”飞刀朝前甩去,快如流星,含着磅礴怒火,像是要烧尽这四方天地,束阁居士闪身躲过,接下明芜再次袭来的一掌。
方老头快速退后,大喊道:“哎呦,这又是哪一出啊?”
明芜转身,飞刀在空中盘旋一圈后,回到手中,她又朝方老头甩去。
方老头只能被迫接下,引着二人出了门,宽阔大地上对打。
明芜内力突飞猛进,神清气爽,正是行动自如的时候,束阁居士在对打三回合后,渐渐落了下风。
束阁居士眉目平直,了然道:“这是在给你师兄出气?”
明芜冷笑:“阁下好眼力。”
郁辞与她武功不相上下,就算三天不吃不喝,守在床前,也不至于疲惫如此,除非是之前受了伤,心急如火,这才强撑不住,在她醒来的第一眼便昏倒。
束阁居士回道:“他身上的确有伤,不过是自寻烦扰罢了。”
明芜朝前再次一掌,用了五成力气,尘土飞扬,束阁居士弯腰,终是抵不过这一击,一连后退了十步,才稳住身形。
明芜叹气,垂眼道:“他定是为了我,才忍住气,受了这些委屈。”
方老头上前扶住束阁居士,摇头道:“唉,你们俩倒真是长大了,阿词那小子在你昏过去后,确实找束阁居士打了一架,连酒馆的栏杆都破了一半,好生解释一番后才叫他稳住心神,不言不语的将你背回了王府,这一守又是三天。”
方老头啧啧称奇,没想到两个孩子竟然真的用情至深如此,他设局确实是有些突兀,但只有如此才能让明芜认清心中所求不是吗。
明芜呵呵一笑,说道:“是啊,所以师父下次有什么事,事先告诉我们一声吧,要不我真怕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啊。”
方老头皱眉,摇头道:“你这孩子。”
“殿下。”玉姑姑端着一盘食物款款走来,有些惊喜道,“终于醒了,快,来吃点东西。”
明芜笑道:“玉姑姑。”梦中又走了一遍前生,此刻恍如隔世一般,她还没来得及欣喜,小春便疾步走来。
“太好了,殿下,你终于醒了。”
明芜颔首,接过玉姑姑递来的米粥,吹了吹,柔声问道:“何事如此匆忙?”
小春神色郑重,叹气道:“外面出大事了,此刻怕是要闹翻了天。”
明芜眉梢微挑,吃下一口米粥,听小春细细道来。原来三日前郁辞与束阁居士在酒馆二楼那次对决,闹出了一番动静,不仅破坏了酒馆的栏杆,更是吓到了一众百姓,有好事者告到了官府,只是方老头早有准备,打发了银子后就离开了,索性都戴着面具和帷帽,没人看到真实面目。
可是,谁知道,束阁居士的几个手下,就是祁妙领头的那堆人,被明芜与郁辞打倒后,昏在了大街上,一直到了暮色将至才醒来,这事说巧不巧,原先那条街人迹罕至也没人愿意多管闲事,可偏偏遇到了肃王,又叫来了官府的人调查,这一天两件事撞在一起,下面的人便说漏了嘴。
肃王大怒,天子脚下,启容胡闹?他思来想去,觉得此事大有原因,便告到了齐皇面前,牵扯上李阁老和国公小姐的事,齐皇气的险些吐血,又想到了二十年前的一桩秘闻,更是怒不可揭,便命他全权负责此事,务必调查出在金陵闹事的人。
郁柏便认真查了起来,三日来,他还真查到了点儿东西,有眼尖的百姓提供情报,描述在酒馆闹事其中一人穿着白衣,戴着面具,身形高挑,是个翩翩公子。
他又在江湖上多加打听,找到了阿词的名号,告知齐皇后,便放出逮捕令捉拿阿词归案。
明芜放下勺子,一阵叮当,碗在桌面轻微颤抖,米粥见底,被玉姑姑端走了,又呈上来一碟点心,叫她闲暇时候吃。
她笑了笑,开口道:“恐怕没有闲时候了,这个郁柏八成是故意为之,什么逮捕令,他要抓的不是阿词,是我才对。”
小春皱眉:“肃王此人为人歹毒,属下便进过圈套,说起来,这些时日,属下还发现了一件奇怪事。”
明芜抬眼,小春便道:“公主还记得先大理寺少卿吗?”
“陆徊?”
“不错,属下这几日因肃王一事,曾潜伏在他的王府附近,在收集情报时,曾撞上了与此人身形外貌别无二致的人秘密进出!”
桌子发出一声轻响,若不是装着点心的玉盘裂开了一道口子,小春都看不出明芜的表情,只听她喜怒不变笑了下。
明芜轻声说:“好啊,这是弄了出金蝉脱壳。”
她眉眼下压,决绝吩咐道:“小春,你立刻带人去陆崚的木簪铺子,我有一道消息要传出去。”
“郁柏不是喜欢耍阴招吗,那就那他尝尝作茧自缚的滋味如何。”
明芜招呼,小春附耳上前,听完后脸色大惊,下意识失礼喊道:“公主,此计当真?”
明芜颔首,嗤笑一声:“千真万确。”
要的就是三国动乱,天下皆知。
二十年前那桩事明芜也略有耳闻,既然这么多年还能让各国君主闻声色变,那再放出一个相同的诱饵,怎么会没人上钩呢?
应该是争先抢后,人人发狂才对。
一颗鱼食投入水中,换来的可是千万条鱼自投罗网。
明芜眼神一暗,郁柏既然执意要和他们对上,那就不要有后悔的时候。